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正在催陣,但搖曳也不是你能應付得來的對手。你小心自保便可,不必顧慮我們。”
耳畔傳來黎唯淡淡的聲音,洛自醉定了定神,低聲道:“她還得留着我看到最後,不會對我痛下殺手,由我攻擊最好不過。”
“只是不會立刻下手而已。若將你打成瀕死重傷,她的仇可就徹底報了。”
確實如此。洛自醉苦笑着退後數步。他只會拖累他們,離遠一些,讓他們沒有後顧之憂,是他目前唯一能做到的事情。而這種無力感,令他懊悔不已。倘若他再多用心練武,倘若他再多用心學習控制靈力,現下便不會成了累贅。因爲家人朋友的保護,他一直過得愜意悠閒,但到危機時刻,卻派不上任何用場。
他雖然惜命,卻不希望自己總是被護在羽翼下。而往後,也不會再有這一幕了。
見洛自醉退後,搖曳雙目動了動,笑吟吟地道:“就憑你們兩人,還傷不了我。與其送死,倒不如安安靜靜地看完最後的美景。”
重霂豎起眉,冷道:“不試試怎麼知道。”話音才落,他的手足便慢慢伸長,轉眼間化爲少年模樣,挑起一雙桃花眼,露出一口白牙:“以前沒有機會和師姐切磋技藝,現在這大好時機怎能放過?”
搖曳顯然有些驚訝,想是料不到他竟能輕易瞬間生長,袖子一甩,退出十丈開外。
長長的銀髮輕輕飄蕩起來,重霂沒有給她太多反應的時間,迅速欺上去,赤手空拳地與她過招。
黎唯拔出劍,淡淡道:“幽冥火陣固然狠毒,卻不至於困住了時師叔。想必她早已使出陰着。局勢瞬息萬變,你也着意一些。”
洛自醉抽出長軟劍,略頷首,目送他提氣一個翻身,刺向與重霂纏鬥的搖曳。
她怎麼能傷害足不出戶的了時國師?而且似乎已經得手。洛自醉一面提高警覺,躲過逐漸紛亂的藍炎箭,一面仔細觀察藍炎球。沒過多久,他便覺得,火球中間的人影越來越扭曲,顯然是了時的力量愈來愈弱了。
他心中瀰漫着痛苦和無力感,緊緊握着劍,抿着脣。
與帝無極目光交匯不過是瞬間,沒有看清他的神情,甚至來不及多思考。即使如此,他仍能想象得到他不動聲色的臉龐。
無極,我相信你。但信任不足以熄滅恐懼,更不能壓制住痛苦。
你說只需在乎結局便可,但這過程實在難熬。
唯恐失去……唯恐失去。
“了時國師,你的傷勢——”眼見了時的臉色越來越差,帝無極運足力量,將他拉上石牀,儘量將障壁縮小。
了時緊閉着雙眼,嘴角邊滲出絲絲鮮血,艱難地道:“陛下,我……恐怕……”
話未竟,他忽然抓緊胸口,吐出一大口血。
“國師!”帝無極臉上閃過幾分焦急和擔憂。了時到現在還未告訴他,究竟會有什麼事情發生,爲什麼會發生,他也尋不着衝出火焰的方法。難道他們便要被困此處,直到被活活燒死麼?想到方纔那短短的一瞥,想到醉就在外頭看着這一切,他怎能就此罷休?
“角吟……怕是……保不住了。”了時渾身染血做出的預言,讓帝無極頓時一怔。角吟保不住,便是獻辰崩潰的開始。能徹底毀滅角吟的,不可能是人!難道是——
“國師,是……”望着已經失去知覺的了時,帝無極沒有再說下去,擡首望向天空。透過藍色的火焰,他只能模模糊糊看見天邊堆積起紅黑色的雲,閃電不時在雲內放出銀芒。這種不詳的預兆讓他心內一緊,咬牙將所有力量化爲實體,想要強行突破。
狂風捲起,驅散着藍色火焰,將疾射而來的衆多炎矢吹開;小小的空間內洪水暴漲,循着風氣勢澎湃地往外衝;強烈的光芒四射,與藍炎相互抵消着,慢慢擴展,吞噬了地獄來的惡焰;光中夾雜着的噝噝電花宛如雷暴一般迅速膨脹,不多時便完全蓋住了藍炎球。
這樣耗力想必撐不了多久。但,只要趕在異象還未出現之前就還有希望。
結局不會改變!他不會讓它改變!
