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駕回宮,光猷牧氏卻因病被留在了行宮裡頭休養,甚至連牧氏所撫養的西平公主也被姬深親自帶回,交到了華羅殿裡同左昭儀所撫養的長康公主一起由左昭儀照料,一時間,前朝後宮紛紛流傳牧碧微已然失寵的消息,甚至將蘇孜紜即將入宮的傳聞都有些壓了下去。
畢竟先前蘇孜紜親自追着姬深到了行宮,又在行宮裡光明正大的管起了事,宮裡早就做好了多出位蘇姓妃嬪的準備。
而牧碧微先前雖然也傳了病倒的消息回來,但衆人都知道牧碧微進宮兩三年來一直無病無災的,都猜測她多半是爲了避蘇孜紜的風頭。
如今蘇孜紜趾高氣揚的跟着聖駕回來了,牧氏竟被留在了行宮……
只是姬深跟高太后請完安,出了甘泉宮頭一件事就是派出一直給姬深和后妃看病的太醫容戡並若干賞賜送到行宮——這樣子牧碧微卻又不像失寵,六宮這才相信她是當真病得不能回宮,一時間許多人都暗自高興,祈禱着她索性病死在行宮纔好。
因是聖命,又得了暗示,容戡不敢怠慢,與負責送賞賜的內侍,一路打馬馳騁到溫泉山下,拾階而上,趕到行宮之前,出示了宮中詔令,被飛鶴衛一路領到了旖櫻臺。
牧碧微卻未露面,只聽簾後不時傳來咳嗽之聲,顯得氣息嬴弱,聽着那咳嗽,並旖櫻臺裡的藥味,容戡心裡也有些緊張,但他與牧碧微也算熟悉了,就道:“還請娘娘去了簾子,容下官仔細診斷。”
“本宮……咳咳,如今形容憔悴,不想見人,容太醫就這麼診斷吧。”簾後的牧碧微卻道。
聞言容戡就皺起了眉,道:“娘娘如今身子虛弱,又懷着皇嗣,若不診脈觀色,恐怕下官不敢開藥。”
裡頭也隱約傳出阿善和另一個陌生女侍的勸說,如此過了片刻,牧碧微才道:“那便診一診脈罷。”
到底沒去了簾子,只聽得裡頭一陣稀碎聲響,片刻後,一隻搭了帕子的手從簾後伸了出來,容戡告了一聲罪,伸指搭上,片刻後,倒是暗鬆了口氣,道:“娘娘身子是有些虛弱,只是也不算太緊要……”
他說着正奇怪,牧碧微的身體並非到了不能回宮的地步,怎麼還是留在了外頭,就聽簾後阿善咳嗽了一聲,道:“容太醫,當真不緊要嗎?娘娘這幾日可是時不時的暈眩過去的!”
容戡久爲宮妃診斷,哪裡還不清楚後宮裡的陰私?聽出阿善話裡的意思,心念一轉,就猜到了牧碧微這是在避着回宮之事,多半故意要求留在行宮的。
不然,先前那趙太醫也不至於對着這樣的脈就說出不宜回宮的話了。
他是個圓滑之人,何況把牧碧微弄回宮,即使牧碧微沒了這個子嗣,到底也是九嬪之首,尚書令嫡女,想要爲難他一個太醫,那是舉手之勞,若是順着先前趙太醫所言,任憑牧碧微在行宮生產反而還好一些——反正宮裡宮外如今都知道牧碧微病得極重,固然她有身孕的事情是瞞着的,但太后與姬深都已經知道,到時候皇嗣生下來,太醫自然跟着有賞賜,也能和牧碧微結個好,若是生產出了問題,太醫的責任也不大。
畢竟,牧碧微懷孕時就重病嘛!
這麼想着,容戡自然不會再堅持先前的話,就一轉道:“暈眩?卻是下官疏忽了,請娘娘容下官再診片刻。”
這次他換了一副凝重的神情,按脈片刻,收回了手,面露詫異之色,道,“娘娘這病……”
旁邊奉詔來給牧碧微送賞賜,並讓容戡診斷的卓衡忙問:“如何?”
“的確是不能勞動半點的。”容戡就將先前趙太醫的話照說了一遍,去開了個溫補的方子——他這方子開的也不很用心,反正他知道牧碧微既然沒有真的病到極點,又懷了身孕,怎會喝藥?
如此,容戡一行人探望診斷完畢,趁夜回到宮中,都說牧光猷是不宜移動的,對着高太后和姬深私下裡,自然是一五一十的報告了——所不同的是,對高太后說的是完全的實話,但對姬深卻是搬了先前孫氏那一番話。
高太后聽罷,就隨口問:“她是幾個月的身孕?”
