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房門被輕輕打開了一條縫。
顯然是剛剛起牀,高珺卿睡眼朦朧地打着哈欠,裙袂飄飄,素潔如雪,長髮也只是鬆鬆地挽了個髻,看起來倒平添了幾分女兒家的嬌態。她從門內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聲音顯得有些怯怯的:“幹嘛那麼兇,打打打……打劫啊?”
“高珺卿,你昨天晚上是怎麼說的?”李琦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彷彿是想竭力壓制住心底的怒意,然後伸手向外面的庭院一指,“不是答應了要替我保密嗎?你出去看看,現在所有人都在背地裡悄悄議論我!哼,還說什麼打死你都不會跟別人講,既然做不到,就不要說這樣的大話!”
“這個……”高珺卿心虛地賠着笑臉,說話時聲音都明顯沒了底氣,“殿下,你別生氣嘛,其實我也沒和幾個人說,都是他們一傳十、十傳百,不能全怪在我身上的……再說了,這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你看,其實大家都還是很關心你的嘛,而且紫芝好像也不怎麼生你的氣了……哎呀,不要生氣了嘛,人家向你道歉還不行嗎?”
“道歉?”李琦不滿地瞪了她一眼,“說吧,你想怎麼補償我啊?”
“這個麼……”高珺卿眼珠一轉,一邊揉着自己的胳膊,一邊可憐巴巴地看着他,“昨天晚上被你踢了一下,現在胳膊還疼呢,要不咱們倆這就算扯平了……”
“嗯?”李琦冷冷地看着她,目光如劍。
“啊,不是不是……”被他凌厲的目光所懾,高珺卿立刻識趣地改了口,站直身子向他抱了抱拳,一臉肅然地說,“我的意思是……日後我高珺卿一定唯殿下馬首是瞻,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李琦這才笑着一拍她的肩,道:“這還差不多。”
唐制,四夷番邦往來貢奉之事皆由鴻臚寺執掌,而斷案刑獄之事則一般由大理寺主持。吃過早飯,李琦便帶着幾名隨從先後前往這兩處,請官署中的主簿爲他調取突厥王子阿史那沐賀暴卒一案的卷宗,將相關部分一一抄錄下來,傍晚時分親自給阿史那圓圓送了過去。向大唐投誠的諸位突厥貴族目前都暫住在宮城之南的光宅坊,阿史那圓圓聽說他要來,便早早立於宅前的十字街口相迎。
夕陽下,她一身緋紅色的衫子顯得格外俏麗,鬢邊幾縷髮絲在風中輕輕揚起,映出一抹可愛的棕黃色。
李琦走到她面前,把抄錄好的那一疊紙稿遞給她,道:“喏,這些是我目前能查到的全部官方資料,你拿回去仔細看一下,或許能找到一些線索。突厥方面的事我不是很熟悉,接下來就得靠你自己去辦了,當然,如果還有什麼事需要我出面去做,你都可以隨時來找我。”一邊說着,又指了指自己身後的兩名隨從,“若是覺得身邊之人不可靠,我可以讓他們兩人先留在你這裡,好幫你處理些瑣事。”
“多謝了。”見他事事都想得如此周到,阿史那圓圓心中不禁生起一陣暖意,見他面色微微有些蒼白,便關切地問道,“盛王殿下,你今日的氣色似乎不太好,可是因爲我的事太過勞神了麼?”
“不是。”李琦微笑着搖了搖頭,又半開玩笑地說,“不過說起來,此事倒的確與你有幾分關係。”
“哦?”阿史那圓圓秀眉一挑,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李琦輕輕按了按自己的頭部,繼續微笑道:“前日麟德殿的宮宴上,父皇似乎有意要爲你我二人賜婚,我家娘子得知此事後十分不高興,昨天晚上就開始跟我慪氣。我一氣之下就喝起了悶酒,結果,直到現在頭還有些隱隱作痛呢。”
“原來如此。”阿史那圓圓低着頭抿嘴笑了一下,一聽到“賜婚”二字,那張嬌俏可人的小臉兒便不自覺地微微紅了紅,沉默了一會兒才道,“這件事……叔父也跟我說起過了,只是不知道貴國皇帝陛下究竟是何心意,一時還不好做決定……這樣說來,就算陛下當真下旨賜婚,殿下也是不願意娶我的,是嗎?”
