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帝寢殿,有些空空蕩蕩的孤寂感,與往常來時所見的雍容氣派大相徑庭。
洛自醉繞過前堂,來到側閣中,便見皇顥正坐在軟榻上,聚精會神地批閱奏摺。
“微臣參見陛下。”
“平身。”
皇顥擡首,望了望他,合上奏摺:“愛卿坐罷。”
“謝聖上賜座。”離長榻不遠處有個擺着茶與點心的墨玉案几,洛自醉脫下鶴氅後,便在那案几旁坐下了。
“愛卿,這些時日,皇后的職責便由你代爲履行。朕將另命拾月君協助你。”帝皇的神色和氣度與以前並無二致,淡漠且尊貴。
“臣遵旨。”洛自醉起身行禮。
接着,皇顥自身旁取了兩個杏黃色的錦盒,示意他上前:“這兩道聖旨,愛卿明日定然用得着。”
他雖然將所有事情都交給皇戩,但是,對愛子的一舉一動和政局情勢走向,卻仍然瞭如指掌。洛自醉與後亟琰相交甚深,明白他是帝王之材。然而,眼前有些生疏的這位,也常常會在不經意之間,讓他感覺到爲帝爲皇的卓絕才能。
起身走近,洛自醉接下聖旨,慎重地放入懷中,又退回原位。
而後,皇顥便接着看奏摺。
洛自醉正襟危坐,平視前方。
閣內靜默下來。
看起來,他應當沒什麼大礙。洛自醉心想。
或許在旁人瞧起來,皇顥並沒有因爲後亟琰的離開而受到打擊。他依然冷靜地處理政事,甚至,迅速決定了接替掌管後宮的人選。不過,這並不意味着他內心沒有創傷。
和他一樣。
他表面上仍然是七情六慾不形於色的棲風君,雲淡風輕的洛四公子。但,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心中的動盪將久久無法平復。
只是,時局所迫,職責所在,沒有時間讓遭受離別之傷的人們傷懷了。
幾日夜未曾好好休息,如此硬撐下去,縱有再健康的身體,也經不住這樣糟蹋。洛自醉攢了攢眉,不禁低聲道:“聖上注意龍體要緊,萬不能太過操勞。”
皇顥望了他一眼,放下硃筆,沉默了。
徐正司不知何時入了閣中,靜靜地在一旁候着。
洛自醉抿了口茶,側首輕道:“徐正司,趕緊差人請太醫前來給聖上開幾個安神的方子。” “是。”徐正司滿懷感激地行禮,臨退下之時,悄悄自袖中取出個香袋。洛自醉接過來,聞了聞,微微一笑。
待閣內只剩下他們二人,洛自醉淡淡地道:“聖上積鬱難眠,該服些安神的藥。不過,最見效的良藥——”他立起來,呈上那個香袋。
皇顥仔細一瞧,臉色倏地沉下來。
洛自醉卻好似沒瞧見他的神色一般,自顧自地回到原座上,不緊不慢地道:“聖上,這是殿下特地留給您的。此事雖因它而起,但,它本身並無過錯。”
聞言,皇顥將香袋緊緊握在掌中,又沉默了一會,忽然道:“愛卿與他相交甚深,他是否早生去意?”
他分明再清楚不過,卻執意要求聽外人的解答麼?洛自醉斟酌半晌,這纔回道:“殿下的性子,聖上應當再瞭解不過。他高傲,眼裡容不下半粒沙,卻不會輕易對人言道。在池陽,他苦比樂多。身份的禁錮令他的喜趣、性情受了不少限制。全因陛下之故,他才勉強留下。然,長久下來,再好的耐性也消磨光了。”
皇顥苦笑,長嘆:“朕何嘗不知他的苦處。只是,朕無法放開他。”
“陛下,殿下決意離開,實乃情勢所迫。臣相信,總歸會有轉機。”
“或許,只有自在自若纔是他。”皇顥垂目輕笑。
不多時,徐正司便引了常亦玄進來。洛自醉含笑向他示意,他也笑了笑,沉靜泰然一如平常。替皇顥診脈後,他恭身道:“聖上近來憂慮國事,須好生修養幾日方可。”
皇顥聽了,緩緩側身臥下,挑眉道:“也好,這兩日,愛卿和皇兒代朕理事罷。”
“臣遵旨。”
醫童和侍從開始調薰香,常亦玄則提筆寫了幾個方子交給徐正司。
一時間,頗有些劫後重生的安謐氣氛蔓延開來。
皇顥的視線又移至洛自醉身上:“愛卿,馮氏葬儀進行得如何?”