分明才過了午時,天色卻愈來愈暗。不知何時,大片紅黑色的雲已經遮天蔽日,彷彿扭轉了時光。漫天小山似的烏雲,內裡隱隱透着詭異的血一般的紅色。好似預示着即將到來的巨大災難。
藍炎球突發異狀,耀眼的光芒讓洛自醉幾乎無法直視。是光靈力!他忙側過首,眼睛卻還是受到了影響,視野裡白茫茫一片。
好不容易視力恢復了一些,天空中忽然一聲巨響,萬鈞雷霆從天而降。
這道巨大的雷電生生地扯開了黑暗,猶如撕裂時空一般,擊中了蘊着光芒的藍炎球。巨大的爆炸掀起層層氣浪,將附近的四人推至廣場的角落裡。
洛自醉踉踉蹌蹌地穩住了身形,放下遮住雙眼的手。他只能朦朦朧朧看見這道閃電俯衝下來,但心已然涼了。剝繭抽絲般的疼痛從心中慢慢散至四肢百骸,延綿不絕。
重霂和黎唯又擺好了架勢,搖曳卻笑得更加絢爛:“別說你們殺不了我。便縱是殺了我,也是同歸於盡了。”
這是什麼意思。她究竟做了什麼?!洛自醉有些木然地盯着她,手中死死地攥住長軟劍。
重霂和黎唯的臉色都變得有些蒼白,但仍然不放鬆地攻上去。
搖曳揮着長袖,在兩人之間旋轉飛舞着,翩翩似仙。但她笑着說的話,卻宛如至毒的□□:“有準皇帝、國師、準國師、王爺和君妃陪葬,還有誰能死得比我更奢侈?呵呵,不,有獻辰千千萬萬人陪葬,還有誰能有如此的榮耀?”
重霂手執一件玉器,口中念念有辭。玉器散發出柔和的光芒,化身成巨大的針,朝搖曳刺去。
搖曳雖閃躲得異常巧妙,但玉針緊隨着她不放,很快尋隙釘入了她的右肩。她急忙□□,捂住傷口,恨恨地瞪着重霂有些冷酷的臉:“是閔衍告訴你的麼!”
重霂不答,又取出件玉器,繼續念着咒文。
發覺形勢不妙,搖曳一改先前的守勢,撲了過去。
黎唯橫劍攔住她,頭上的金冠忽然裂開,披下一頭隱隱泛着銀光的烏絲。
搖曳微怔,大笑道:“原來你也是雜種!”話未落便揚袖想要捲住他的劍。
已經滿頭銀髮的黎唯力量和速度都提升不少,長劍幻化出無數劍影,招招狠絕,漸漸將搖曳逼退。
握劍的手早已麻木,洛自醉似無所覺,望着一道一道從天而降的雷霆將偏殿和主殿的位置炸出個巨坑。他已經無法想像,那小小的藍炎球裡的人變成了什麼模樣。無法想象,所以不去想,彷彿眼前所見並非真實。
不知是否由於雷電的關係,大地好像迴應一般震顫起來。震動由弱漸強,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地面彷彿成了水面,劇烈地上下起伏着。洛自醉被迫不斷地躍起來維持平衡,但卻因爲有些心不在焉而反應不及,摔倒了。他正想爬起來,地底好似升起了一個巨浪,狠狠地撞在堅硬的地下岩石上,而後水波橫震,盪漾開來。他被搖得動彈不得,緊緊伏在地面上,灰塵砂石瞬間迷了眼。
由於漣漪的效果,地面裂開一道道縫隙,猶如無數妖獸張開了烏黑的大口。
不斷有岩石上升、下降、分裂、崩解,在這種暴烈的自然力面前,人只能任它擺佈。黎唯和重霂立刻退到洛自醉附近,將他從一條大裂縫邊拉到暫時安全的區域。而搖曳看着這番震動,大笑不已。
暗紅色的瘴氣從裂縫中溢出,伴隨着淒厲的鬼哭狼嚎,無數妖魔冒出來,四散奔走。
重霂和黎唯的臉色都異常凝重,他們顯是已經明白將要發生的事情。
“這女人已經瘋了!居然破壞血契!”
瞪着搖曳的重霂咬牙道。
“我是瘋了!早就瘋了!他死的時候就瘋了!”搖曳笑喊道,聲音異常尖利狂躁,“他得不到的,你們誰也別想得到!他曾得到的,你們也別想繼續享受!”
破壞血契究竟是什麼意思?洛自醉還未能反應過來,腳下便又傳來一陣劇烈的震顫。他轉眸一看,便見一條赤紅色的龍衝出了地面。
洛自醉怔怔地望着細長飄揚的龍鬚、巨大明亮的龍眼、壯碩堅固的龍角、平滑得彷彿閃耀着火光的龍鱗和鋒利微曲的龍爪,不自禁地瞠大了眼。他何曾如此近距離地瞻仰過這種神聖生物的容姿!現在的感覺,除了震撼,只有敬畏。
先帝的靈獸,終究要出走了麼!
不,一直兢兢業業鎮守京城的赤龍怎麼會突然失控出走?這就是搖曳最後的手段麼?!
沒有靈獸保護,再加上無數妖孽作亂,角吟會毀滅罷。無極的心血,終究還是化成了烏有。
巨龍飛上天空,盤踞在火燒似的雲間,龍目炯炯,掃過地上的生靈。那目光如此高傲,藐視着它所見的一切,卻又如此……憤怒——
不好!無極!
還未等洛自醉站穩,巨龍張口,吐出一團團烏黑的火球,直衝那已成巨坑的偏殿而去。
洛自醉呆呆地看着,已經聽不見周圍的聲響,也感覺不到地底涌動的力量。他的視野裡就剩下黑色的火焰,自坑中流淌般向四周延伸,所到之處,皆化爲粉塵。
“這是連魂魄都能瞬間燒化的毒炎!你以爲我要讓你看什麼!看的就是這個啊!嘻嘻!魂飛魄散!魂飛魄散!!”
