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小諒發了瘋一樣從酒吧裡衝出來,不顧恩雅的拉扯,哭喊着要去查看困在車裡的老爸。
賀總邁着八字步從旁邊的小超市裡走出來,手裡拿着一包煙,神色疑惑。
看來是虛驚一場,場面一度非常尷尬。
尷尬之餘,陸由卻發現李時真整個人都呆住了。
呆若木雞一般,動也不動,站在雨中,任由雨水沖刷着全身。
“你怎麼了?”陸由有些擔心。
李時真艱難地擡起手臂,指着那臺變形嚴重的白色跑車:“那……光姐的車。”
早就有人報了警,救護車也很快就到了。
李時光一個人在車上,肉眼可見的受傷嚴重,到醫院後立刻被送進了急診室。
李時真站在門外,臉色蒼白,沉默不語。
陸由從李時真的口袋裡摸出來他的手機,用指紋解鎖後,分別給李錦和寧不願打了電話,簡單說明了李時光遇到了車禍。
李錦將信將疑,起初還以爲自己遇到了騙子,後來才說會在第一時間趕到。
寧不願只問了在哪個醫院,便掛斷了電話。
李錦很快就到了,他與李時真緊緊擁抱,無言地敘說着屬於男人的悲傷。
良久,走廊裡響起凌亂的腳步聲。
寧不願終於出現了。
他踉蹌着走向急診室的那盞紅燈。
李錦終於說話了:“我把女兒交給你,你答應我會永遠對她好。”他勃然大怒,眉宇間青筋暴露,“你就是這樣對她好的?”
寧不願站住。
李錦怒不可遏,左右開弓,抽了寧不願兩個耳光。
寧不願沒有躲,也沒有說話。
李錦怒火更熾:“你不說話,就能夠當做無事發生嗎?”
“爸,別這樣……”李時真低聲勸道,他其實自己都有點忍不住,想要伸手給寧不願來上七八十五個耳光。
寧不願忽然說:“時光一定會沒事的。”
他原本死氣沉沉的雙眸忽然精光四射:“時光說過,總有一天,她會將我雕刻成她想要的樣子。她……還沒有做到呢。”
紅燈驟然熄滅。
急診室的門向兩邊滑開,醫生走了出來,同時說出來那句令人痛心疾首的臺詞。
“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
寧不願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李時真將李錦扶住,眼前這個老人似乎在瞬間老了十歲。
他說:“爸,你要保重身體……”話未說完,自己倒是先淚流不止。
“這是……怎麼了?”周琨出現在衆人面前,身形搖晃,酒醉未醒。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
寧不願忽然站起來,好像是在對着空氣說:“我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心頭長出了一把刀。”
忍是心頭一把刀。
他說:“我以爲,我能等到那一天。所以我忍着所有的不快,一直忍着。”
他說:“我也很彷徨,不知道應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他說:“現在,我所能夠把握到的,終於全都失去了。”
寧不願擡頭向天,雙眼淚水已乾,終於不再彷徨。
他將手伸向自己的胸膛,沒入肌肉和骨血,從跳動着的心臟最深處,拔出來一枝若隱若現的刀。
刀長兩尺三寸,直刃,單鋒,幾近透明。
周琨下意識想要逃走,心裡有鬼,腳下一滑,摔倒在地。
陸由擋在寧不願面前:“小寧,三思啊!”
寧不願的力氣變得奇大無比,輕而易舉就將陸由推開。
他伸手揪住周琨的衣領。
周琨不知爲何,竟然毫無還手之力:“這……這些都是賀小諒那小子攛掇本少爺做的……本少爺也不想……我只是開車跟在時光後面……她非要瘋了一樣逃走……真的不關我事啊……”
原來周琨纔是李時光遭遇車禍的罪魁禍首,可他這時不應該被關在後廚的碗櫃裡面嗎?
陸由正在浮想聯翩。
周琨的求饒聲卻戛然而止。
寧不願人狠話不多,他將的手裡刀精準地插進周琨的心臟,用力攪動之後拔了出來,乾淨利落。
陸由覺得眼前這一幕有些虛幻,好像在看電影,完全沒有半點真實感。
這就是殺人嗎?
可是,爲什麼連半點血都沒有濺出來呢?
“賀小諒……”寧不願喃喃自語,持刀而走,頭也不回,好像什麼也沒發生。
不單是寧不願,就連李時真和李錦兩人,陡然見到血案發生,竟也無動於衷。
周琨倒在地上,好半天才緩過勁來。他坐起身,低頭左看右看,雙手解開衣襟到處撫摸,驚喜萬狀:“沒事?本大爺竟然沒事?哈哈,果然吉人自有天相!”
陸由注意到,周琨只是衣服被割開了口子,胸口似乎連傷口都沒有留下。
周琨按下心中的興奮,連滾帶爬來到李錦身邊,帶着哭腔告狀:“舅舅,寧不願剛纔想殺我!”
李錦頭也沒擡,李時真坐在旁邊不停地用手按摩着他的胸口和後背。
周琨加大了音量:“舅舅,寧不願剛纔想殺我!”
李時真比了個噓的手勢,低聲道:“這裡是醫院,不要大聲喧譁。”
周琨怒道:“李時真,你跟本大爺裝什麼大尾巴狼!時光死了,你怕不是睡覺都能笑醒吧!”
