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春寧在外輕敲了敲門:“姑娘睡了嗎?”
“進來。”
門聲輕響,昏暗的月光下,一人緩步而來。
“是你。”
莊一念當即起身,千御近前清淺含笑:“這麼晚,還不睡麼。”
他素愛銀色,低調卻又奢華,明潤而又涼薄的顏色,一方玉冠將長髮束的一絲不苟,月光打在他的身上,好似從銀輝中走出的人。
衆人只知他孤傲而冷峻,但莊一念卻只覺他是這世上最溫暖的存在。
她張開雙臂,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千御,我想你了。”
千御一把將她抱在了懷裡,緊緊的,滿是心疼:“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一聲聲抱歉,只因他沒有保護好她,他又讓她受傷了,他實在無能,他懊惱不已。
當日,得知莊一念受傷後,他便發現府外與茶樓之外多了許多眼線,本想入夜前來探望,但那些眼線好似密佈的蛛網一般無處不在。
好在她命春寧報了平安,他知道了她並無性命之憂,纔沒有不顧一切的硬闖進這府中將她帶走,即便他已經在心中籌謀了許久。
之後想見卻又怕見到她,那深深的自責讓他愧對於她。
春寧每一日都將她的起居瑣事回稟,聽着那些敘述,他知道,她決定了一些事情,也變得更加堅強。
千御無法判斷這樣的變化對莊一念來說究竟是好是壞,他只確定,她想做的一切,他都會陪着她,護着她,幫着她。
千御也很確定一件事,無論莊一念究竟決定了一些什麼事情,這洛陽城中一些人的命運,將會在那日刺殺之後,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從前的她,即便滿心怒火與怨憤,但終究是個心善心軟之人,即便她恨極了,但有些事終究是下不去手的。
但是這一次……
千御的懷中還帶着夜晚寒風的涼意,但是這微涼的懷抱,讓她心中那燃燒着的一團火,漸熄,心性漸趨平和。
“傻瓜,你從來都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對不起我們的,是那些人!”莊一念深深呼吸,將頭靠在了他的肩上。
他輕輕撫着她的背,如同愛憐的哄勸孩童一般:“無論何時,我一直陪着你。”
聞言,莊一念在他耳邊一聲輕笑,溫熱的呼吸落在他的脖頸,千御的身子僵了一下。
莊一念笑着說:“我當然知道你在,我知道,即便我看不到你,摸不到你,抱不到你,但你一直都在。”
她從千御的懷抱中坐起,手指着自己心口的位置:“千御,你一直都在。”
心口的位置,本已空洞無物,這世上只有你能填滿那個窟窿,只有你在,我才能稍感心安。
千御神色微黯,未語。
一整日都心情極度低落暴躁的莊一念,因爲見到千御而心情大好。
從始至終,她都緊緊拉着千御的手沒有鬆開,拉着他坐在自己的牀榻邊,就像小時候一樣,兩個人躲在一處,藉着昏暗的月光看着對方的臉,說着那些光怪陸離或真或假的故事。
當然,多時都是莊一念在說,千御沉着臉聽着,有時還未說起,莊一念便自己開始害怕拉着千御的手不肯鬆開,千御都會繃着一張臉說“莫怕,我在。”
……
門外,春寧靜默了一會兒,將房門小心的關上,退去了遠處。
她聽到了房內二人近乎低喃的言語聲。春寧覺得,莊一念與千御二人的身上,都有一種很一致而旁人卻沒有的氣質。
他們的身上都有一層很厚的寒冰,任人無法走近,甚至冷的讓周邊之人膽寒。且他們生活在這世上,但卻又好似凌駕於這世間的所有,那是一種無形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只有內心強大的人,纔會擁有的東西。
如此這般的兩個人,素日人前都是冷冰冰的,都是高高在上的,但是相見之時,卻又都變成了普通人,一對普通的情人或親人,會撒嬌,會哄勸,會疼惜,會愛。
……
房間內,莊一念如同一個尋常的小女人,有些撒嬌的躺在了千御的腿上,擺弄着他骨節分明的手指。
千御的眼角眉梢都帶着淡淡的笑意,寵溺的輕撫她披散着的長髮:“你讓春寧去查王達的事情。”
莊一念捏着他的手掌淡淡的“嗯”了一聲。
千御問:“爲何?”