“回太后。”容戡道,“正是四個多月,五個月未到。”
“正與陛下最近一次宿在澄練殿的時候差不多。”旁邊宋氏會意,小聲附耳道。
高太后點了點頭,她其實只是順口一問,到底牧碧微是到行宮第二天就宣佈自己病倒的,這身孕定然是在宮中所有——她是實在沒想到聶元生如此膽大的。
“既然你和趙太醫診斷結果一致,看來那趙守義的醫術還行,他又是一直給牧氏看診的人,就還是他在行宮負責牧氏吧。”高太后就道。
容戡忙應了,這才告退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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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旖櫻臺,容戡前腳出門,後腳,牧碧微道了一個乏字,把簾外之人都打發了,簾後阿善就把另一個作宮女裝束、卻明顯已是少婦的女子扶到旁邊的繡凳上,低聲道:“你歇一歇。”
這少婦眉目清秀,穿着齊胸襦裙,很好的遮住了她已經明顯隆起的小腹,聞言卻笑道:“青衣太客氣了,民婦沒來之前就時常做事的,身子骨強壯着呢,站這麼會怎會累到?”
榻上,牧碧微輕輕一嘆,道:“多謝成姐姐了!”
那成姓少婦聞言忙起身行禮,道:“民婦怎麼敢當娘娘的謝?”
“唉,如今私下裡,又提什麼娘娘不娘娘?若不是做了這撈什子宮妃,我如今又何必懷着身孕還這樣愁煩?”牧碧微嘆了口氣,鬱郁的撫向自己小腹,隔着一牀薄被,卻見她的小腹也是隆起,與那少婦差不多。
成姓少婦知道宮闈之事並非她所能聽的,也不敢多問,只賠着笑道:“如今太醫既然走了,那民婦還是到廚房裡去做事?”
“不必了,成姐姐你今兒站了許久,就下去歇一歇罷。”牧碧微道,“阿善安排一下。”
阿善就道:“成夫人請到我屋子裡坐一坐罷,那兒有現成的茶水糕點,也有矮榻可以暫時休憩。”
“多謝青衣,只是民婦的差使……”成姓少婦就有些遲疑。
阿善笑着道:“這旖櫻臺,是咱們娘娘說了算的,成夫人不必擔憂。”
等成姓少婦被打發出去,阿善忙回了簾後,替牧碧微揭開被子,卻見她衣裡另塞了件夾衣,作出小腹已經隆起之狀,取掉夾衣,卻只是去了衣才能看到些隆起之狀,不過是懷孕三四個月的樣子。
她被阿善扶起來,因爲已無旁人在,也不必做虛弱咳嗽,忙抹了把額上的冷汗,慶幸道:“虧得陛下走了,飛鶴衛大半也被帶走,留下來的疏忽更多,可以將這成姓婦人弄進來。”
卻是牧碧微擔心太后與姬深到底還是要派太醫過來診斷,屆時若查出月份差別可就不好了,因此早早使阿善去了一趟清都郡——同母所出的大兄牧碧川,對她來說是比牧齊還要可信的人,只是爲着牧碧川考慮,阿善也沒說出聶元生來,只說牧碧微很擔心宮闈的安危,所以要想尋個與自己月份彷彿的婦人藏在暗處,替自己嘗過食物,與自己同起居,也免得遭了暗手。
這番話雖然說的不無漏洞,但牧碧川一向信任妹妹,自然是毫不遲疑的答應下來,也是湊巧——他恰好尋着了這麼一個自願的婦人,就是這姓成的婦人。
這姓成的婦人本是個死囚,她腹中雖然有子嗣,卻是極不願意生下來的,甚至自己也不太想活了——卻是這麼回事,這成姓婦人本是清都郡下某個縣裡的人,本有丈夫,夫妻很是恩愛,不想她略有幾分姿色,卻被那縣裡一個書吏無意之中遇見,便欲打算納她爲妾,她與丈夫恩愛,何況又是做妾,自然不願意。
不想,那書吏也是陰毒,設法將一件人命案子污衊了她的丈夫,硬將那男子活活打死在牢獄之中,又將她搶入自己後院,用強之下,這婦人竟有了身孕,那書吏就想着既然有了身孕,這婦人應該是聽話了,對她不免疏忽了些,不曾想這婦人對他恨之入骨,連帶着對腹中書吏的骨血也是極爲憎恨的,見書吏疏忽,就趁着一次書吏喝醉歸來,在後宅裡縱起大火,意圖燒死書吏閤家。
偏生那書吏家命不該絕,那火起不久竟是一場大雨下來——只死了幾個下人並書吏之父,她自然被拖上大堂判了秋後立斬,牧碧川知道這件案子,卻是因爲那書吏與他的一個政敵有些關係,他正琢磨着是不是利用此事做一做文章,接到妹妹的要求,一算那婦人的身孕,當下就命人去與那婦人商議。
這成姓婦人極爲爽快的提出了條件,她要那書吏閤家償了她丈夫的命,若牧碧川能夠做到,便是叫她爲牧碧微喝了毒藥她也甘心——牧碧川雖然目的只是通過那書吏對付自己的政敵,但這樣順手的事情,對他來說一點也不難,當下就親自設法爲這婦人翻了案,將書吏殺人奪妻的事情鬧出來,將書吏判進牢中,使幾個親衛趁夜把他閤家都殺了個乾淨!
繼而又給這成姓婦人弄了個烈女的表彰,藉口她要投奔遠方親戚,悄悄送到了溫泉山附近,姬深帶着飛鶴衛一走,靠着高峻的門路,就把她帶了進來。
方纔牧碧微藉口姿容慘淡不肯露面,伸出蒙了帕子的手叫容戡診斷的,卻正是這成姓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