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紅裝女子尾隨着話音款款而來。深紅小襖, 水紅冬裙,赤紅繡鞋,嬌小的玲瓏身材凹凸有致。
“呵呵, 有擾紅裳姑娘。”宇文陌轉過身去, 衝女子頷首一笑。
女子面容沉寂, 微微點頭, 視線卻看向不遠處的城樓, 那抹熟悉的黑色身影正筆直站立着,朝雪地上的軍隊打着各種暗號莫名的旗語。
宇文陌凌順着女子的視線掃去,溫聲笑道:“想不到紅裳姑娘如此重情, 實是難得。奈何你師兄卻不及你一半實誠……”
“殿下想要我怎麼辦?不妨直言。”女子面露不耐,冷冷地截過話頭。
“我?陌凌從未想過要姑娘如何。留你這許久, 不過是爲了讓你與師兄更好團聚罷了。你不用做什麼, 站在這裡便可以。”
“哼, 殿下心思縝密,紅裳佩服。”女子勾起一抹淺笑, 不再說話。
“青哥哥。”
高臺的木梯上忽然傳來女子欲言又止的甜膩嗓音。宇文陌凌二人頓時回過頭去。
一身鵝黃色冬裙的南宮蕊玉撫着肚子站在幾步開外,頷首微笑。許是怕遭斥責,面上些許畏懼。
女子身旁是兩名少年皇子,右側的臻兒眨巴着眼睛,調皮地笑道:“凌叔叔, 你便讓臻兒看看打戰吧……否則回去父皇問起, 臻兒什麼都說不出來, 好丟臉的……”
“哼。”宇文陌凌低低冷哼一聲, 既而又淡笑着:“你這小鬼頭, 既是來了,還說這些做什麼?但只許在這高臺上活動, 不許私下走動!”
臻兒與勤兒便互相對視了一眼,釋然地彎起眼角。
“蕊玉,你……”宇文陌青遲疑地看向女子,微微不悅:“爲何不在府裡呆着,這裡兵荒馬亂,一個不小心……”
“一個不小心就受傷了,對不對?蕊玉就是因爲怕青哥哥受傷或是……所以才央着侍衛一同前來的……青哥哥不要讓蕊玉回去,蕊玉若不看着青哥哥,心裡便十二萬分的不放心……”南宮蕊玉紅脣微微上翹,眼裡盡是委屈與擔憂。
宇文陌青便不再說話,囑咐身旁的將士們看好諸位。
城樓上的黑衣男子專注地搖着手中的紅色小旗,冷不防瞥見對方高臺上的紅色身影,手中的動作立時頓了頓。
原來她竟然一直在他那裡……
眼角視線掃到宇文駿探究的眼神,忙故作若無其事般收回視線。稍一遲疑,原本將要向正北方指去的方向,便微微移動了一個角度。
戰場上原本密不透風的黑色長弧形,因着這稍微的一遲疑,便向正北方偏移了些許。紅色陣隊裡的將士們立時便覺得黑壓壓的陰霾消散了許多。
宇文陌凌二人臨風而視。那弧形陣隊似是着重攻擊兩側,再將士兵們向中間的大口包裹而殺,頭尾尖而中心圓。
“偃月陣!”宇文陌青頓時豁然開朗,當下朗聲道:“三哥,你那看中心大口似乎很是兇猛,其實甚是薄弱,若是集攻中心,兩側的弧翼便失了作用。”
“五弟所言極是。方纔只顧找陣眼,竟未發覺操縱之人原來是時修那廝……看來還是那句話,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哈哈哈……”宇文陌凌大聲笑起,白色披風隨風舞動,一股難以形容的霸氣便不由自主展露起來,看得青衣男子一個愣怔。
一旁的紅裳聞言,斜覷了一眼,不動聲色地勾起嘴角,又將視線看向城樓上的黑衣男子。
時修只覺一股炙熱的視線鎖住自己,手中的動作便隨着內心的變化而帶轉了方向。底下的黑衣陣隊原本正要向前衝殺,眼見得城樓上的旗語忽然改了暗號,便不明所以地向兩側稍稍後移。
紅衣陣隊立時便瞅着間隙反攻上來。
蒼茫大地間,只見得一黑一紅兩色在白皚皚雪地上混亂廝殺,先前的陣勢漸漸潰散成一團。
宇文駿靠坐在金黃軟椅上,冷眼瞅着這急劇而下的場面,面色迅速沉斂下來。這些陣法是他從偶然搜到的上古八卦陣圖上所獲,至今還未有人用過。除了自己……與時修,便再無第三人懂得操縱旗語。
瞅着時修面如止水的打着旗語,卻又看不出一絲端倪,便狐疑地掃向高臺上的兩名男子,難道他們也見過那張羊皮紙……
一抹鮮豔的紅恰在此時映入眼簾。
呵呵,好,我宇文駿自命心思詭秘,你宇文陌凌竟遠勝於我。這紅裳的莫名失蹤,我怎會一直想不到是你的作爲?
“吼——!吼——!”城樓下忽然傳來巨物撞擊城門的巨大聲響,紅衣主隊已然殺到城下,陣陣沖天怒吼上達雲霄。
宇文駿豁地站起,定定走向時修,森冷的話如同出自寒淵:“你……便是如此對朕的嗎?”
