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探着頭四下裡瞧了瞧,見臥房內只剩下她們兩人,忙從衣袖中取出一塊雪白的鮫綃絲帕,遞給紫芝道:“喏,這是忠王家的那位李俶公子給你的,說是那日宮正司大牢着火時,你用這個給他包紮傷口來着,後來一直沒找到機會還給你。前幾天,他去白鶴觀找你的時候你不在,所以我就先替你收下了。剛纔盛王殿下在這兒,我怕他看見別的男人給你東西會不高興,所以就沒敢拿出來。”
“什麼別的男人?”紫芝嗔怪地瞪了她一眼,臉頰微微紅了起來,“看你說的,那李俶小公子纔多大,還是個孩子呢。再說了,這絲帕本來就是盛王殿下給我的……”
念奴雙手一攤,得意洋洋地笑道:“所以啊,那就更不能讓殿下看見了嘛。將心比心,你且想想看,若是你送給他一件定情信物,卻被他偷偷轉贈給了別的女子,你心裡就不會難過嗎?嘿嘿,別看我這人平時大大咧咧的,一到關鍵時刻,可聰明着呢。”
“哎呀,你都胡說些什麼呀?”紫芝哭笑不得,只好故意別過頭去不理她,順便把那塊已經洗得乾乾淨淨的絲帕小心地掖在枕下,過了一會兒才說,“不過呢,你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盛王殿下與忠王素來不睦,若是讓他知道我與忠王家的人有所往來,只怕真的會惹他不高興。”
“就是嘛。”念奴隨口附和了一句,注意力卻漸漸被旁邊几案上那隻飄香四溢的馬家燒雞吸引走了,垂涎欲滴地盯了半晌,終於忍不住湊過去撕下一隻香噴噴的大雞腿,滿眼放光地聞了聞,一副很沒出息的樣子,“哇,好香啊……紫芝,好紫芝,這個能不能也讓我嘗一口呀?”
紫芝很慷慨地一揚手,笑道:“吃吧吃吧,本姑娘都賞給你了。”
“你們家盛王殿下對你可真好……唉,說實話,我都有點嫉妒你了。”念奴捧着雞腿大快朵頤,說話時聲音都變得有些含糊不清,“紫芝,你發現了沒有,你們家盛王殿下真是長得越來越好看了,那風度,那氣質,絕對是英俊瀟灑玉樹臨風啊!宮裡宮外喜歡他的姑娘也不知有多少,估計都能組建個軍隊了,到時候美少年元帥一聲令下,娘子軍南滅吐蕃,北攻突厥,千軍萬馬,橫掃天下……哈哈,說出來你別生氣啊,剛纔來的時候我和他坐在同一輛馬車裡,離得那麼近,都快有些想入非非了……”
紫芝聽得撲哧一聲笑了,見自己喜歡的人被如此誇獎,心中不禁也泛起一陣小小的得意。然而,她很快就察覺出了其中的不對勁兒,紅着臉嗔道:“念奴,你說什麼呢,他……他什麼時候變成我們家的了?”
念奴卻十分篤定地說:“這次你爲了他受了這麼重的傷,依我看哪,他肯定是要對你負責到底了。”
“是麼?”紫芝只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神色忽然變得有些憂鬱,嘆了口氣說,“現在,我只是怕自己會給他添麻煩……殿下待我雖好,可是,我住在這裡又算是什麼身份呢?既不是主人,也不是奴婢,吩咐侍女們做事總覺得很尷尬的。況且我這傷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養得好的,如果住得久了,豈不是惹人生厭?”
“你呀,整天都胡思亂想些什麼啊?”念奴將啃完的雞骨頭丟在一邊,頓足嗔道,“心思這麼重,身體怎麼可能養得好嘛?我敢保證,盛王殿下若是知道你這麼想,肯定會被你氣死的!”
“啊?”紫芝不解地睜大了眼睛,“爲什麼?”
念奴氣鼓鼓地又掰下一隻雞腿,埋頭吃了一會兒,這才恨鐵不成鋼地說:“他喜歡你,你也喜歡他,哪有那麼多爲什麼?紫芝,在他面前,你不要總是那麼自卑好不好?”
紫芝猶自不敢相信,眨着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問:“你也覺得……他喜歡我?”
“當然了,就連傻子都看得出來。”念奴坐在牀沿上,笑着輕輕一戳她的額頭,然後俯身在她耳畔一字一句地說,“等你們成親的時候,一定要請我來喝喜酒哦!”
紫芝低垂着眼簾微笑不語,心底忽然涌起一陣甜蜜的小幸福。
雨絲淅淅瀝瀝地傾瀉而下,暗淡濃密的雲堆積在黃昏的天空中,只透出幾縷微光。李琦撐着傘,與盛王府總管馬紹嵇一前一後地走在庭院中,面色微微有些陰沉。風泉山莊的西北角,幾間低矮的青磚瓦房靜靜矗立在雨幕中,與不遠處精緻典雅的亭臺樓閣相比,不免顯得有些破敗而蕭索——那是用來懲罰犯了錯的僕婢的臨時囚室,地處偏僻,平素甚少有人踏足。
馬紹嵇一手提着燈籠,一手撐傘,一瘸一拐地急趨幾步上前打開西側的一扇門,微微躬身道:“殿下,人就關在這裡。”
“嗯。”李琦淡淡應了一聲,才欲進門,低頭時卻瞥見地上有一隻死了的白鴿,潔白如雪的羽翼被泥水所污,顯得髒兮兮的。他不禁有些厭惡地移開目光,蹙眉道:“哪裡來的髒東西,還不趕快叫人來清理一下?”
“是。”馬紹嵇忙向門外看守的小內侍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趕快把地打掃乾淨,又解釋道,“殿下,這鴿子就是她與外界聯絡的工具,那些向刺客透露您行蹤的密信,也是由這隻鴿子送出去的。”
李琦略一頷首,問道:“她都招了?”
“本來是死也不招的。”馬紹嵇微微笑了笑,眸中閃過一抹鷹隼般陰戾的光,“可是隻要一用刑,就算是鐵打的人也吃不了那份苦,更別說她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了。”
“好,繼續嚴刑拷問,看看還能問出些什麼來。”李琦滿意地一笑,邁步向屋內走去,又回頭叮囑,“對了,一定要叫人好生看住她,千萬別就這麼死了。”
“是。”馬紹嵇恭聲答應,想了想又小心提醒道,“殿下,您身邊的侍女碧落姑娘,正是她的結拜姐妹,也不知她們會不會有所勾結……”
李琦不置可否,只是示意馬紹嵇點燃屋內燈燭。小小的囚室內一燈如豆,一個身形清瘦、遍體鱗傷的女子閉目靠在牆角,素白的衣衫被鞭子抽得破碎不堪,染滿了斑駁的血痕。聽到屋中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她下意識地用雙臂環抱住自己,身子不禁微微一顫。
李琦緩緩走近,面無表情地垂目冷睨她半晌,這才淡淡地喚了她一聲:“碧雯。”
王碧雯擡起頭來,一雙清亮的眸子早已乾涸,看不到一滴軟弱的眼淚,映着小窗外驟然劈來的一道閃電,射出凜凜寒光。終於,不必在他面前掩飾那刻骨的仇恨了……她毫無怯意地直視着他,脣角露出一抹清淺的笑,如有諷刺,如有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