洛自醉頷首回道:“聖上無須掛心。臣已經告知儀禮司,他們會盡快籌備妥當。再過幾刻鐘,臣便前去內宮拜祭,順道看看是否還有疏漏之處。”
皇顥淺淺展顏一笑:“正如他所說,只要愛卿願意,凡事交給愛卿都儘可放心。”
洛自醉微怔,他從來不知後亟琰對他的評價竟然如此之高,略有些出神後,心中苦笑不已。他也只是盡心盡力做事罷了,而且,動機也並不單純。
“愛卿早些去罷。這幾日須得愛卿內外兼顧,也得注意歇息。”
“多謝聖上關心,微臣告退。”
走出帝寢殿,又乘上暖轎,前往內宮。
洛自醉倒並不覺得疲憊。或許是九年來睡得太多了,又或許是更久之前,總是每分每秒都不放過,早已習慣繁忙,所以,他只因宮中少了一個熟悉的人而感到空虛。
撥開窗幕,望着外頭仍飄飄灑灑的雪。
這個宮廷,變得越來越陌生。
或許,他也從未熟悉過這裡。
倏地,暖轎一陣顛簸。
一陣殺氣急速迫近,洛自醉放下窗幕,縱身破轎而出,落在雪地中。
剎那間,侍衛與擡轎的侍從都無聲無息倒下了,鮮血染紅了白雪。
洛自醉皺起眉,抽出腰間的長軟劍,嚴陣以待。
這些刺客可真會找時機。
他還是首回與刺客正面遭遇。以往,所有的不懷好意都教洛無極擋住了。直到這種時刻,他才驚覺自己的安全感建築在誰之上。
十來個黑衣人現身,將他圍住。
暗中似乎有更多冷冰冰的視線盯着他。
不能讓刺客理好陣形攻擊,否則必將落下風。洛自醉挽了個劍花,先聲奪人。
人劍合一,勾挑刺扎,在黑衣人之間遊走。
不多時,黑衣人已倒下數個。但,洛自醉心知,情勢愈來愈對他不利。
內宮是閒人莫入之地,雖然宮外侍衛衆多,宮內爲避閒卻並沒有禁衛軍巡邏。
他隻身一人,遲早會被刺客殺死。
暗裡的殺機越發重了。
洛自醉心一凜。
他今日有些失常了。
往日,洛無極一直跟在他身邊,因此,無論何時何地,他都不會過於在意自己的安危。但,今日,洛無極並不在。而他,竟沒有注意到失去保護後的危險。
不過——
他不在,他便保不住自己了麼?
心中實在有些不服氣,他的劍招更快更疾,同時拔地而起,躲過暗器。
就在這時,一個灰色人影自半空中落下,平平揮一劍,劍氣便如利刃四散,只聽得暗中幾聲悶響,殺氣銳減。
刺客似乎十分驚訝,對視一眼,且戰且退。
洛自醉和來人都已無意追究他們的身份,逼退他們之後,便收起劍來。
“拾月大哥!”洛自醉笑着躍至來人身邊。若無他相救,他漫長的生命恐怕便就此終結了。
黎唯望着已在重重樓閣中消失的刺客,淡淡地道:“對內宮,他們倒比你我更熟稔。”
洛自醉收了笑容,喟嘆道:“常年在內宮生活,怎能不熟稔?”
黎唯回首,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微笑道:“你的功夫倒又見長了。不過,無極不在時,還是別來這是非之地得好。”
“聖上命我主持馮修儀葬禮,我自得盡心盡力。”
“我與你同去罷。”
“於情於理,我們二人也應當前去拜祭。”
兩人喚了內宮外的禁衛軍前來善後,接着,便一同來到靈殿外。
馮氏靈殿內外一片素白,慘白的燈籠和白幕映得此處陰氣沉沉。
不喜死亡氣息的洛自醉眼神黯了黯,隨在黎唯身後,走入殿中。兩人跨入殿時,恰逢長公主和淑妃迎面行來。
頷首致意後,皇悅遙望向遠遠的燈火通明處,微蹙柳眉:“外頭怎麼吵吵嚷嚷的?”
淑妃也面露不悅之色:“侍衛與禁衛軍竟然進了內宮?他們不知內宮是禁地麼?黎將軍的下屬真是愈來愈大膽了。”
洛自醉平靜地看了她一眼,淡然接道:“方纔有十多名刺客襲入內宮。思及內宮的守衛過於薄弱,擔心衆位娘娘的安危,我方命禁衛軍入內宮佈防。這幾日宮中有些不穩,公主殿下和淑妃娘娘暫且忍耐,過一陣,我便將他們撤下。”
“竟然有刺客?!”皇悅有些驚訝地回首,“我尚是第一回聽聞有刺客闖入內宮!不知是何方刁民?又有何目的?”
“尚在調查之中,過些時日或許會有些眉目。”洛自醉回道,仍是從容平淡。
這時,雪地中一羣人正匆匆走近。仔細一瞧,卻是滿面焦急的徐正司。
他擡首一見洛自醉和黎唯,顧不得喘氣,忙跪下行禮:“小人疏忽了!竟使棲風君遭遇刺客!棲風君可受傷了?拾月君呢?”
“我們沒事,徐正司不必自責。”洛自醉輕輕一笑,伸手將他扶起來。
徐正司顯然驚慌未去,執意跪着:“小人應當布更多侍衛纔是!倘若棲風君有什麼閃失,小人便是萬死也不能抵罪!”