魂飛……魄散……
他說,就算死了也會逆天回來。
無極,倘若你已魂飛魄散了,可還會回來?
“這就是阻礙他的下場!都陪葬!都給我們陪葬!”
赤龍完全成了妖獸,擺動着尾巴,口吐黑炎,燒盡一切。黑紅的天穹下,慘叫聲,痛哭聲,不絕於耳,彷彿世界將到盡頭。
目光所及之處,都是烏黑的一片。遠處隱隱約約有人哀嚎着胡亂奔走,沒有幾步便化爲一縷輕煙。皮肉燒焦的味道,血腥味,充溢在空氣中。
建築、樹木、人都消失不見,或落入黑炎中,或落入地上不斷擴張的裂縫裡,或落入妖魔爪牙之下。
這……是地獄的光景。
洛自醉終於回過神,注視着身邊浴血的黎唯。他銀色的長髮都沾染了血跡,身上處處傷痕,臉上的神情卻仍是淡淡的,既沒有恐慌也沒有動搖。而那雙眼裡,卻含着無盡的悲憫和無奈。
洛自醉移開視線——重霂正託着玉器,繼續攻擊搖曳。而搖曳雖是血色盡失、一臉慘白,卻仍然笑得愜意開懷。她察覺了他的目光,紅脣惡意地勾起來,道:“這麼同生共死,不也是一段佳話麼?”
洛自醉仍然無心回話,搖搖晃晃地立起來。
“黎五哥,什麼是血契?”
“靈獸與帝皇定約,必由國師牽引,以三方之血爲契。血契以命爲代價,違約者死。”
難道……“它以爲了時國師背約,所以發泄憤怒麼?沒有辦法讓它安靜下來?”
“此靈獸被激怒出走,無法收服,只能等它自己回到靈獸界。畢竟在這片土地上,能與靈□□流的人,只有了時師叔和搖曳。”
換而言之,也只有搖曳能罔顧了時的安危,做出毀掉血契、激怒靈獸出走的行爲。過度信任帶來的背叛,了時也從未料想到罷。
洛自醉沉默了。充斥着腦內的慘呼聲依然源源不斷,血淋淋的屠殺依然在視野邊緣反覆重現。昔日宛如聖境一般的角吟,已經被徹底毀滅了。
“拾月君,煩勞你帶着四公子離開!”搏鬥閃躲的間隙裡,重霂忽然道。
洛自醉神色微凜,低聲道:“你一個人對付她?”
“她已經身受重傷,而且我還留了個殺着沒使呢!此着我用得不太熟練,恐怕會牽連你們,所以你們趕緊走罷!”重霂頭也不回,指使玉針追逐搖曳變幻的身形。
“既然如此,我們便先離開了。西山再會。”黎唯一手執劍,一手拉起洛自醉的袖子,沒有半點猶豫地縱身而起。
洛自醉則不知重霂方纔說的話是真是假,走了擔心他命喪搖曳之手,不走卻又辜負了他一番好意,一時有些躊躇。
重霂回首一笑,桃花眼微挑:“放心,西山再會。”
搖曳尋得了空子,點綴着血污的袖子如箭矢般射向他,恨道:“三番兩次阻撓我!周重霂!若不是你!帝無極和洛自醉哪能活到今日!”
她已經認出重霂便是當日從邪法裡救下他的人了,他豈不是更危險?洛自醉被黎唯帶起,卻仍目不轉睛地望着那兩人的打鬥。
只見重霂從衣襟裡掏出一件玉器,唸了幾句咒語,玉器頓時化作一杆紅纓銀槍。
搖曳吃了一驚,揮袖倉皇后退,好似已經明白那□□的威力:“閔衍竟然參透了邪術的弱點?!”
重霂眼神冷漠之極,哼道:“我師父的名諱是你能叫得的麼?”說罷手腕輕翻,點了點槍身。銀色槍身隱隱流轉着陣陣光芒,倏然向敵人刺去。
搖曳有些狼狽地閃躲着,卻仍免不了被槍身散發出的寒芒掃及,移動的速度越來越慢。
這廂,黎唯雖然盡力帶着洛自醉闖陣,一時半會卻也出不去,被一陣狂風颳得只能在附近徘徊。
重霂斜了他們一眼,又默唸了幾句,躍起來一把抓住銀槍,吼道:“拾月君儘管帶着他往外衝!我來擾亂她催陣!”