她語氣平靜,然而眉目間流露出的失落卻是一覽無餘。
李琦見她這般神色,心中便是驀地一沉,於是忙解釋道:“餘燭公主,你別誤會,我這樣說並非是有意針對你,只因爲我心中已有深愛之人,今後絕不會再迎娶任何女子,無論她是誰。”
“我知道,你們漢人的《詩經》中有一句古詩——”阿史那圓圓淺淺一笑,神色很快便恢復了正常,“‘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縞衣綦巾,聊樂我員。’說的就是你對她的那種感情吧?”
李琦頷首一笑:“公主果然精通漢學。”
“不敢當。”阿史那圓圓微笑着直視他的眼睛,目光清澈而坦蕩,卻又意味深長,“我只是有些羨慕罷了。盛王殿下,其實我最欣賞的就是你這樣的男子。不過,對於我來說,你就像是天上那光芒萬丈的太陽,儘管眷戀它的光明與溫暖,卻不會癡心妄想到要把太陽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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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宅坊位於大明宮正南,距離宮城和皇城都十分近,故而居住在此的大多是些身份顯赫的宗室貴戚,此外,外教坊中的右教坊也設立在此處,以備皇帝和宮眷們隨時宣召樂工歌伎入宮獻藝。與阿史那圓圓一番交談之後,李琦便獨自往東邊十六王宅的方向走去,行經此處時,恰見念奴正一個人站在教坊的大門外,手中攥着一條精緻的織錦腰帶,癡癡地不知在想些什麼。
自從念奴進入教坊學藝之後,李琦就很少有機會再見到她,不知不覺間,這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已經褪去了昔日的稚嫩,出落得愈發嬌美動人,眉眼間也多了幾分韶齡女子的嫵媚風韻。他走過去輕輕一拍她的肩,順手把那織錦腰帶搶了過來,看了看笑道:“挺漂亮的嘛,念奴,是你自己織的?”
念奴被他嚇了一跳,轉過身來撫着心口嬌嗔道:“盛王殿下,你怎麼總是這麼神出鬼沒的?嚇死我了!”
“我哪有?”李琦一臉無辜地笑了笑,隨口問她,“倒是你,一個人在這兒想什麼呢?有心事?”
“沒、沒有啦……”念奴不知爲何忽然微微紅了臉,躊躇半晌,終於還是指着那腰帶有些忐忑地問,“盛王殿下,你快幫我看看,這腰帶是不是真的挺好看的?若是有女孩子送你這個,你是不是一定會很開心?”
“嗯,真的挺好看的。”李琦點了點頭,心念一動,忽然就很想逗逗這個可愛的小姑娘,於是把那腰帶徑自收入懷中,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噢,這該不會是送給我的吧?謝啦。”說罷對她朗然一笑,轉身就走。
“哎,不是!”念奴慌了,忙急急追了上去,“殿下,你快還給我!”
李琦止步回身,拿着那腰帶在她眼前晃了晃,然後又迅速收了回去,得意地笑道:“別想騙我,這種東西可不是送給一般人的吧?念奴,有情況啊……你若從實招來,我可以考慮還給你。”
“這……”一向活潑爽朗的她居然變得忸怩起來,雙頰緋紅,結結巴巴地說,“這……這是我要送給賀供奉的。”
“賀懷智?”李琦想到一個人,不禁脫口問道。
念奴默默點了點頭,芙蓉般的俏臉上頓時浮起一脈嬌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