“現在這時候,怎能說這種話?”黎唯在一旁淡淡地道。
“是……是!拾月君說得極是,小人失言了。”徐正司頓了頓,平復心神之後,又道:“聖上和太子殿下聽聞此事,震怒無比。”
這麼快便傳到宣麟宮,莫非內宮中也有暗行御史?此念頭一出,洛自醉不禁心中輕嘆:皇顥和後亟琰怎麼會放任內宮恣意妄爲?定是無論如何也要安插心腹的。即使皇悅與淑妃防範得再周全,總歸會有漏洞。“正司還是趕緊回宮稟報皇上罷,過一陣,我再去細細稟述此事前後。”
“是。關於此事如何調查,聖上下了口諭——今後由棲風君代理皇后職責,因此,您儘可全權處理此事。”
“也好,我正想在內宮中增派禁衛軍,還未來得及通知黎將軍。煩勞正司差人告知黎將軍,最好在明日上朝之前部署完畢。”
“是,小的馬上去辦。”
徐正司又向長公主和淑妃行了禮,留下一羣小侍,匆忙去了。
黎唯淡淡看了看洛自醉,笑道:“往後,所有事都得聽棲風君的意思了。”
“拾月大哥取笑了。”洛自醉也只得微笑。他並不想擔此責任,然,皇命已下,不能不接受。
皇悅帶着三分溫和、七分莫名的神色注視着他,也笑道:“恭喜棲風君了。”
“喜從何來?”目光驟沉,洛自醉冷回道,“不該離開的人離開了,我連悲哀的時間也沒有。”
聽了此話,淑妃的神情變得有些高深莫測,長公主則仍是笑:“或許,他離開正是件好事。”
黎唯望了她一眼,擰起眉頭。
洛自醉自然也明白她話中的意思,仍然冷冷以對。
“棲風君,拾月君,時候不早了,我們便先回去了。”沉默了不久,淑妃道,自顧走遠了。長公主巧笑倩兮,優雅頷首,隨即不急不緩地跟上去。
“慢走。”洛自醉目送她們消失在花園拐角處,眸色越來越冷。
上過香,喚來儀禮司正司詢問了些葬儀細節後,洛自醉和黎唯便離開了靈殿。
路過剛纔遇刺的地方時,禁衛軍仍在四處搜查。
兩人在一旁立了一會。
“拾月大哥在內宮設了陣?”現在想來,也只有設陣才能如此及時地趕到。
“不,這陣是太子殿下和無極設下的。重霂曾試圖衝破此陣,他們便請我護陣。一旦宮內宮外有殺戮之氣,陣勢便會啓動。”
似乎聽無極提起過。看來,他們二人倒是得了黎唯的真傳。“拾月大哥日日在玄沅殿足不出戶,便是爲了操縱此陣麼?”
“也算是罷。”
“累了罷,你還是早些休息得好。”洛自醉道,轉身喚人擡來暖轎。
黎唯側眼看着他:“你還去宣麟宮?”
洛自醉點了點頭:“想來黎二哥不久後便會去你殿中問訊,煩你告知他,明日不上朝,但仍須在議政殿外等着。”
“太子殿下要有什麼動作麼?”
“大約是。”
“連你這太傅也瞞着?”
“黎太師智計過人,推宮演算樣樣精通,不也不知道麼?”
兩人相視而笑,分別坐上暖轎。出了內宮後,兩頂轎子一東一西行遠,湮沒在漫天飛雪中。
方跨下暖轎,洛自醉就見洛無極站在帝寢殿前的長廊上。在這樣寒冷的夜晚,他仍只着單袍,彷彿從來不覺得冷。就體質而言,他可真是羨慕他。
見他終於來了,洛無極走上前,認認真真將他前後左右看了個仔細後,纔對上他的視線。
“我沒事。”洛自醉寬慰道。
“我應當早些回來。”洛無極低聲道,滿滿的懊惱之意。這回的錯漏,讓他再次認清孰輕孰重,提醒他自己的考慮仍然不夠周全。
洛自醉豎起雙耳:“‘回來’?你去了何處?”他便是不說,他也清楚,不過是問問罷了。
洛無極也明白他的心思,只抿了抿嘴脣,沒有應答。
洛自醉笑了笑,走入殿內。
常亦玄帶來的醫童仍在小心地調香,想來他也應當還在。
“太傅可有受傷?!”
才跨入閣中,便聽見皇戩急急的詢問。
洛自醉定睛一瞧,皇戩正坐在軟榻邊,而皇顥原是雙目半睜半閉,聽得他的聲音,也張開了眼,望向他。
“幸有拾月君相助,並無大礙。”
“太傅安然無恙便好。這回他們竟然又將主意打到太傅身上,他日我定要讓他們償還此債。”
聞言,洛自醉微微笑了笑,行禮:“聖上,馮氏葬儀已準備妥當。十日之後,將由國師主持葬典祭奠,而後運棺至聖宮。”
皇顥略垂了垂頜。看他的神態已是有些睏倦了,不過好似仍有事情吩咐,所以強忍睏意。
洛自醉和洛無極在離榻兩丈左右的垂幕邊站定了。
“父皇方纔不是提起天牢陣勢的破解之法麼?兒臣很有興趣。”瞬間化怒容爲笑容,皇戩忽然開口道。
皇顥輕輕勾起嘴角,瞥了眼垂眉低首的洛無極:“仔細聽着,也省了你們好些氣力。”
“謝父皇!”
他似乎已經察覺無極的能力,甚至隱藏的身世。不過,目下並沒有追究的意思。
洛自醉原也不存能瞞住這位皇帝陛下的僥倖。欺君之罪,收留異國皇室之罪,只能望他看在後亟琰的情面上,再不計較。
酩香花袋和香料的效用顯著,說罷解陣之法後,皇顥便沉沉睡去了。
皇戩、洛自醉、洛無極、常亦玄退出側閣,在外殿靜靜守侯。
寅時將至,徐正司低聲報了時辰。
洛無極俯首,注視着正安閒啜茶的洛自醉。
“小心。”
只這麼一句。
洛無極雙眸中透出幾許笑意,頷首,接着,便與皇戩一齊隱沒在深深的夜色裡。
洛自醉又令徐正司帶常亦玄去休息,接着揮退了一干小侍,一人獨坐在殿中,飲着熱茶。
坐了沒有多久,便見徐正司推門,露了半張臉,輕道:“棲風君,快辰時了。”
洛自醉微驚,他以爲纔不過半個時辰而已,卻不曾想時間過得如此之快。
“要準備洗漱麼?”