“這幽冥火陣豈是那麼容易出去的?你們還是安心在這裡和我一起死罷!”搖曳擦了擦脣邊的血,扭曲着臉笑道。
洛自醉和黎唯被風吹得宛如斷線的風箏,完全不能控制動作。
忙亂間,洛自醉垂下眸,看着離得越來越近的裂縫,苦笑着不斷使出風靈力。但他實體化的風根本不是陣中強風的對手,兩人還是緩緩向地縫墜去。
黎唯忽然一使力,似乎想將他甩出去。洛自醉早就料到他有此着,沒有多想,反手便抓住他的手腕。這種時候,便縱是他能就此出陣,恐怕也無法全身而退。雖然現下兩人都處於困境,找到轉機的機率卻也大些。
黎唯輕輕一嘆,沒有多言。洛自醉也顧不得疲憊,不斷地消耗着自己的靈力。雖然洛家使風的能力是天生的,但他的靈力修爲不高,也撐不了多久。看身下張着血盆大口的地面,轉念一想,畢竟妖魔都已經出來了,裡頭的兇險應該不比外頭。思及此,他略微寬心了些,不禁又望向重霂。
此時的重霂已完全佔了上風,一杆銀槍使得虎虎生風,沒有給搖曳任何退路。
先前兩人輪番上陣的效果也終於顯現出來。搖曳的傷勢累積加重,卻沒有任何機會爲自己療傷,只得勉強應付。
饒是如此,兩人也打得天昏地暗,銀光白袍纏作一團,一時間難分勝負。
倏然,重霂迅速向後退了數步,重擺架勢。
搖曳警戒地盯住他,擡起手,隨時準備以袖子防禦攻擊。
重霂沒有給她太多休息的時間,提氣又攻了上去。
這回,洛自醉清清楚楚地看見,他很快取出上古玉祭器,捏成碎片,而後灑向搖曳的傷口。搖曳面上痛苦的表情一閃而過,連忙想躲開。但重霂卻不容她躲閃,緊緊隨了上去,同時突然抽劍一般拔下銀槍頭。紅纓槍頭在空中劃過一道白光,碎成千萬片,而餘下的槍身竟變成了一柄利劍。
中距離攻擊的武器轉眼就變成近距離武器。搖曳本仗着近身戰而勉強自保,現下情勢卻完全倒轉。優勢變成了致命的弱點,她已經來不及逃走。重霂挽了個劍花,快如魅影。
洛自醉眼也來不及眨,便見鮮血四濺。一顆美麗的頭顱自他臉側飛過。驚訝的表情還凝固在姣好的面容上,大睜着的雙眼裡怨恨依舊。
洛自醉倏然覺得,那雙應該已經失去光彩的眼似乎動了動,無數怨怒衝入他腦內。直到飄揚起來的滴着血的絲絲銀髮自他臉上拂過,他才收回心神。
頭顱在黑炎中化爲塵灰,幽冥火陣消失了,赤龍的暴怒卻仍未停息。
洛自醉和黎唯落在地上。重霂冷冰冰地拿袖子擦着劍上的血,轉過身來時,手足便再度縮短,臉也換成了三歲小童可愛的面孔。
“重霂,回西山了。”洛自醉低聲道,聲音有些奇異的嘶啞。容不得他們再耽擱了,倘若赤龍轉移了發泄的對象,他們便只餘下瞬間消失的命運了。
重霂卻一動不動,道:“師父和師伯們很快便到了。我帶了上古祭器,能助他們一臂之力。”
“要迫它離開麼?”黎唯問。
“若不如此,恐怕這塊地方全都毀了它也不會善罷甘休。”
洛自醉抿着脣,望了望近在咫尺、灰塵瀰漫的巨坑,繫上長軟劍,輕輕道:“那你小心。”
“四公子不必擔心,帝無極那是禍害遺千年,又有了時師叔在……”重霂說了兩句,不知爲何,卻沒有再繼續。
“我不擔心。”洛自醉似毫不在意般微微一笑,轉身便走。赤龍出走,想必了時也已經付出了代價。而無極他——不,他不擔心。他,不能太擔心。他……不能想,不能思考,只能寄望於那人曾許下的諾言。
與重霂暫別後,洛自醉和黎唯御風西行。由於先前耗力過度,兩人的速度都不快。也正因如此,身下緩慢後退的景物異常清晰起來。屍骨血跡,頹垣斷壁,風起之時,黑煙滾滾,微塵飄揚。
二人行得匆忙,即便瞥見角落裡啃食人肉的妖魔,也沒有多作停留。但,一路上的死氣沉沉,令他們的心境更加沉重。
飛了小半個時辰,跨越了大半座城,卻連一個活物也沒見着。洛自醉擡首,望着那巨大的赤龍口中不斷噴出的黑炎,眼神黯下來。
直到城門隱約在望,附近纔出現零星的人影。
城樓畔的高牆邊,幾隻渾身鮮紅的妖怪圍住數名老弱稚童,齜牙咧嘴,露出長長的獠牙。老人和孩子瑟縮着抱成一團,無言地向經過的人求救。然而,街道上僅剩的幾人卻彷彿沒有看見般,低下頭匆匆忙忙地逃出了城。
洛自醉和黎唯對視一眼,停了下來。
黎唯將妖怪引開,個個斬殺,洛自醉則帶着人越過城門,不停地往西跑。
奔了一段路,估計他們都沒什麼氣力了,洛自醉才放慢了速度。老叟幼童都滿懷感激,不住地躬身謝恩。他忙上前將他們扶起來,揚了揚手,道:“去山裡躲一躲。”
“恩公可知這城內發生了什麼變故?”