對他,莊一念不需要任何拐彎抹角,更不需要任何遮掩,她仰着頭看着千御說:“今日生如一問起我這件事。他說王達是吳家的人。”
千御點了點頭:“是。”
她說:“我忽然想到。吳將軍邊關手握重兵,而都城府的高官又是他的親信。生玄隱不是傻子,他可會容忍吳家橫着一把大刀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千御一聲輕笑,眼中難掩不屑之色。
莊一念繼而道:“王達之事,是我有意爲之。但我當時並不知道王達與吳家的關係。所以,我猜想他究竟是順水推舟,還是……早有預謀。”
“你認爲,殺手一事,與生玄隱有關。”千御蹙眉。
二人四目相對,莊一念若有所思的搖了搖頭:“原本以爲此事若非李家便是與吳家有關的。畢竟能夠影響都城官兵的人,並不是很多。但現下,我對李家並無威脅,且李家明面之上還在拉攏着我,所以並沒有動機做那件事。而吳家……現如今他損失了一枚重要的棋子,我反而看不懂了。”
“王達被罷免同時,李家也被貶了幾人。”
莊一念聞言,忽然沉默。
李家一個是權臣,吳家一個是手握重兵的隱患,二人對於生玄隱的皇位都是極大的威脅。
因爲殺手一事沒有查出任何線索,雙方各損棋子,沒有輸贏,但是生玄隱藉此削弱了雙方二人的實力,他便成了最大的贏家!
此事,或有預謀或機緣巧合,莊一念成爲了魚餌,且釣到了兩條大魚。雖然最終大魚未能下鍋烹煮,但魚鉤卻也傷了他們的元氣。
沉默許久。
千御緩緩道:“一念,你不是看不懂,只是不想懂。”
“胡說!”莊一念一把推開千御坐起身來。
身後的千御伸手欲要安慰,但手在半空中頓了頓,他又收了回去:“你在爲他辯解。”
“我沒有!”她語聲幽幽,低的連自己都聽不清楚。
千御一把扳過她的雙肩,迫使她與自己對視:“你……”
莊一念當即低下頭,但她眼中的溼潤並未逃過他的眼睛,讓千御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他本想說,你可以將那個人放在心上,但是不要無條件的相信那個人。你可以去愛其他人,但我希望你更愛自己。
垂眸,須臾,她說:“你說的對,我不是不懂,只是不想懂。即便我恨極了這個世界,但我還是愚蠢的對這個世界抱有希望。”
她擡起頭來,眼中的那一抹溼潤已經不見,換而一抹精亮,她說:“我懂。”
她會豎起身上的刺,但是面對千御的時候,不免偶爾會露出心裡最軟的那一面。
千御一聲輕嘆,將她攬在了懷裡:“一念,不要怕,有我。”
她在他懷中笑着用力點頭:“我不怕,從小到大,只要有你,我從來都不怕、”
這世上,有你,我不怕。
而那些無謂之人,她會放下。
她會學着迦南那樣簡單的處世之道,今後這世上的人除了那僅有的幾個她在乎的人,便只分可殺與不可殺。
這一夜的時間過的很快。
眼看即將天亮,千御忽然說:“有一事……”
“什麼?”見他如此吞吞吐吐,莊一念奇怪。
千御頓了頓問:“蘇七,被你綁了來?”
他從來不去過問無謂之人的事情,既然問起,莊一念一笑道:“你認得他。”
千御頷首:“算是,朋友。”
“你與他?”莊一念不禁想起蘇七那日潑婦罵街狀,還有這幾日每每見到莊一念,他那恨極了卻又無能爲力的白眼恨不得翻到天上去。
“他常去喝茶,便說過次句話。”千御道。
莊一念瞭解千御的性子,能與他說過幾次話的人,並不是很多。
若不是被他的冷漠給嚇退了,就是他根本不給那人說話的機會。
莊一念將她找蘇七幫忙,但被蘇七奚落一番趕出門的事情說了:“我當時本想只想教訓教訓他那張狂的勁兒,不過後來一想人都綁來了,不物盡其用不免浪費,便誆他被下了毒。”
這些事情千御已聽春寧說起過,但此時聽莊一念說,不禁還是一笑:“頑皮。”
莊一念笑着道:“你既然與他認識那就再好不過了,免得到時候他畫是畫完了,我還要向他解釋賠禮。”
千御不禁搖頭輕笑:“蘇七愛面子,你這番可是猜到了他的尾巴。”
“那也沒法子,誰讓他是這洛陽畫工第一人,我不過是想要借他的名聲造勢而已,可誰想他敬酒不吃吃罰酒,給他重金不用他做事還說我是狡詐之人,不教訓教訓他也是難平惡氣。”
千御垂眸,忽見她衣襟微敞,白皙的鎖骨若隱若現,他輕輕爲她將衣襟緊了緊:“我明日去見他,解釋一番便過了。只是今後……莫要在那麼頑皮,隨便將男子綁入府中,若被旁人誤會便不好了。”
莊一念聞言這才明白,千御敢情並不是擔心蘇七被綁,而是擔心莊一念綁了個男人回來“圖謀不軌”。
她玩心一起,兩手環住了千御的脖頸,傾身上前,這一蹭,方纔合上的衣襟再一次敞開,她微揚着下巴笑眯眯的仰視着他,精亮的眸子讓千御瞧着神思一緊。
她笑睨着他語聲緩緩:“說起來,那蘇七長得也是俊俏的緊,雖然脾氣古怪了些,但也不失一番獨特韻味呢。”
千御眸光驟寒。
“你說,是不是?”莊一念笑眯眯的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