清淺一笑,洛自醉立起來:“別忙。”
徐正司自是明白得很,側身令幾個小侍去準備,帶着餘下的人跟在他身後,漫步在寢殿前的園子裡。
雪依然不停歇。
園子裡的景緻也都被大雪覆蓋,舉目望去,白皚皚的一片。
不過,饒是這樣的景色,洛自醉也“興致勃勃”地轉了小半個時辰,直到自己冷得受不住,纔到偏殿開始洗漱。
唐三早送來了冬季朝服,給他一一換上。
洛自醉懼寒,因而冬季朝服也是後亟琰令紡紗司另制的——集銀色貂皮而成,上繡盤龍雲海、玄鳥朝日,既暖和,又莊重。再披上件雪白的狐裘,更是華貴優雅。
穿得如此厚實地端坐在偏殿中,洛自醉一邊看侍從佈菜試吃,一邊與唐三和徐正司閒話家常。直到聽見議政殿前的鼓敲響,他仍在慢條斯理地用早膳。
辰時末。
覺得議政殿外的人也吹夠了風,洛自醉才起身,走出殿外,看着飄雪的天穹。
暗沉的天空,什麼也看不清。即便是冬日,此時天也該大亮了——看來,今日仍是綿綿飛雪的天氣。
抖下狐裘上的積雪,他回首。
暖轎已經備好了。
最後的戰爭也即將開始。
坐上暖轎,洛自醉打開袖中的兩道聖旨。仔細看完之後,再將它們收起來,長長地吁了口氣。
暖轎落在議政殿外的廣場上,在冷冽寒風中站了一個時辰的人們無不矚目。
優雅下轎的人只彎了彎脣角,淡然地望着他們。在白裘銀袍、漫天飛雪的映襯下,更顯得清淡出塵,脫俗似仙。
並非傾國傾城之貌,亦無狂傲恣睢的氣度,然而,卻如此奪目。
好一陣後,衆人回過神來,這人才緩緩啓口:
“聖上近來太過勞累,這幾日都得好生休養,因此,暫且罷朝。”
羣臣登時議論紛紛。有些人似難以置信;有些人卻顯然在意料之中,不動聲色。
“這些日子,便由太子殿下和我代理政事。諸位若有事啓奏,撰了摺子,遞到吏部即可。”
衆臣行禮稱是後,便三三兩兩告辭散去。洛自持、洛自節、黎巡也匆匆離開了。
洛自醉立在雪中,笑看他們遠去。
有些人,過了今日,就再也看不到了。
此時,洛無極正在進行一件左右太子派命運的要事。
寅時初,他與皇戩便來到天牢外。夜裡他已細緻地探察過天牢的陣法佈置,加之皇顥親授的破陣法,不多時,兩人便神不知鬼不覺地接出了寧姜。
與皇戩分開後,他與寧姜便直奔左將軍府。
到得寧家府邸外,約是卯時中,各家臣子都已乘車或乘轎出門進宮。眼見左將軍駕着坐騎出府,洛無極和寧姜均面無表情地移開了目光。
洛無極解了寧府附近的殘陣後,二人翻牆入內。
寧府,他與皇戩曾悄悄訪過多回,不僅將寧府防範的陣法弄得七零八落,裡頭的佈局也早已瞭如指掌。
因此,進入寧家後,洛無極便與寧姜分頭行事。
穿過重重樓宇,來到一座大堂外,洛無極屏住了氣息。這是寧大公子的臥房。寧家大公子常年在外領兵,以往他們來暗訪時都不曾見過他,不能掉以輕心——雖說在這個時辰,但凡練家子都應當已經起身習武了。
他飄入窗內,沒有一絲聲息。房內只有一人的吐息聲,均勻且沉重,似是仍在睡夢中。洛無極挑起牀帳,裡頭只有女眷。微微鬆了口氣後,他開始四下翻找起來。但,要找的物品並不在此處。
他又轉身閃進書房,上下搜了個遍,仍未尋着。
辰時再度會合時,二人都是兩手空空。
不過,如此重要之物,只有帶在身上才最爲妥當,這也在意料之中。
既然如此,只能正面奪取了。
洛無極暗忖了半晌,低聲問道:“澗雨君可願與他們再會?”
寧姜微微一笑,似是料到他會有此言:“我倒是無妨。”
依這人的性子,如何能不在乎?任誰也無法在幾天內便平復背叛之痛,重面背叛者罷。何況,這些人,還是曾經最信任不過的至親。
不過,怨恨亦會讓人冷靜。他面上平靜無波,維持理性應當不是難事。
念頭轉至此,洛無極飛身躍起,起落間來到寧府外。趁着天未大亮,順着寧家殘陣,他重新設下陣勢。待歸來的左將軍踏入家門,陣便起。屆時,除非他這陣眼有意,否則,寧家再無一蟲一獸能出此陣。
巳時初,左將軍面色匆匆地回府。還未換下朝服,他便徑直去了後院,找到正在練武的寧家長子。
儘管他已足夠警覺,他仍未能發覺,他的一切行動都在洛無極和寧姜的監視下。
寧家父子低語了一陣,便急急往書房而去。
“我去過書房,並未發現什麼。”寧姜輕聲道。
洛無極的神情依然平淡,仍舊教人瞧不出他的心思。他並非不信寧姜,或許,書房中有寧姜也並不知道的玄機。
寧姜也想到這麼一着,神色冷凝下來。
兩人霎時如煙一般疾馳過去。
由於隱藏的位置離書房稍近一些,他們較那父子先到一步。洛無極落在正橫樑上,寧姜藏在書架後。
就見左將軍在走入書房的剎那,輕踏了門檻邊的一塊小石板。書房正北的主案几轟然移開,露出個烏黑的密道口。
兩人正待要下去,寧姜自書架後轉出來,笑道:“如此着急,爹,大哥,這是要趕去何處?”說罷,他氣定神閒地望着他們,彷彿這不過是家中偶遇寒暄。
左將軍和寧大公子見他,略微驚詫過後,便是滿臉擔憂之色。不知情的人看來,這家當真是和樂融融,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左將軍一把拉住寧姜,肅然道:“姜兒,你怎麼出來的?”
