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娥英的胎出了問題嗎?”牧碧微喃喃的道,這一次,右娥英針對澄練殿實在是太過明顯,在這眼節骨上,右娥英身孕若有閃失,只要她一口咬定是牧碧微心懷不忿下的手,在高太后的偏心和武英郡夫人的攛掇下,誰知道姬深會不會一個糊塗呢?
這裡面的關係連素絲這些人都看得明白,這才聽見錦瑟殿出事,任太醫等諸位太醫紛紛被請過去的消息後,立刻驚慌失措的過來稟告。
素絲本是指望牧碧微拿個主意的,只是牧碧微沉吟良久,卻道:“等着罷。”
阿善心急如焚,也顧不得素絲還在,催促道:“娘娘速速拿定主意的好!若不然……”
“如今咱們能做的就是隨機應變了。”牧碧微盯着腕上鐲子看了片刻,卻沉聲道!
阿善和素絲聞言雖然十分失望,可仔細一想未嘗不是如此……難道還能逃走嗎?
錦瑟殿那邊的喧嚷,甚至到了在澄練殿裡都能夠隱約聽見的地步,阿善陪着牧碧微心驚膽戰到了深夜,不想,林甲卻帶回了一個讓她們都極爲意外的消息——
“你說什麼?右娥英……早產了?”牧碧微猛然張大了眼睛,失態的站起身來!
阿善也驚得目瞪口呆!
林甲以爲她們是失望於右娥英居然順利產下了一子,就小心的道:“雖然皇子似乎是好的,但右娥英卻……卻彷彿不大好了,奴婢回來前,聽說太后已經使人執令出宮,請武英郡夫人進宮了!”
雖然武英郡夫人身份特別,出入宮闈沒什麼限制,但深夜開啓宮門……任誰都能夠想到這是蘇氏不大好,很有可能是讓她們母女見最後一面了。
牧碧微伸手按住心口,感受到胸腔裡狂跳的心臟,頓了半晌,才用略帶顫抖的聲音問道:“太后呢?”
“太后方纔就趕到錦瑟殿了!”林甲忐忑的道,“是任太醫使人去請的。”
當初聶元生的那番話電光火石般掠過牧碧微的耳畔——
“若是右娥英當真懷了孕,即使得到底野迦,她也不能用,除非先服了小產的藥,不然直接服下去,反而容易出事!但若拖到了她生產……又恐怕中間先猝死,即使不猝死,生產之後,怕也難逃一死!”
“若是旁的妃嬪,自然是選自己了,不過我看右娥英對陛下愛入骨髓,未必不會一個糊塗,拼着自己沒了性命也替陛下留點血脈下來。”
“恐怕她越明白這個道理,越要留個子嗣下來,畢竟出身高貴且美貌如右娥英……照着陛下的性.子,也不過是能夠專寵多些日子罷了,時間一長,陛下又怎麼可能還顧着什麼表妹表兄?雖然先前的歐陽氏論起來並不如右娥英和陛下親近,然而當年也是沒進宮前就常常和陛下在太后跟前見面,算得上青梅竹馬的,右娥英……”
“糊塗的人啊!”即使一直對蘇孜紜懷着敵意與戒備,爲這次晉位的事情更是明面上結下大仇,但在這個深秋的寒夜裡,聽見聶元生的揣測成真,牧碧微還是覺得發自骨子裡的寒心與憐憫——到底要多愛一個男子,才能夠拼着自己如花怒放的性命不要、拋棄這世上常人難以想象的尊貴榮華、不惜令父母傷心、不惜忍受着隨時猝然死去的心驚膽戰,也要爲他留下一點血脈?
更何況姬深如今已經不缺血脈了……
姬深——這個喜新厭舊薄青寡義昏庸好色甚至於與長嫂亂.倫的荒唐帝王,竟然能夠叫蘇孜紜愛到這樣的程度嗎?
按說蘇孜紜出身不比曲氏差多少,爲什麼曲氏蔑視於姬深的昏庸無能,蘇孜紜卻爲一張俊美的面容所迷惑,到了可以爲姬深捨棄性命的地步?
