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不詳放下手中的報紙,臉上閃過似有若無的陰翳:“這個問題,你六年前回來孤兒院的時候就應該問了。”
李時真苦笑:“我膽子小,就好像小薇一樣,不敢去捅破那張窗戶紙。”他看了看同病相憐的戚采薇,語氣變得堅定,“這次回到過去,讓我明白一個道理,窗戶紙後面的真相,很可能與我的想象,大相徑庭。”
呂不詳擡起頭,正好看見從外面進來的陸由,立刻恢復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情:“不過,你就算問了,我也沒打算告訴你。”
李時真差點噎住,憋了好久才說:“你不說算了,等院長旅遊回來,我直接以死相逼,不怕這老傢伙不說。”
何生我正在給戚采薇表演撲克牌的魔術,不小心讓藏在袖子裡的道具牌掉落出來,惹得對方哈哈大笑。
戚采薇看到陸由出現在門口,從凳子上蹦起來,撲到對方懷裡:“由由姐,我不知怎麼就睡着了,還好你回來啦。小何哥哥說你去幫忙處理我爸媽的感情問題,結果怎麼樣呀?”
何生我的超能力是將別人送回過去某段時間“觀看”VR電影,他本人屬於電影播映員,自然也能感知到所有劇情。但在李時真從過去回來的瞬間,何生我對過去的感知忽然掉線,就好像停電了,所以並不清楚後續發展。
陸由看着戚采薇滿臉的期待,微笑着點頭:“我保證,戚叔叔與何阿姨,這輩子都不會離婚啦。”
戚采薇開心得又蹦又跳,嘴都合不攏:“萬歲,由由姐萬歲!”
李時真跑過來湊熱鬧:“就算他們來離婚,我也絕不給他們辦理登記手續!”
陸由假意怒道:“小心我撕了你的烏鴉嘴!”
戚采薇拉着陸由的手,指着李時真說:“由由姐,你知道嗎,當年那個用皮球砸壞我家窗戶的小男孩,就是阿真哥哥!”
李時真昂首挺胸:“不錯,正是區區在下。”他不知想起了什麼,臉上竟然浮現出不正經的笑,忍不住嘿嘿了兩聲。
陸由揮舞着拳頭:“怎樣,還想試試?”
李時真下意識後退兩步:“君子動口,小人動手。”
陸由冷笑:“你是不是又準備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渣男。”她瞪了李時真一眼,就不再管他,對戚采薇說,“小薇,幫我從呂主任那裡取回我的手機,然後我送你回家吧。”
街市燈火通明,亮如白晝。雖是寒冬臘月,卻感覺不到半點涼意。
李時真追出門外:“由由,你今晚還回宿舍嗎?”
陸由不緊不慢地發動引擎:“我已經被炒了魷魚,哪裡還有臉回去。明天上午我會來這裡拿行李。”她搖上車窗,“別忘記將箱子裡面那些‘血手印’清理乾淨。”
李時真伸手想要挽留,最後卻變成了再見。
呂不詳看着失魂落魄的李時真,不冷不淡地說:“怎麼,不捨得?”
李時真正色道:“怎麼會呢,我們又不熟。”
呂不詳道:“一回生,兩回熟,明天記得將她留下來。”
李時真以爲自己聽錯了:“啊?”
呂不詳一字一頓地說:“我說,明天一定要將陸由留下來,否則唯你是問。”
李時真愕然:“先前千方百計想要趕走陸由的人是你,現在百計千方想要留下陸由的人也是你,你到底在鬧哪樣?”
呂不詳只是問:“你願意嗎?”
李時真連忙回答:“當然願意!”他想了想,又補充道,“這一切,都是命運石之門的選擇。”
陸由將戚采薇送回家後,驅車來到雲天御景灣,敲響了高遠家的門。
杜娟見到陸由,非常歡喜,摟在懷裡噓寒問暖,又是問吃了沒有,又是問有沒有穿秋褲,話題轉來轉去,最後很自然地落在了李時真身上。
“阿真怎麼沒有跟你一起上來?”
陸由顧左右而言他:“舅媽,我肚子餓啦。”
杜娟立刻指揮高遠去廚房煮陸由最喜歡吃的煎蛋面,千叮萬囑一定要是糖心蛋。
“由由,你老實說,是不是跟阿真吵架了。”
陸由有些無奈:“舅媽,我跟李時真才認識兩天,連朋友都算不上,他只是我的領導。”
她在心裡默默計算,如果算上穿越的一天時間,應該是三天才對。
杜娟仍然不肯放棄:“領導怎麼了,你舅舅以前也是我的領導呢。”她瞟了一眼在廚房手忙腳亂的高遠,笑道,“看看現在,我還不是照樣成了他的領導。”
陸由擔心杜娟借題發揮,再次宣講那段耳熟能詳、甜得發膩的感情史,立刻打斷:“我已經辭職了。”
杜娟愣住,勃然變色:“李時真是不是欺負你了?”她朝廚房嚷道,“老高,你不是說這小子還不錯,怎麼這麼不靠譜!”