慈父還是毒父,若非瞭解事情前後經過,任誰也會被這場景矇騙罷。不然,就算是在樑上居高臨下細細觀察的他,也難以判斷。洛無極心中冷笑,此人作戲的本事倒是一流。而洛家的老爹,性格剛正耿直得過分。左右將軍若單鬥起來,恐怕他還得落下風。
“孩兒如何出來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爹和大哥要前往的去處。”寧姜脫開他的擒制,退後兩步,仍是閒適親切地微笑着。
話已至此,也毋須再裝下去了——寧大公子挑高雙眉,喝道:“寧姜!莫做傻事!”
寧姜神色微滯,而後大笑。笑罷,冷漠盡現:“大哥,我做的傻事已經夠多了,如今這件,卻是再正確不過的。”
說時遲,那時快,突然,寧左將軍雙手一翻,直拍向寧姜的胸口。狠辣的手法,竟是殺着!與此同時,寧大公子拔劍而出,毫不猶豫地衝寧姜咽喉刺了過去。
寧姜縱身後躍,卻已退避不及!
眼見他便要死於至親手下,一個青影憑空落下,手指微屈,隔空打穴。
以氣爲指,迅疾準確。
寧家父子驚訝之極!顯是並未料到書房還有高人。
待落在他們背後的人轉到他們正前方,冷冷地睨了一眼,兩人頓時愣住了。
不過,他們便是再想問什麼,也無法出聲了。
шωш▪ тTk Λn▪ CΟ
寧家四子,長子與次子雖都已封官拜將,卻並無太大功績;四子資質平平,年紀漸長卻並未通過官職考試;最爲出衆的寧姜反會被選爲犧牲,其中必有隱情罷。洛無極如此猜測着。不過,這與他沒有任何干系。因而,他很快拋卻雜念,上前搜二人的身。不多時,便自左將軍腰間拉出一塊翠玉牌,上雕着一隻張牙舞爪的虎,虎下有“左”字陰刻。
寧姜取過來,細看一番,頷首道:“正是虎符。”
虎符既得,便已有了收服寧家軍的前提。時間緊迫,二人沒有多留,迅速躍下暗道。
一陣飛奔後,前頭隱隱有光亮。
他們小心來到亮處附近,卻發現這是一個暗室,暗室四面還有數個黑魆魆的通道口。
明白這幾條暗道可能通向他更想去的地方,洛無極望着幽深的洞口,心中已有打算。
再細聽上頭,隱有吆喝聲和兵器交接聲。
原來,這竟是寧家京外軍營!
在暗室中聽了一陣後,兩人都認定上頭是將軍大帳。而此刻在軍營中主持的,應當是時任御林軍副將的寧家次子。他時常放着御林軍不管,原來是到寧家軍營中管事了。
大帳中只有一人的呼吸聲,似乎正在靜坐等待。
顯然,爲密謀,他早已支開了帳內外的士卒。而他對已然發生和即將發生的變故,毫無準備。
寧姜率先躍出,洛無極緊隨其後。
“爹——”便聽一年輕男子喊道,半途發覺來者非他意想中的人,拳風陣陣,衝二人直撲而來。
洛無極並未睬他,瞬間移至營帳邊,注意外頭的動靜。寧姜擋住了氣勢逼人的拳法,與寧二公子周旋了一柱香左右,便將他擒下了。
“寧姜!你這不孝不悌的混帳東西!”寧二猶在掙扎,口裡高聲叫罵。
寧姜眉未動半分,冷笑道:“自古忠孝不能兩全,何況,孝並非愚孝。爹做錯了事,我不必跟隨他做錯,且付出我的性命。”
“父要子亡!子安能不亡?!”
寧姜的笑容終究破碎了,神色變得冰寒。他還未答,洛無極便順手一彈,點了寧二的啞穴,冷嗤一聲:“命是自己的,要死要活,哪輪得上他人做主?”說罷,他望了望寧姜。
寧姜倏然失笑,頷首道:“你還真是隨了你家公子的性子。不錯,二哥,你們逆天而行,是你們的作爲,我不想遂你們的心願。放心,我會好生繼承寧家的。”
將寧二五花大綁丟到一旁,二人一個換軟銀甲,一個四處搜查。不多時,洛無極便發現一個烏木盒。
一一看了烏木盒中的書信,他淺淺地勾起嘴脣,眸色卻冰冷異常。
寧姜只迅速掃了一眼,便朝帳外行去。
洛無極將烏木盒收入懷中,恢復無波無瀾的平靜神情,也走出大帳。
帳外的兵士見了寧姜,意外過後,也未曾想寧姜是何時來到營中的,便都紛紛拱手彎腰作禮:“澗雨君!”
寧姜點頭示意,喚來數個傳令兵:“命營中所有人都到校場上去!”
“是!”