望見他們臉上的恐懼和不安,洛自醉彎起脣,道:“聖宮有人叛變,所以引發了災難。不過,只要雲王殿下登基,一切便可恢復往常了。”
大約是被他的笑容所撫慰,幾位老人鎮靜了許多,行禮後便帶着孩子們走遠了。
洛自醉立在原地等着黎唯。
不多時,黎唯便幾個起落躍過來,收了劍,淡淡地道:“方纔遇見一位靈王殿下身邊的侍衛。據他所言,靈王殿下已經脫險,現下正在玥歧山峰上安頓紮營。洛四弟應該知道路罷。”
“黎五哥要回去?”洛自醉的神情苦澀無比,他果然一直拖累着他們。
“兩人的用處總比一人大。何況,置放祭器也應該愈快愈好。”
洛自醉點點頭,目送他飄然離開。而後,獨自踏上路途。
玥歧山是角吟西郊最高的山峰,獨立於延綿起伏的峻嶺之中,十分醒目。
洛自醉攀上半山腰,遠遠就見數百大帳林立,佈防守衛井然有序,宛如軍營。營內來來往往的不僅有兵士,還有不少黎民百姓。士卒們依然精神抖擻,大多數平民臉上卻帶着恐慌和茫然,彷彿已徹底絕望。
“四公子!”
聞聲看去,就見帝昀急急走過來。洛自醉神色微動,揚起眉,淡然一笑。
帝昀繃緊的臉頓時放鬆了許多,往他身後瞧了瞧,滿懷希冀地問:“怎麼只有四公子一個人過來了?重霂呢?拾月君呢?……王兄呢?”
洛自醉笑笑,道:“重霂和黎五哥正想方設法協助國師們驅趕靈獸。”
“王兄,王兄沒醒麼?”帝昀剎那間慘白了臉,連聲音都帶着輕微的顫抖。
洛自醉自然而然地撫了撫他的頭髮,輕輕道:“他醒了。不過沒有回來。”
“王兄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他被靈獸困住了麼?!”
“待靈獸離開了,我們再去尋他。你放心,他不會有事。”他可是無極呢,怎麼可能會有事?洛自醉笑得淺淡,施施然朝正在建造的瞭望塔走去。
帝昀只是怔怔地望着他,竟忘了再仔細問清楚。
洛自醉就這麼身形輕快地拾級上了瞭望塔,塔上正觀察角吟狀況的宮琛回過首,神色略有些怪異。
“宮大人,情形如何?”洛自醉將他的神情看在眼裡,只是挑起嘴角。
“赤龍依然狂躁,宮城已全毀。”宮琛目不轉睛地望了他半晌,這才移開目光。
既然說是“全毀”,那便是連一片瓦也沒有留下了。洛自醉極目遙望,濃煙和塵灰已蓋住了整座角吟城,他只能堪堪看清大概的輪廓。而云中的赤龍則愈來愈活躍,巨大的身體翻滾騰躍,引出無數電光。
前有天雷,後有黑炎,地上妖魔橫行,地下瘴氣肆虐,多少人能夠從這個地獄裡逃出來?某種程度上而言,搖曳勝了,勝得殘酷,勝得慘痛。
一輪豔麗的紅日掛在山邊,霞光萬丈。然,角吟附近卻暗如深夜,似乎所有的光芒都被阻擋在外。
洛自醉垂下眸,注視着地上拉長的影子。
“四公子應該累了罷,且先回帳休息如何?”
“我倒是無妨,宮大人才應該歇一歇了。”
宮琛沉默了一會,行了禮退下了。
洛自醉獨自站在瞭望塔上,掃一眼主帳附近的帝昀。帝昀和宮琛交談了數句,擡起首望着他。兩人視線相對,一個平平靜靜,一個憂心忡忡。
洛自醉淺淺笑了笑,帝昀的表情卻更苦悶了。
他們還是不信任無極的能力麼?個個都往壞處想……
洛自醉合上眼,刻意忽視心中的痛楚和恐懼。再張開眸時,已然與平常毫無二致。
沒過多久,角吟城八方位上忽然一陣銀光閃過。八條銀色的靈線射向雲中,分別纏住赤龍的頭尾、四足和軀幹。赤龍憤怒地扭動着,想要擺脫束縛,銀線卻縛得愈來愈緊。它噴出狂烈的黑炎,想將銀線燒燬,卻沒有任何效用。
這就是上古祭器助法的作用麼?如此說來,閔衍、無間和初言應當都回來了。
洛自醉正想着,便瞥見一個白影自山腳下掠過來。
白影彷彿乘着風一般,迅疾且飄逸,轉眼間便登上了瞭望塔。
數絲銀髮輕輕擦過臉龐,洛自醉想如平常那般問候一句,話到嘴邊,卻無法出口。以至於,他只能無奈地笑了笑。
妖異詭譎的金藍瞳眸凝視着他,彷彿已將他看個通通透透。
靜默,難熬的靜默。
但洛自醉仍然連隻字片語也無法道出,努力之後,只能放棄。
閔衍似乎已洞悉他的境況,輕聲道:“吉人天相,不會有事。”
洛自醉露出個感激的笑容。此時此刻,他最需要的,便是這樣肯定的斷言。
“四公子且退後幾步,如今最緊要的,便是把那赤龍趕回去。”
“閔衍國師能與它溝通麼?”
