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生在南方一個叫翠屏的小山村。家裡有一個姐姐。母親身體不好,一年有半年是病着的。奶奶年邁,但對她們姐倆很是疼愛。
父親陪母親去城裡看病的那些日子裡,她像小鳥一樣自由,和小夥伴瘋玩,常常玩到很晚纔回家。奶奶不像母親那樣管她批評她。沒有母親的日子感覺還不錯。
可沒過幾天,她開始想念母親,想念母親梳的麻花辮,母親做的花裙子和睡前講的故事。
卞愛不再出去瘋跑,變得越來越安靜。懷抱她的娃娃,坐在方凳上看天上的飛鳥,數磚縫的螞蟻。
娃娃的肚子上有個洞,是不是母親身體也破了洞?不然爲何母親總是一身藥味,面黃肌瘦。
一旁幹活的奶奶說:“小愛,去,找四妞玩去。”
四妞比她大兩歲,住在隔壁。
她媽生了四個閨女。
因爲她排行老四,所以叫四妞。
四妞媽懷四妞時,肚子又大又尖。村裡人都認爲是兒子。四妞媽東躲西藏,直到生下四妞。
四妞的到來讓全家人絕望,因爲家裡已經超生了一個孩子,如今又多了四妞,嚴重超生。四妞一生下來,四妞爸是要送人的。四妞媽死活不同意,說,如果把孩子送人,別指望她再生。爲了生兒子,四妞爸妥協了。
沒承想計劃生育突然嚴起來,直接到家裡抓人。懷孕的拉去引產,超生的拖去結紮。沒錢交罰款的,拉豬、牛、糧食頂賬。四妞媽被強行拖走結紮,徹底斷了四妞爸想生兒子的念想。
所以,四妞爸最不待見四妞,說她是討債鬼,害的他沒了兒子,被村裡人看不起,害他成了絕戶頭。
四妞爸把沒兒子的罪記在四妞頭上,對於最小的閨女並不疼愛。
四妞像牆角的野草無聲地成長,長成一個圓臉、大眼、頭髮烏黑的小姑娘。哪怕穿着姐姐們穿過的衣服,可還是好看。
村裡人都說,這妮子俊,像山上的花一樣。
她最愛和卞愛玩,她們是最好的朋友。
聽了奶奶的話,卞愛搖搖頭,坐着不動。
奶奶嘆口氣,“也不知你媽咋樣了?咋還不回來呢?去了這麼多天了。真叫人焦心。”
在奶奶說這話沒多久,母親回來了,父親用板車拉回來的。
父親一臉愁容,黑瘦了不少。
卞愛高興地喊:“媽媽,媽媽。奶奶,媽媽回來了。” 她對屋裡的奶奶大聲喊。
母親頭髮髒亂,眼窩深陷,臉色蠟黃,人瘦的脫了相。
看卞愛高興地又蹦又跳,女人無聲地哭了,伸出枯枝般的手撫摸女兒的小臉。
她不明白爲什麼母親要哭,回家是好事呀,爲什麼要哭?
那天放學後,她和奶奶打聲招呼出去割豬草了。
一會四妞氣喘吁吁地跑來, “小愛,小愛。快回家!你媽喝藥了。”
“你媽才喝藥呢!”她生氣的說,“幹嘛咒我媽?”
“是真的。你家門口圍了好多人。”
她扔下鐮刀,發瘋似得往家跑。一路上不停對自己說:不會的,不會的。媽媽答應帶我去集市扯布做花裙子呢!
果然,門口都是人。
姐姐卞琳的聲音穿過來。
“媽,媽。你怎麼啦!你說話呀!媽……嗚嗚……媽……嗚嗚嗚……”
人們看見卞愛來了,自動讓出一條道。
奶奶把小卞愛抱在懷裡,老淚縱橫:“琳她娘,你糊塗呀,撇下娃走了。我老婆子以後怎麼辦?往後我們可咋活?她娘,你不該走這一步呀!你走了,誰照顧孩子,誰把送她們養大成人。你不該呀!不該就這麼走了呀!”
卞愛摸摸母親的手,那手是熱乎的。
“奶奶,媽媽沒死。你摸摸!”
聽了卞愛的話,奶奶的哭聲更大了。
卞愛看見姐姐哭,奶奶也哭,小嘴一裂也哭了。
哭聲被暮色吞沒。
星光暗淡,殘月憂傷。
三天後,姐倆披麻戴孝送母親去墳地。
撒一把紙錢,叫一聲媽。
黑匣子被一杴杴的黃土蓋上,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高高的土堆。
有人說,來,給媽媽磕頭。
卞愛學着姐姐的樣子跪下,對着土堆磕頭。
她想知道,媽媽真的躺在黑色的匣子裡嗎?她聽見她們哭,爲什麼不出來?整天躲在裡面不悶嗎?匣子沒有門,如果媽媽餓了怎麼辦?一個人住裡面沒人聊天,多無聊!
六歲的卞愛想。
母親爲了不拖累家人竟然以這樣的方式離她而去。長大後的她每每想到就心痛不已,無法平靜。當時要是家裡有錢,恐怕也不至於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