隨後,他又吩咐人放了數個煙火彈。
一直旁觀的洛無極不禁想到“將門虎子”一語。眼前威風凜凜的男子,實在不適合在後宮中爭風算計,疆場纔是足夠供他馳騁的福地。
寧家練兵也相當嚴謹,不多時,便有人來報,左將軍麾下中大營十五萬人,已都在校場上了。寧姜與洛無極便來到校場的點將臺上。
校場上密密麻麻全站滿了人,所有兵卒的臉上都有些疑惑和緊張。
洛無極曾去過洛家大營,對軍中事情也並不陌生。平素軍營中按領將分成五千人一區,各自操練,直到點將之時,纔會集合數萬之衆。此次召集十分緊急,令人意外,且將臺上也不是往常的主將,這些兵士自然心生疑慮。
不知寧姜要如何應對?萬一不能收服他們,一場屠戮再所難免。
就在這時候,一匹快馬直闖入校場中央。馬上坐着的人,正是冷漠如舊的刑部尚書洛自持。他在點將臺前勒住馬,縱身落在臺上。
臺下安靜得可怕。
寧家與洛家雖並不交惡,但向來有較勁的勢頭。這些年,洛家軍比寧家軍立下更多功勞,寧家將士早有不滿,如今又見洛家人擅闖校場,怎能不氣怒?
校場中漸生風雨欲來之勢。
洛自持仍舊面無表情,看了看寧姜,便展開手中明黃色的長帛:“澗雨君寧姜接旨。”
他的聲音並不大,但十數萬人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剎那間,校場上所有人都跪下叩首。
“朕膺昊天之眷命:多年以來,寧家副將並無功績,致使百萬雄兵威勢盡失,朕甚覺痛心。而左將軍年事已高,在外征戰恐多有不便。權衡萬千,澗雨君寧姜膽識過人,正可繼任此位,統率雄師。”
衆寧家將士無不怔愣。直到寧姜擡首,高舉虎符,朗朗道:“臣叩謝聖恩!”他們這纔回了神,齊齊俯身參見將軍。
爲了穩定軍心,所以暫時不斬寧家人麼?當真是十分周到。洛無極微微一笑。皇帝陛下的這一紙詔書,多久之前便已到了洛自持手中呢?雖說此事已交給皇戩安排,這位陛下也早下好了功夫,穩穩地控制住了局勢,果然了得。
隨後,寧姜、洛自持、洛無極又趕往寧家東營、西營、南營、北營,宣詔封將。
由於寧姜是寧家之人,性格爽朗和善,素得軍心,大多數兵卒並未有太大的不滿。有不服他者,當即賞賜銀兩,除去軍籍,解甲歸田。
如此一番後,除駐守各地的兵力,京外六十餘萬寧家將士表面上都已接受新任主帥。從此,威脅到國家安定的寧家軍幾乎完全落入太子派掌握。無大軍撐腰助勢的長公主派,已成敗勢。
就在寧姜成爲新任左將軍,收服軍心之時,封念逸奉旨率軍直取禹州,殲滅周、簡宗族勢力,誅盡二族族人;洛家大軍兵分兩路,一路密切注意寧家軍的動向,一路在太子皇戩和洛自清、洛自節的帶領下,包圍了御林軍駐營;禁衛軍則迅速封鎖內城和皇城,團團圍住長公主派官吏的府邸。
風雲突變,一時之間,大多數臣子都來不及反應。長公主派雖明白大勢已去,爲了性命,仍在負隅頑抗;太子派則各出其力,以期全勝儘快來臨;中立派的諸臣只能緊閉門戶,忐忑地等待結局之時。
巳時中,洛自醉已在皇城外門興安門上立了將近半個時辰,一直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城樓下來來往往的車馬,彷彿要自車馬上人們的神色中看透什麼,又彷彿只是借看車馬沉思。
終於,他回過神,眉輕輕皺起——雖然袖中籠着暖爐,風卻仍然冷入骨子裡了,渾身冰涼僵硬。
冬季,於他而言,是一年中最難捱的時候。此時若着了涼受了風寒,就是幾個月不能安生了。
或許,並非他這具身體懼冷,而是那些不堪的記憶都已烙印在靈魂中了罷。所以怎麼吃藥怎麼鍼灸推拿也不見好,但到了春季,就自然而然痊癒了。
“公子,露天冷,還是回宮罷。”身後傳來唐三的低語。
“也好,回宮暖和暖和。”洛自醉轉過身,瞥了衆人一眼,露出驚訝的神色,隨後笑出了聲。唐三,新侍奉他的垂首而立的幾個小侍,打着華蓋的元兒和鄧兒,一動不動站在鵝毛大雪中,都早已成了雪人。
笑意未盡,示意他們都拍下身上的雪,他快步走下城門。
城門前,一列列禁衛軍騎着快馬,井然有序地奔馳而過。
甫回到紫陽殿,洛自醉便低聲吩咐了唐三一個差事,唐三應下,匆匆出去了。
看他去得遠了,洛自醉忽然想叫住他,想了想,又罷了,坐下來烤火。歇了小半會,身子都暖過來了,他才起身,在狐裘上又披了件毛斗篷,緩緩走出殿。
五個身形高大、着侍衛裝束的男子已等在殿前,見他來了,忙行禮。
爲首的道:“將軍吩咐小人們替公子引路,公子請上馬。”
另一人牽來一匹青騅馬,馬吐氣甩蹄,洛自醉認出,這正是黎巡的愛馬之一。看來,昨天他遇刺之事令他十分擔心,特地派了高手前來保護他。
“有勞五位了。”正欲上馬,洛自醉回首望了一眼,“暫且遲一遲,我得去個地方。”
“小人們可與公子同往。”
洛自醉笑了笑,旋踵朝東行去。
九年不曾再踏入這澹清殿,當初之事,宛如隔世一般不真實。
原本,他以爲此生不會再來,在這裡必然發生的事也與他無干,如今,這事卻落在他身上。
洛自醉苦笑。
又想起後亟琰了。
有些倦了。
或許以前也不喜歡這些鉤心鬥角之事,但因不得不爲之,因後亟琰與他風雨同舟,所以並不覺得厭倦。
亦或,勝利在望,此地已無須他久留,因而更渴望自由自在罷。
也該到離開的時候了,這樣的生活與他預想的相差太遠。
走到澹清殿大殿附近,洛自醉便聽見帶着驚慌的喊叫聲——
“叫你們主子來!我們同封五君,他有何權賜死我們?!”