“這片土地不是我的,自然……不能!”閔衍噙着笑容,舉起黑玉杖,“雖然我不能和它說話,但自有人能應付它。不過,或許要冒些險。”
洛自醉依言退到他身後,看着他咬破手指,將血滴在玉杖上。剎那間,玉杖上發出青色的光芒。光芒漸漸聚成一個小球,射向北方。
光球湮沒在滾滾烏雲中,沒了蹤影。閔衍眯起眼,低笑道:“如此雖來不及保住角吟,卻至少能保住獻辰。”
他的話音未落,北方天際便泛起一陣白光。
赤龍不再掙扎,似有些疑惑地望向北面。它身畔的閃電慢慢變弱,直至消失。這一瞬間,時間都似停滯了。
白光愈來愈盛,驅散了厚重的紅黑色的雲。柔和的光芒中,一個暗影遊近。
的確是“遊”過來。身體靈活,昂首擺尾,渾身籠着一層淡淡的金色雲霧,無比尊貴——儼然便是蒼龍,上古四靈獸之一。
蒼龍直奔玥歧山而來,繞了一週後才盤起身軀,眈視着赤龍。
洛自醉半驚歎半震撼地仰望着上空的龍。它不僅僅是此世享譽四方的上古四靈獸之一,更是彼世神話裡赫赫有名的四聖獸——強大而又美麗,傲視四方,不愧爲統率一方的王者。
用靈獸來勸服靈獸,這種法子也只有閔衍能想得出來。
雙龍對峙,地上所有人都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蒼龍的身軀比赤龍還要巨大,氣勢也更足。它伸過頭部,摩擦着赤龍的角。赤龍的脾性也好像變了一般,側過首迴應。
雖然人們並不清楚這些動作的含義,但確實能看出兩龍的交流進行得十分順利。
半個時辰後,赤龍身上的銀線消失了。不過,它沒有再次發狂,只擺了擺尾,便不見了蹤影。
蒼龍回首瞧了閔衍一眼,身體輕轉。
頓時地動山搖,狂風呼嘯。
帳篷裡一片慘號。許多人慌慌張張地逃出來,看見蒼龍時,卻又不知所措起來,只能呆呆愣在原地。
蒼龍長尾輕甩,擊碎了一座山頭,而後縱身游回北方。
望着瞬間崩塌的大山,不斷下落的巨石,洛自醉終於明白閔衍所說的“冒險”的含義。倘若蒼龍離開自己的土地便無法自控,以它的能力,足可將獻辰全境夷爲平地。
蒼龍青色的身影消失在銀芒中,角吟上空的雲也逐漸消散。夕陽昏黃的光照耀着這座受劫的都城,慘淡戚哀。黑炎依然在燃燒,由內城向外城擴張。無數房屋化作沙塑,輕風吹拂,便崩毀弭解。
數萬年苦苦經營,卻在旦夕間覆滅。果然還是破壞來得更容易些。只不過,視若聖域的角吟消失了,不知獻辰人能否挺得過去。
洛自醉俯視着營地中聚得越來越多的人,仔細觀察他們的神色——依舊是一片絕望。
“閔衍國師,趕路累了罷。時候不早了,待初言國師與無間國師到達,一同用晚膳如何?”
閔衍妖瞳微閃,欣然答應。
洛自醉慢慢地下了瞭望塔,回到帝昀爲他準備的大帳內,稍作休息。
用晚膳時,洛自醉和帝昀都一言不發,倒是重霂,拐彎抹角地打聽了許多事。閔衍和初言避重就輕地答了話,無間則並未出聲。
“血契毀了,了時師叔的情況如何?”
洛自醉擡起眸,望了望初言和閔衍,復又垂下首。
初言淡淡道:“幸得赤龍提早走了。若再磨一陣,便縱是他,也無法恢復了罷。”
閔衍接道:“他元氣大傷,但仍存一息。不過,氣息實在太過微弱,我們一時也尋不着。”
“既然了時師叔沒事,想必帝無極也安然無恙。待黑炎燃盡,我們便去廢墟里找。”重霂瞅了瞅洛自醉,又加上一句,“應該不會太久。”
三位國師都不焦急,可能一則想讓他們寬心,二則純粹不願表露太多。洛自醉用完膳,便起身告辭離席。
出大帳的時候,他依然能感覺到衆多投注在他身上的視線,或擔憂,或平靜,或淡然。然,他並沒有回頭。
回到自己的帳內,他便徑直向長榻走去。在榻邊靜立了一會,忽然倒在榻上。
臉沾到枕頭時,他想起與帝無極目光交匯的時刻。這段記憶不斷重現,他卻依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也記不起自己當時的神色。
不要多想。腦海裡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來,一如既往的溫柔。
於是,他合上眼。
“這棋譜翻完了,我便回來了。”他柔聲道,再次重複當初的諾言。
那棋譜,還剩下幾局?三局,只有三局了。
無極,最多,還給你三十日。
好。半夢半醒間,似乎聽見他的應聲。他站在榻邊,俯下身,含笑凝望着他,一如多年前的每一個夜晚。然而,不同以往的是,那笑容很模糊,連帶着他的面容也朦朧起來。
從睡夢中稍離,想要睜開眼,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張開。看來只是意識醒了,身體卻依然在沉睡。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渾身沉沉的,疲憊不堪。於是,他只能這麼躺着,靜待身體恢復。
就在此時,他隱約聽見說話聲。
“那日看他那麼悠閒平靜,我便覺得古怪。”
“是啊,太過平淡,沒有絲毫破綻,不知他什麼時候會崩潰,這纔可怕。”
“該怎麼辦?他睡了整整四日……不叫醒他,身體能承受麼?”