李時真臉上露出迷茫的神色:“你是誰啊,究竟在說些什麼呀,煩不煩!”
李錦嘆了口氣:“阿真,你去把小寧找回來吧。”
李時真欲言又止:“小寧他……”
李錦好像又老了十歲:“時光的事,也怪不了他。怪只怪我,當初就不應該把賀小諒那小子留在酒店做事。”
周琨有點不知所措,差點沒跳起來罵街:“你們,你們當本大爺不存在嗎?”
李時真和李錦擡起頭看了周琨一眼,然後不約而同低下頭,彷彿看見了,又彷彿什麼也沒有看見。
那種反應,絕對不是作僞!
李時真和李錦明明可以聽見周琨的聲音,也能看見他的人,只是故意……忽略了。
就好像我們無時無刻都處在空氣中,卻幾乎不會意識到空氣的存在。
難道,那枝從寧不願心裡拔出來的刀……
陸由爲了驗證心裡的猜想,出聲道:“李時真,小寧就這麼闖出去,搞不好會出事。我們就聽李先生的,將他找回來吧。”
李時真看向李錦,李錦點頭:“你們去吧,我留在這裡陪時光。”
話雖如此,李錦並沒有走進急診室去看李時光,他似乎仍然無法接受自己的女兒已經身亡。
李時真走到陸由身邊,澀聲道:“走吧。”
陸由指了指周琨:“那他呢?”
李時真看了看周琨,依舊猶如在看空氣:“他是誰?走吧。”
周琨徹底懵了,不帶這麼玩兒的。
兩人離開走廊,來到醫院大廳,四周空蕩蕩的,只有一個小護士在打瞌睡。
陸由停下腳步,低聲說:“阿真,你不用太過傷心,時光……還有救。”
李時真神情慘然:“你真不會安慰人,時光她已經……”他忽然想到一件至關重要的事,原本黯淡的雙眸忽然燃起炙熱的火焰,“你說得對,光姐還有救,她還有救!”
陸由的辦法很簡單,回到過去,改變未來。
李時真猛然將陸由抱住,他比她高出大半個頭,她的雙腳自然離地。
李時真狂喜:“由由,你太聰明啦,你真是太聰明啦!”
陸由紅了臉,暗自道這次看在李時光的份上,就饒了你李時真這一回。
李時真終於意識到懷裡的陸由正在不停地掙扎,連忙將她放下:“對不起由由,我剛纔變態……啊不,失態了。”
陸由揮手打斷:“不要廢話了,快去找小何來。”
李時真猶豫道:“那小寧呢?”
陸由思考了十幾秒,道:“想要回到正確的過去,很可能要經由寧不願的記憶。不過他那枝刀有古怪,交給我就行,你最好離遠點。”
李時真問:“刀?”
陸由答:“就是小寧從心臟裡面拔出來的那枝刀,多半也是超能力的產物。”
李時珍問:“你說什麼是超能力的產物?”
陸由答:“小寧的刀。”
李時真問:“刀?”
一問一答的劇情,儼然復刻了馬冬梅的梅。
“滾!”
陸由覺得自己已經對周琨被刀刺中後的痛苦深有體會,但是當她親眼目睹後續那一幕,才發覺原來這種痛苦不過是九牛一毛。
周琨纏着小護士,一遍又一遍的向她複述着自己的名字,只可惜對方轉眼間就忘得一乾二淨,就連往日最引以爲傲的容貌,此刻也成了透明的擺設。
陸由終於忍不住出聲制止周琨繼續“折磨”那個小護士:“周琨……”
周琨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就好像聽到了從天堂傳來的福音,整個人都精神起來,一蹦三尺高:“你還認識本少爺?太好了,太好了!”
陸由幸好躲得夠快,要不然差點就被周琨給抱住了。
哼,你當你是李時真呀!
陸由咳嗽了兩聲,回答說:“我當然認識你,你是周琨,李先生的外甥。”
周琨激動得差點沒哭出來:“是啊是啊!”他立刻又變得非常苦惱,“可是,舅舅不知道爲什麼不認識我了。我給我爸我叔還有我家的司機都打了電話,他們都說不認識我,還說我是騙子,把我拉黑了!”
陸由大致確定了自己的猜想。
寧不願從心裡拔出的刀雖然殺不死人,卻能斬斷“存在感”。
被刀刺中的人不會消失,卻遠比消失更痛苦。
大家明明能夠覺察到你的存在,看得見、聽得着、摸得到,卻只當做是空氣,不會給予任何反饋。
除了永遠不會被注意到,就連過去也被抹殺殆盡,成爲真正的孤家寡人。
當然,陸由是個例外。
陸由循循善誘:“你知不知道,自己爲何會變成現在這樣?”
周琨展開回憶:“我被寧不願刺了一刀,然後就……”他抱着頭蹲下來,“我還奇怪他怎麼肯放過我,原來他也把我給忘了。”
陸由道:“知道就好,想不想變回以前那樣?”
周琨小雞啄米似得點頭:“想,當然想!”
陸由目的達成:“很好,那就把今天晚上所發生的事,事無鉅細,全部說給我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