牧碧微怔了片刻,一咬牙,吩咐道:“快!備輦!本宮要去錦瑟殿!”
“娘娘!”阿善和林甲都叫了一聲,阿善見牧碧微投來警告一瞥,心中大急,也不管林甲在,慌忙勸說道,“如今錦瑟殿那邊亂得緊……更何況右娥英她……”
“宮裡位份最尊貴的妃子難產瀕死,太后都過去了,本宮豈能不去?”牧碧微怒道,“你以爲如今各宮還在靜靜等着消息嗎?何氏之流怕是早就過去了!更何況本宮不去豈非顯得心虛?本宮有什麼對不起右娥英的,連她命在旦夕竟不敢近前?!”
這番話說得阿善和林甲均是無言以對——因爲右娥英情況危急,牧碧微不及更衣,只加了件披風,叮囑殿中的挽襟、挽裳照料好兩位公主並姬恊,便匆匆登輦而去。
雖然雍純宮距離錦瑟殿並不遠,但到了地方,果然見許多步輦已經停在了宮外,牧碧微下輦進殿,便看到殿中一片擁擠,高太后帶着安氏等和頤殿的侍者,連坐都坐不住,面色焦急的守在了產房前,對牧碧微的遲到,竟是理也沒理,顯然如今全副精神都放在了蘇氏身上,根本無暇去挑刺了。
牧碧微左右一看,見戴氏和焦氏正盼望的看過來,因擔心走動引起環佩聲讓太后不喜而不敢主動靠近,便移步過去,低聲問道:“右娥英如何了?”
“方纔小皇子抱了出來是極好的。”焦氏輕聲道,“右娥英彷彿出血難止……如今任太醫在裡頭,也不曉得……”她也是知道右娥英才提拔過六宮,如今就瀕臨死亡,還是早產後大出血……這宮裡,是要出大事了,心神動搖之下,被戴氏吃驚的用力掐了一把,才反應過來,驚恐的住了嘴。
好在她們站的地方距離太后略遠,太后如今也沒心思來留意妃嬪之間的私語,否則聽見焦氏這番話,分明對右娥英不看好,盛怒之下還不知道要生出什麼樣的事情來!
牧碧微聽了,覺得和林甲稟告的並沒有新的消息,也不再作聲,一起默默的等着,中間不時有住得遠、先前派在錦瑟殿外打探消息的宮人回去稟告了才趕過來、因而比牧碧微更晚到的妃嬪陸續到來。
如此過了些時候,武英郡夫人還沒到,產房的門,卻開了。
任太醫一身絳色官袍上,染着星星點點的血跡,袖角亦有一塊——他的面色極爲疲憊,牧碧微甚至還能從他開門剎那的表情裡看出一絲絕望與驚恐,高太后心驚膽戰的扶着安氏的手,嘴脣開合幾次纔出聲:“昂厚,孜紜她……”
“太后請進去陪右娥英說幾句話罷……臣點了些香,想必武英郡夫人就要到了。”任太醫低聲道,“臣無能。”
最後三個字,無疑將高太后最後一絲幻想也擊得粉碎,高太后整個人晃了晃,就要倒下去!
安氏大驚失色:“太后!”
到底還是任太醫反應迅速,雖然面色疲憊,卻仍舊飛快的從袖中取出金針,在太后身上紮了幾處——片刻後,高太后悠悠醒轉,卻沒有哭鬧,而是夢囈般道:“孜紜?”
“右娥英在裡面,臣用了……用了些藥,如今血暫時止住了!”任太醫讓開產房門口,輕聲道。
見到太后這個樣子,無人敢勸說太后不宜進入血房,就見高太后踉蹌着踏進門去——大半個身子都靠在了安氏身上!
外頭,濟濟一堂的妃嬪彼此望了望,面色各異,不約而同的沉默了下來。
牧碧微心神不寧,用力掐住了手背,正渾渾噩噩之間,忽聽身邊戴氏低呼了一聲,就聽小高妃正激動得與安氏爭論:“……怎麼會是她?爲什麼不是本宮?!”