“屬下不知主上爲何出此言?”時修斂了眉,低頭拱手道。
“呵呵,到了此時你卻還要問我何出此言?我宇文駿自問對你不薄,奈何你終還是背叛了……”
“皇上,有急報……”身後猛地響起探使急促的腳步。
宇文駿便住了步子,接過遞來的紅色信函。不過寥寥幾句,卻讓男子全身顫抖起來。
——皇城失陷,左玄已叛。
原本還存着的最後一絲希望,忽然便被一盆冷水澆得星火全無。宇文駿抿了脣,猛地又大笑起來。
“哈哈哈……朕一直以爲那不過是個病殃殃柔柔弱弱的小白公子,奈何宇文陌凌竟比朕當年藏得還深……好,是朕看錯了!朕自視太高!朕當初本該一舉將你們趕盡殺絕,只怪一時心軟,留下你這兩個禍根!”
隨意一擲,那信函便隨着寒風向城下嫋嫋飄去。
“宇文駿,你當年既做出那大逆不道毀絕人性之事,便知定有一日要受到上天懲罰。今日做這番感慨,只怕更遭天下人笑話。”
高臺上白衣男子的話逆風而來,“你以爲憑着藥物就能控制天下嗎?若是如此,你且看看你身旁那最衷心的那位是誰?哈哈哈……”
赤/裸/裸地挑釁,揭的短卻又是自己最引以爲豪的作爲,宇文駿臉頰猛地一抽,豁地轉向一直沉默的黑衣男子,眼裡的煞氣儼然要將對方活生生燒燬:“時修!你一向便知道朕最恨的是叛徒!朕如此信任你,奈何叛得最狠的竟也是你!……枉我當日從歹人手中救下你,一心栽培這十數年!”
“對不起,修要的是自由,請主上寬容。”時修木然地拔出劍,劍鞘直指紫衣男子直挺的鼻樑,卻不肯再逼上前半分,話音微顫:“修不願一輩子被藥物套牢。紅裳等了我這許多年,修不能再辜負她……主上保重,修去了。”
言畢,只見一道黑色身影在眼前掠過,城樓上已不見了男子身影。
宇文駿急步上前,城下一片赤紅,哪還能見到一絲時修的影子?
清雋面容因着極度的憤怒而抽搐,狠狠煽了身後黑衣侍衛一巴掌:“你們是做什麼的?爲何不替朕攔下他?!朕今日還是皇帝,你們卻要齊齊叛變了嗎??”
幾名侍衛互相對視片刻,紛紛跪下身子:“皇上恕罪!時大人速度過快,屬下等人實難反應過來。”
“哈哈哈……好、好!這便是朕的江山和子民了嗎?很好!朕當年不過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奈何天下人竟是如此絕情。難道這還是朕的錯嗎?……來人,把他們押上來!我便要讓他宇文陌凌也嚐嚐失去最愛之人的滋味!”
一襲白衣女子攜着衣裳襤褸的老者在兩名將士的推搡下走到城樓正中。那女子長髮及腰,面容清麗,纖瘦婉約的身體似乎一眨眼便會被風吹向空中,飄逸而蒼白。
“師傅,您慢些。”夏子櫻扶着賀思愈一步一蹣跚地向前走去,奈何賀思愈自從給自己運氣那天起便日漸衰邁,走起路來頗爲費力。
“姑姑……嗚嗚,姑姑,孃親被父皇推倒了,好疼……怒兒害怕……”一直蹲在君逸身旁嚶嚶哭泣的宇文怒兒見着夏子櫻,立時衝上前來,蒼白而俊俏的小臉上滿是淚痕,小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看得女子酸楚不已。
“怒兒乖,姑姑在這裡,孃親很快就會好了,怒兒不哭。來,幫姑姑扶下賀爺爺。”
怒兒抹了一把眼淚,抿了嘴,便戰戰兢兢地向老者身旁靠去。
“宇文駿你個王八蛋,想不到你也有今日吧?咳……人在做天在看,你作惡多端,今日便是你的報應……”賀思愈艱難地邁着步子,腳下沉重的腳鐐磨着踝骨,那鑽心的疼讓原本已被折磨得面目猙獰的臉越發可怖。
“呵呵,將死的老頭兒還嘴硬?!便是朕今日輸了,朕也不會讓你有機會見到!”宇文駿勾起嘴角,狹長而深陷的雙眸裡一抹煞氣閃過。
身後的士兵得了暗示,猛地便向夏子櫻狠狠一推,毫無防備之下的夏子櫻頓時踉蹌地向城牆上跌去。賀思愈忙伸出一隻手,將女子正要撞向城牆的腹部護住。
“師傅……”夏子櫻眼眶頓時溼潤,來到這個世界已然四年有餘,真正對自己好的,竟然只有這一位老者。千般心緒涌上心尖,囁嚅着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如何說起,終是吐出三個字:“謝謝你……”
“傻孩子,和師傅說這些做什麼?師傅如今就是個廢人,能陪你走的,也就剩下這一小段路了……咳、咳”賀思愈費力咳嗽着,努力露出一抹無謂的笑容:“孩子,你要記住爲師對你說過的話。師傅一直知道你不是屬於這裡的人,但既是來了,便要努力活下去。屬於自己的,也切勿讓他輕易錯過。”
“哼,死到臨頭了,還要如此羅嗦!”宇文駿不耐地打斷,掄起摺扇,向老頭面上煽了一掌。
賀思愈嘴角頓時留下一條殷紅血跡。
“宇文駿你這個變態!!不許如此對我師傅!”
“呵呵,美兒人如今不怕朕了嗎?一會朕便讓你嚐嚐什麼叫生不如死的滋味……”修長手指揉搓着女子尖俏白皙的下頜,那視線卻越過女子向不遠處的高臺上瞟去。
“子櫻!是子櫻!……還有師傅……”宇文陌青遠遠瞅見那抹熟悉身影,按捺不下心中的焦切,立時便要飛身而起。
南宮蕊玉豁地站起身子,衝上前一把將男子攔腰抱住:“不要!青哥哥不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