“大膽!叫洛自醉來!”
“你們敢冒犯我們?!退下!”
果然,事情並不順利。
穿過一條藤廊,洛自醉走入院內,掃了紛紛擾擾的各色人等一眼,淡然道:“還不行刑?”
唐三立在簡思頤和周越身後,點點頭,端起一盅酒,冷道:“遙星君,逸雲君,棲風君已代理皇后之責,自然可處理後宮禍端。二位還是飲了酒,從容些,也免得遭罪。”
簡思頤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平日裡的溫潤俊俏盡失:“洛自醉!宮妃和家人無干!難道你不知這慣例麼?你憑什麼殺我?”
他倒是明白人。洛自醉在侍從搬來的軟椅上坐下,微微一笑:“可不是無干麼?周簡二家叛亂禍國,都斬立決了,你們二人卻蒙了聖恩,保了全屍。”
周越的嘴脣顫抖着,始終不能發一語。
洛自醉接過茶,啜一口,瞟了瞟他,接着道:“犯了什麼事,你們心裡自然知道,可別說我冤枉了你們。”
“怎不是冤枉?!我們做了什麼!你倒說說看!”簡思頤雙目中盡是殺氣,一步步逼上前來。
洛自醉坦然地望着他殺機四泄的臉,半晌,長嘆:“拾月大哥早在你們宮殿附近設了局陣,你們的動向都逃不出他的利眼。幾番刺殺我和拾月大哥的人,都是自你們二人殿中出來的。他親眼所見,你們能否認麼?”
簡思頤一怔,咬牙道:“若是有人陷害又如何?!”
聽了這話,洛自醉不由得笑了。
他難得笑得如此明快,唐三和一衆侍衛都忍不住望着他。
笑罷,什麼表情都消失了。洛自醉站起來,道:“別說不是陷害,縱是陷害,你們也得死。”誰叫你們生在周家和簡家呢?生和死,早便定下了。
“你——”簡思頤話未竟,周越已接過唐三手中的鳩酒,一口飲盡。
簡思頤看了,知大勢已去,臉色灰敗地取過毒酒,也一飲而盡。飲罷,他將酒盅擲向洛自醉。
酒盅自洛自醉臉旁擦過,他恍若未覺,神色依然冷淡。
簡思頤慘笑道:“洛四啊洛四!你的死期也不遠了!”
洛自醉眼眸微動,神色依然沒有半分變化。
約莫一盞茶的工夫,兩人便七竅流血而亡。
唐三上前檢查了二人的脈象和鼻息,躬身道:“公子,遙星君和逸雲君已畏罪自殺,身故了。”
“請常太醫前來,另通知儀禮司準備後事。”
“是。”
瞥一眼地上抖抖索索跪着的兩個中司和十個小侍,洛自醉轉身離開了。
身後傳來陣陣痛呼。
“棲風君!饒了小的吧!”
“棲風君饒命啊!小的什麼也不知道!”
他恍如未聞,加快了步子。
來到澹清殿外,他拉過青騅馬,揚鞭而去。
出得皇城,洛自醉驅馬,徑直奔向周家。
來到周家附近,便見禁衛軍已將整座府邸圍得水泄不通,但丞相府的正門依然緊閉,似是仍未尋得破門之法。
黎巡立馬在門前,凝神望着近在咫尺的硃紅門,緊抿着脣。
“黎二哥,事態如何?”
洛自醉打馬到他身邊,淡淡問道。
彷彿變臉一般,黎巡瞬間露出個明快的笑容來:“此處陣勢頗厲害,我和衆參將都無法解開。”
“拾月大哥呢?”
“小唯正率人破簡家之陣。”
洛自醉微斂起眉:“太子殿下已領軍與御林軍開戰了,一時半會怕也脫不開身。”倘若此時洛無極在便好了。
正在這念頭轉過的剎那,周府朱門忽然緩緩打開了。
所有人都警戒地盯着兩扇門後,明晃晃的刀劍也都拔了出來。
洛自醉策馬退了幾步,望進門內。
只見門裡落下一個青色人影,神態動作無不自若從容,不是洛無極是誰?
洛自醉揚起眉,下了馬。
“嘖嘖,小無極,你何時進去的?”黎巡也跳下馬,笑問道。
“在寧家中營中發現幾條密道,隨意選了一條,可巧在裡頭逮住了丞相大人。”洛無極的話中並沒有多少情緒,不過,洛自醉卻覺得他言語之間有淡淡的興奮。他甚少有這種時候,莫非得了什麼消息,令他對周家的不悅更上了一層?
