沒幾天,對方上門來了,騎着嶄新的三八大槓自行車,車頭上掛着一大包零食。
劉姨眉開眼笑,把人迎進來。
她的兩個孩子上去翻動擱在桌子上的零食。
“去,一邊去。沒大沒小,一點禮貌都沒有。”劉姨趕孩子,“這是送給你卞琳姐的。”
“小孩子嘛,沒關係。給,拿去吃。”小夥子打開一個紙包,抓一把糖果給他們。
兩個孩子搶了他手上的糖,嘻嘻哈哈跑開了。
奶奶在旁邊看着,氣不打一處來,什麼呀,這麼大的孩子了,還一點規矩都不懂。
打量來人,中等個頭,一副憨厚老實的樣子。左臉上的一大塊暗紅的胎記。如果沒有胎記,小夥子相貌還是不錯的。
小夥子靦腆地朝奶奶一笑,“奶奶好。我叫方向。”
奶奶噗嗤一樂,“我說方向,你碰到小劉確實是找對方向了。”
小夥子不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只好一個勁地陪笑。
卞琳躲在屋裡,死活不出來。卞愛趴在窗戶上偷看,跑回屋把聽到的學給姐姐聽。
卞琳一聽也樂了,方向,還方法呢。
方向走後,卞琳對父親說:“既然你們打定注意要把我嫁出去。好,胳膊擰不過大腿。就依你們,省的某些人心裡整天八爪胡撓的,嫌我礙眼。但我有個條件……”
“說。”父親含着煙道。
“定親的彩禮一分不能花,全部作爲小愛上學的費用。答應,我就嫁。否則,再逼我,我就去死。”
“死”字,卞琳咬地很重。
父親半晌才說話,“好,就依你。”
卞愛記得姐姐出嫁那天,地裡的莊稼收割完了,一片光禿禿的黃土地。零星幾片葉子掛在樹上。
家門口的柿子樹葉子黃了,柿子紅了,滿樹的小紅燈籠,可愛極了,讓人忍不住想伸手摸摸。
少女的身體撐不起來紅色的嫁衣,這使卞琳看着更加單薄。稚嫩的神情配上一臉的脂粉,有點滑稽。卞琳頭戴一朵紅花,端坐在牀邊,
卞愛覺得穿嫁衣的姐姐有些陌生,有點不一樣。
幾個年長的婦女跟姐姐交代着什麼,卞愛注意到姐姐的臉頰飄來兩朵紅雲,少女的嬌羞中和了臉上的慘白,一瞬間,她覺得姐姐很美,一種超出青澀之外的美。
“來了,來了。”一個人跑進來說,“迎親的隊伍來了。”
喇叭聲遠遠傳來,緊接着響起噼裡啪啦的鞭炮聲。
有人把六隻活雞,六天活魚,六隻豬腳,六個豬耳朵擡進來,寓意六六大順。糖,果子各一箱。
方向向人們點頭,散煙,然後供拱手,進了院子。
奶奶拉住卞琳的手,“琳呀,今出了這個門,你就是人家的人了,就是大人了。在人家說話做事要有分寸,不能耍小孩子脾氣。要疼自己的男人,對他好。人心都是肉長的,你疼他,他也會疼你。到了人家,孝順公婆,多幹活,少說話。家呀就好比一棵大樹,樹葉好比數不清的日子,樹根好比兩個人的心。心在一起,大樹才能茂盛,家才能和睦。家和萬事興呦。”
正說着,方向進來了,一身深藍色西裝,脖子上繫着紅領帶,頭髮梳的油光,“奶奶,我接小琳來了。”
“方向,小琳小,又沒了娘,到了那裡有做的不周的地方,你和親家多擔待。”奶奶拍拍方向的肩膀。
“奶奶,放心吧,我會對小琳好的。”
“這就好,有你這句話,我老婆子也放心了。”
方向按照習俗,抱起小新娘朝門口走。卞琳第一次被男人抱,羞得用手捂住眼睛,不敢看人。
有人說,好呀,新郎官一副好力氣。接着看熱鬧的女人發出一陣曖昧的笑聲。
到了門口,方向把小新娘放在自行車後座上。
身後再次響起鞭炮聲,吹喇叭的鼓起腮幫子賣力地吹。方向看看後座的卞琳,小新娘一臉稚嫩,孩子氣依稀可見。
他一隻腳不蹬地,車子向前駛去。
這時,一盆水潑在自行車的後軲轆上。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從此你就是人家的人了,就像這盆潑出的清水,再不捨也收不回來。
щшш☢ T Tκan☢ ¢O
“奶奶,奶奶。”卞琳哭了,“我不想走。”
“好孩子,別哭了。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想家了就回來。”兩行渾濁的老淚從奶奶的眼眶流出,奶奶拿袖子擦擦,向卞琳擺手。
喇叭剛進村的時候,卞愛就悄悄遛出家門,爬上一座山丘,守在隊伍的必經之路上。
她看着自行車越走越近又越走越遠,最後成爲移動的小黑點馱着一個靜止的小紅點。
喇叭聲越來越小,聽不見了。卞愛的視線模糊了,看不清遠去的紅點。她輕輕地向姐姐離去的方向揮手,“姐姐,再見。姐姐,再見。”
十六歲的少女嫁給一臉胎記的26歲大齡青年,從此她不再是奶奶的嬌孫女,而是別人的妻子,兒媳。生活的擔子壓在鮮花般的肩頭,再重也要咬緊牙挺着。收起一顆少女心,一夜之間成長爲男人的另一半——女人。
姐姐用自己和命運賭了一把。卞愛是這場賭局最大的受益者,靠着這些彩禮卞愛得以繼續讀書,尋求改變命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