一向寬厚和善的安氏難得嚴厲的低叱:“右娥英與太后都在裡頭,還請充華娘娘噤聲!”
牧碧微正意外小高妃激動什麼,不想就見安氏輕聲對小高妃不遠處的何氏道:“左昭儀,請隨奴婢進去罷,右娥英想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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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英郡夫人一路緊趕慢趕,到錦瑟殿的時候,右娥英已經只剩一口氣了,高太后淚流滿面的守在榻邊,何氏低着頭,侍立在遠一點的地方,武英郡夫人一眼看見平常嬌美若花的女兒面色蒼白如紙的躺在榻上,是自己從未見過的軟弱無助,產房裡濃郁的血腥味,以及血氣裡一絲隱約熟悉的香氣,都讓她感到肝膽欲裂!
高太后木然的擡頭看了她一眼,未語,淚水先又落了下來,低聲道:“大姐,我對你不住!”
“孜紜……紜兒,我的兒啊……!”武英郡夫人如今根本沒有心思理會太后,她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女兒,滿心滿眼都是不可置信,整個人都跪到了榻邊,緊緊握住了右娥英的手,淒厲道,“你……你怎麼會這樣……怎麼會……?!”
她話語裡的意思,如今在場的或許只有何氏與右娥英才明白,右娥英極爲虛弱的笑了一笑,面上竟然露出了幾分歡喜之色來:“阿孃,你進來前見過我與表兄的孩子麼?可惜我就看了幾眼……方纔就暈了過去,我真是沒用啊……”
武英郡夫人聽得心都要碎了,張了張嘴,竟然不知道說什麼好,半晌才道:“你……你要我與你阿爹怎麼活?”
“我對不住阿孃阿爹!”右娥英聞言,眼神黯淡了下去,輕聲道,“只盼往後嘉懿能夠代我常在阿孃、阿爹跟前盡孝了……”
高太后在旁哭泣道:“安氏!”
安氏忙道:“奴婢在!”
“傳旨!”高太后哽咽着說,“八百里加急召高陽王與王妃還都!”
聽出太后語氣裡的不容置疑,安氏忍了忍酸澀之意,低聲道:“奴婢這就出去着人辦!”
武英郡夫人終於忍耐不住,號啕大哭道:“嘉懿是女兒,難道你不是嗎?我與你阿爹明明有兩個女兒的!”
“阿孃……我對你們不住……”右娥英怔怔的道,“可……”
“你別說了!”武英郡夫人進得門來,三魂丟卻兩魄,卻是到如今才醒悟過來,鬆開她的手,手忙腳亂的從懷裡取出一隻錦盒,哽咽着道,“阿孃帶了底……”
不想她話還沒說完,右娥英已經悠悠道:“任太醫方纔已經給我用過了,沒用的,阿孃……表兄呢?”
不意她到了這個地步,還記掛着姬深,可姬深在什麼地方呢?武英郡夫人茫然的想着,她茫然轉頭看向太后,太后也怔了半晌,才問剛剛出去交代完召回高陽王和王妃的安氏:“沒人去宣室殿告訴三郎嗎?”
這怎麼可能?即使沒人告訴,雍純宮離冀闕宮那麼近,單是這邊的喧嚷,宣室殿裡也該聽見了!
姬深出宮私會外女的事情太后是知道的,如今還要這麼問,安氏簡直不知道怎麼回答纔好,遲疑了一下才道:“奴婢出去問問!”
“我好喜歡錶兄。”安氏才轉身,就聽見右娥英輕聲道,她心中也不禁一痛,就在她出了產房,爲免風吹入、輕輕合攏門時,右娥英輕柔的聲音再次飄來,“我與表兄的孩子會像表兄一樣好看罷?真想看到他長大啊……”
安氏手還沒離開門,已經聽見武英郡夫人淒厲的叫着右娥英的名字,她手一抖,偏偏這個時候吹來一陣穿堂急風,將門嘩啦一下吹開——產房裡數盞宮燈飛快的滅了兩盞——何氏尖叫道:“快來人!太后、郡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