在洛無極的帶領下,洛自醉、黎巡和禁衛軍近百名精銳來到周家後院的一座園子裡。周氏上下百餘人都已被點了穴道,各呈或奔或走或逃或倒的模樣,個個狼狽不堪。
黎巡吩咐屬下給他們解穴,隨後立即綁了起來。
待所有人都跪倒在地,洛自醉打開聖旨,冷道:“ 周氏逆賊聽旨!朕膺昊天之眷命:周氏一族謀反作亂,禍害朝廷,罪大惡極,滿門抄斬!”
“斬立決罷。”黎巡道。
洛自醉微微頷首:“依法令,女眷免死刑,發往聖宮伏罪。”
“來人!將女眷帶出,其餘人等,就地正法!”
“遵命!”
哭哭啼啼的女子都被帶出了院子,數個身強體壯的漢子半赤着身,掄起大刀走出列來。
刀已擱在頸上。
周丞相死死盯住洛自醉,忽然狂笑起來。
洛自醉望向他,神情平靜。
長笑之後,他喊道:“老夫千算萬算!竟敗在你這黃口小兒手中!洛家怎會將你送進宮去?!你怎會成了皇戩的太傅?!你又爲何推行新政?!”
洛自醉沒有應答。
他又狂叫道:“洛家黎家封家!可聽過‘兔死狗烹,鳥盡弓藏’?!你們遲早也會有此下場!”
彷彿聽了天大的笑話一般,洛自醉倏地輕笑:“我們全心全意爲聖上盡忠,只求問心無愧,別無他欲。聖上英明,瞭然於心,又怎會淪爲烹狗藏弓?你們包藏禍心,欲圖不軌,妄想換天改地,自然只有死路一條。”
“呵呵呵!”周丞相此時笑得竟有些詭異,“好個‘問心無愧,別無他欲’!一個才絕驚人的洛四公子陪葬也夠了!我們在下頭等着!”
話才畢,壯漢手起刀落,頭顱便滾落在地。
一雙眼彷彿仍有怨恨不忿,圓瞪着,瞠住洛自醉。
而後,又是一個個頭顱飛滾,血濺紅雪地。那些驚懼、恐慌、絕望的面容,都埋入了血和雪中。
想得到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這是他們必要付出的代價。
所謂“無慾自然心如水,有營何止事如毛”便是如此。慾望太多,往往會斷送自己。
又想起方纔那句另有深意的話,洛自醉斂起眉。
他身旁,洛無極眸色更冷。
待收殮了屍首,洛自醉才向黎巡告辭,與洛無極一同趕去簡府。
見他神色不對,洛無極道:“你可在擔心他所提之事?”
“不。”他不擔心。不擔心洛家、黎家和封家會如韓信一般。因這並非開國之時,無人可功高蓋主。也因皇顥猜疑心並不太重,十分懂得用人之道。
“是覺着二皇子殿下無法得見此場面,鬱悶難消?”
“……”確實,最該在此笑盈盈看他們受死的人不在,他餘怒未消,餘愁未盡。後亟琰離去,才換了這麼一個良機。其實,若是早確定了寧姜的忠誠,就可挽回一切,然而,當初卻沒人肯相信他。不過,他最掛心的,也並非此事。
“你替二皇子殿下目睹了,不也一樣麼?”
洛自醉瞥洛無極一眼,道:“你可有事瞞着我?”簡思頤和周丞相的話都蹊蹺得很,事關他的性命,他不能不在意。而方纔,洛無極的神態也有些奇怪。
“晚上再告訴你,現在不是時候。”洛無極坦白承認了。
既然此事並不算太急,洛自醉也沒有再追究下去。
兩人快馬加鞭,來到簡府。
黎唯已將罪人制服,洛自醉宣了聖旨,又是血肉橫飛。
黎唯同他一起淡漠地看着。
而後,他們三人一道去了御林軍駐地。
遠遠地便見慘烈的廝殺場面,洛自醉勒住馬,定定地望着。
洛無極獨自御馬上前,奪過一張弓,搭箭便射。他的箭法仍然精湛,三箭齊發,箭箭取人性命。
黎唯瞧了洛自醉一眼。
“從未見過戰場麼?”
“從未見過。”
“你的世界是個好地方。”
好?不好。至少,他不快樂。在他急需人挽救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向他伸出援手。反倒是這個殺人如麻的世界,許多人保護他,關懷他。或許……大多數人是快樂的罷,總有些人要做快樂的犧牲品,他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在那個世界,絕大多數人的性命都得到尊重。戰爭是有的,不過,沒有發生在我曾生活過的國家。但,從小受這種教育的我,卻並不反感殺戮。”有些奇怪,也有些順理成章。因他早已決定,在他的道德底限上行事,不惜一切代價。
殺人,爾虞我詐,圈套,利用,作戲……他以前從未做過的事情,他都一一嘗試,而且,竟做得不錯。
“那是因你有不得不殺的理由。”
不錯,這是至高無上的理由。
“回宮去麼?拾月大哥。”
“也好。”
池陽文宣帝淳佑二十一年十月初一,太子一派滅長公主派。周簡二家滿門抄斬,寧家軟禁,其他世家大族,或被殺或落獄或被貶,全數覆滅。
勝負成敗,不過在半日之間而已。
又一個月後,寧家軍中,大批兵士解甲返鄉,皇帝下旨追究寧家謀反之罪,全家被貶爲奴,廢去武藝與靈力,發配爲役。
作者有話要說:木修改完
下次再改好了
因爲想讓清兒和親親們看到這章的說==
醉醉的危機臨近了!!
汗--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