“師父都說不要緊了,就由得他睡罷。”
“睡這麼久,對身體沒有半點好處,還是喚醒他罷。”
“五公子,使不得。他醒了之後,面對他平靜的模樣,你能以平常心相待麼?”
“難道就因爲這樣,就由得他這麼睡下去?不成!左右也是要醒的。反正黑炎也快熄滅了,就和他一同去廢墟里找人罷。”
黑炎要熄了?四天,終於都燒光了麼?
張開眼,洛自醉側過首。
矮案邊,洛自省、帝昀、重霂、皇戩、黎唯各捧着一杯熱茶,神色凝重地低聲討論着。
黎唯的位置正對着長榻,發覺他已經醒了,微微笑了笑:“醒了?”
其餘幾人聞言,皆是微驚,也偏首望過來。
“黑炎快熄了?”
“四哥你別急,看情形還得燒上十個時辰。”
“太傅先吃些東西再說。”
“我已經讓人做了蓮子粥。四公子身體還好麼?”
他們還在擔心他。心意他領了,但他自覺這種情形再正常不過。洛自醉坐起來,笑道:“只是睡得有些乏,沒事。太子殿下,棋譜還在你那裡罷。”
皇戩微怔,輕輕勾起脣:“是啊。太傅,這兩天我又解了一局呢。”
“如此甚好。這十個時辰也沒什麼事,擺珍瓏罷。”
黎唯淡淡地點了點頭:“那珍瓏譜我也很有興趣。”
“有黎五哥加入,解局就快了。”
重霂、帝昀和洛自省坐在一旁,看他們悠悠然取出棋盤,落子,一時無語。
風捲起一片塵土,呼嘯而過。
洛自醉攏了攏身上的大氅,環顧四周。
此時他正立在那巨坑邊沿,放眼望去,平平坦坦。整座角吟城就似無限延展的巨大廣場,連斷垣殘壁也沒有剩下。
“四哥,下來吧。我已經清理了一小塊地方。”深達十丈左右的坑底,洛自省指了指身側,喊道。
洛自醉縱身躍下,他身邊的帝昀也跟着跳下來。
坑底是軟的,洛自醉雙足點地時,略有些驚訝。
“方纔清理時,我覺得這一塊底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就挖這裡了。”洛自省挽起袖子,看準地方,拿起鐵杴剷土。
“我找找偏殿。”洛自醉道,巡視周遭,大概丈量出坑的大小。想到那時的情景,他慢慢尋找,半晌,尋得當初偏殿石牀的大概位置。而後,他立刻跪坐下來,也顧不得拿工具,直接用手扒開一層層的塵土。帝昀握着鋤頭來到他身後,笨拙地鋤了兩三下,也索性扔了鋤頭,徑直挖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塵灰已被盡數移開,手指碰觸到堅固的石面。平整的青石上,雕刻着古樸的雲紋,正是偏殿鋪着的青石磚。
洛自醉定定地望着石磚,滲血的指尖微微顫抖起來。
石牀不見了,不可能。就算是雷擊爆炸,之後也應該遺留着不計其數的碳化木頭和殘瓦,黑炎燃燒時也能撐好一會。他看錯地方了。是,肯定是他找錯了。
於是,他繼續挖開眼前的塵土層,動作越發急切。
他身後,帝昀沉默地望着自己挖出的石牀基座,雙眼漸漸紅了。
“已經死了麼?”
倏然,頂上飄來一句。
聽似有幾分惋惜,實質上卻沒有任何感情的語句,令洛自醉瞬間騰起一團怒火。他擡起首,正見坑邊,一個披着黑色斗篷的少年探看下來。
兩人互相打量着對方,少年笑眯眯,他冷冰冰。
帝昀也仰起首,待看清那少年的模樣時,倒吸了一口冷氣。
少年乾脆將斗篷脫下來,大大方方地任他們看。簡單地束起來的烏黑長髮,俊美陰柔的臉龐,修長勻稱的身段。除去樸素的衣着不提,他的身姿容貌都足以引得路人矚目。然而,他臉上絢爛的笑容卻顯得有些突兀,彷彿這種笑容並不適合這張臉。
洛自醉瞥了帝昀一眼,漠然問道:“他是誰?”
帝昀回得無比艱澀,雙眸裡盡是難以置信:“……浩……浩霖……君。”
雖然沒見過浩霖君,但在獻辰遊歷時,這個名號卻是如雷貫耳。先帝難得倚重的得力臣屬,智計出衆,鐵面無私,常年出入御書房。在先帝前往平輿時,更承擔了所有的政務。人人都傳,他纔是真正的皇后。
而且,全靠他相護,帝昀才得已活下來。也幸得他指點,無極才能迅速掌握全局,拉攏各方人脈。他的逝去,是雲王靈王派的巨大損失。
但,現在,原本應該已經死去的浩霖君,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少年笑嘻嘻地道:“哎呀呀,原以爲靈王殿下會貴人多忘事,想不到竟還記得我,實在榮幸之至。”
“你……你不是浩霖君。”帝昀咬咬牙,怒道,“究竟是誰?!”
“我不是浩霖君還能是誰?殿下難道忘了麼?我讓你在先帝玉身前發出的誓言?讓你——”
“住口!你是誰?別用這張臉來騙我!”帝昀雙目中幾欲噴出火來,提氣便要衝上去。
本是不動聲色的洛自醉立刻拉住他,冷冷道:“陽阿麼?真是久仰大名了。”
少年揚起眉,開朗的笑容頓時變得邪氣萬千:“你就是異世使者啊。這具身體真不錯,被你奪了,真是暴殄天物。”
“別滿嘴胡說八道!”洛自省早就在一旁戒備,聽了此話,便再也忍耐不住了。
“怎麼,我說錯了麼?”陽阿笑得很是無辜,“洛四公子的身體雖然被毒物毀過,根基卻還在。只可惜,這位完全不知道如何好好利用這具軀體,嘖嘖。”
洛自省待還要回話,洛自醉冷睇了他一眼,他只得強壓下怒火,閉口不語。
“躲過初言國師和無間國師已是不易,而今居然不顧危險來到角吟——你有什麼打算?”洛自醉眼神雖極冷,語氣卻依然平淡。
陽阿蹲下來,笑盯着他,道:“你倒是有趣得緊。好罷,看你順眼,告訴你也無妨。”
他這話輕佻得很,也帶着幾分蔑視。洛自省和帝昀聽了,怒氣更甚,簡直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不過,兩人這時才真正冷靜下來,沒有再試圖攻上去。畢竟,能逃過初言和無間的追擊的人,必定不是泛泛之輩。他們兩人不可能敵得過他。
“我也是來找人的。”
“搖曳麼?她已經死了。”
“這不聽話的女兒,不提也罷。”陽阿皺起眉來,嘆道,“若不是她,我怎麼可能會失去這具強大且又漂亮的身體……”
洛自醉突覺體內升起一股寒意,想了想,沉下臉:“你究竟來找誰?”
陽阿側側首,撇嘴輕哼道:“反正已經死了,我也沒有得到他,你不必生氣,專心準備喪事便可。”
洛自醉怒張雙目:“你看上了無極的身體?”
“是啊。雲王殿下生了一付罕見的好容貌,常年習武柔韌性也好,更難得的是靈力無窮。他擁有我這萬年來看到過的最好的軀體。只可惜,搖曳執意要毀掉他,趁我在外時便對他下手。她也不想想,毀了他,讓我上哪兒去找這麼合意的身體?”
“你現在霸佔的是浩霖君的身體,還不夠麼?”
“這軀體也不錯。是搖曳找給我的。這麼想來,她還算有些孝心。不過,這孩子的精神力驚人,很難壓過他。好不容易施了幾回咒,便再也沒有機會出來了。”
“所以搖曳下毒害他,想讓你出來?”
“可惜我不想要了。從看見雲王殿下的那一刻起,我想要的,就只有他了。”
帝昀目眥欲裂,吼道:“住口!別再侮辱浩霖君和王兄!”
“小小年紀,脾氣倒很大。”陽阿哼了一聲,站起來,披上斗篷,“罷了罷了,看了你五年,也不和你計較了。唉,空走了這一趟,竟連殘肢斷體也沒見着。”低聲抱怨了幾句,他轉身便要走。
洛自醉忽然道:“他沒有死。”
“不要自欺欺人了,異世使者。難道你不明白?沒有人能逃得過雷霆和黑炎的雙重攻擊。”陽阿似笑非笑地瞅着他,拿斗篷掩住面容。
“他不會死。”洛自醉近乎固執般道,目光卻十分平靜,彷彿已然篤定。
陽阿雙眸微動,笑出聲來:“如果他沒死,煩勞你轉告他:這具身體,我要定了。”
“他是我的。”此話出口,洛自醉赫然驚覺,這是他首次向外人宣告所有權。不過,沒錯。無極是他的,容不得任何人以任何目的染指他。
陽阿笑得更愉悅,回道:“那你們倆的身體我都要了。”
話音方落,一陣煙塵飛過,他便憑空消失了。
洛自醉轉回身,望了望帝昀挖出的石牀殘體,不發一語地御風飄了上去。
“四哥!你要回去了麼!”
“累了,回去休息。”
“不挖了?!”
“不挖了。你們也別勉強自己陪我,各做各的事去罷。”
“那你呢!你要做什麼?”
洛自醉回首,輕輕一笑:“下棋,習字,睡覺,畫畫,我要做的事情可多着呢。”說罷,他便御風回了玥歧山大營。
留下又驚又憂的洛自省和帝昀,面面相覷半晌,忙不迭地跟上去。
自此半個月內,洛自醉再未踏出大帳半步,也不準任何人入內。沒有人知道他在裡頭做什麼,也沒有人想出解決之法。
不久之後,後亟琰到了,卻並未試着勸阻,只是每日不時佇立在帳外,靜觀其變。
角吟崩潰十五日後,獻辰的災難只增不減。疫病依舊蔓延,妖魔依舊肆無忌憚。北部洪災,南部旱災,百姓一次次受難,苦不堪言。以至於到後來,路邊白骨累累,生者哀鴻遍野,舉國一片悽慘景象。
獻辰,危在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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