高遠遠遠喊道:“他們年輕人的事,你瞎摻和什麼。”
陸由忙道:“不關李時真的事,是我不適合這份工作。”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在說“你是一個好人,值得更好的”,有點越描越黑的感覺。
杜娟拍着陸由的後心道:“沒事沒事,讓你舅舅給你再找份工作。”
陸由沉默許久,終於還是決定將“我也要離開優名店了”這句話咽回肚子裡。
時隔七天,“正道的光”直播間終於復播。粉絲們奔走相告,歡呼雀躍。
陸由將自己反鎖在房間裡,穿着舅媽的睡衣半躺在牀上,用攝像頭對準自己。
“我老婆還是這麼好看,就算穿棉睡衣也是整個彷徨平臺最靚的崽。”
“由由怎麼沒什麼精神的樣子,難道是鬼上身了嗎?”
“勇敢由由,不怕困難。”
“由由主播,平安夜說的意外收穫是什麼,細說細說!”
大家都想起來這茬,屏幕上頓時都是“細說細說”的彈幕。
陸由有些頭疼,誰說互聯網是沒有記憶的,它的記性還是挺好的嘛,反倒是自己差點給忘記了。
“大家好,我是由由,上次在六合孤兒院直播的時候,確實有意外收穫。”
陸由翻身下牀,從抽屜裡找出那張從壁櫥裡撿到的邀請函,將李時真的名字遮擋住,放在鏡頭下面。
“這個東西,是我在廢墟里發現的。”
活在彈幕裡的各路大神立刻跳出來開始分析。
“這是什麼?來自地獄的邀請函?”
“由由主播yyds!”
“你們這些泥腿子不懂了吧,這可是永定集團每年都會舉辦的慈善晚會的門票,限量發行的喲!我在朋友圈看過有富二代拿出來曬,妥妥身份的象徵,比朱一旦的勞力士都好使。”
“什麼都被你懂完了,你怎麼不改名叫懂王啊。”
“據我所知,邀請函經過精心設計,每年都不同,這個好像不是今年的款。”
陸由等到彈幕吵得不那麼激烈,才繼續道:“不管怎麼說,網傳夜裡在六合孤兒院徘徊的並不是鬼,而是人,而且很可能是永定集團的工作人員。”
彈幕朝着預想的方向發展。
“永定集團終於準備涉足房地產了嗎?”
“在荒郊野外蓋房子,真的有人願意去住嗎,反正我不願意。”
“說的好像你願意就一定能買得起似的,呵呵。”
陸由腦海裡浮現出何生我悲傷的表情,他的聲音在耳畔迴響。
“如果不開小吃店,指着每個月那麼點工資,什麼時候才能把被砸壞的房子重新蓋起來……”
“由由,我們這麼做也是被逼無奈,如果那塊地被開發商看上,我們的家就永遠沒有了。”
陸由心中默默嘆了口氣,繼續道:“不過湖邊蛇是真的多,大家沒事千萬不要過去。那裡手機信號非常差,那天直播的時候連視頻都發不出去,萬一被咬到,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呢。”
悲喜凶宅。
呂不詳關掉“正道的光”的直播間,將手機丟在牀上,長長鬆了口氣。
陸由沒有說出衆人裝神弄鬼的真相,已經算是很給面子了。
平安夜在“在水一方”,何生我問呂不詳,他是怎麼死的?呂不詳回答說死因肯定不是吃河豚。
剛纔在婚姻登記處,李時真問呂不詳,她在他離開孤兒院之前究竟看到了什麼?呂不詳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大家都很在乎呂不詳的看法,原因非常簡單,她也是超能力者。
呂不詳能夠看到未來,而且是隻與死亡息息相關的未來。
她自認爲是不祥之人,只會給身邊的親人朋友帶來災禍。
李時真與何生我相信她不會,他們三人成了最好的朋友。
院長也相信她不會,所以將她名字裡的‘不祥’改成了‘不詳’。
呂不詳第一次見到李時真時,她看見了未來。
一顆巨大的流星從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掉落在李時真頭頂。
呂不詳在父母死後,就對自己所見的未來三緘其口,,思來想去仍然決定將這流星的事告訴院長,因爲她把李時真當成了最好的朋友。
院長問李時真死的時候在什麼地方。
呂不詳閉上眼睛總能看見,那一幕發生在六合孤兒院。
所以他們纔會聯手,以收養爲藉口,故意將李時真趕走,其實是爲了救他。
永遠別回來!只要不回來,未來就不會發生。
可是要發生的,終究還是發生了。
六年前,李時真原本受邀參加永定集團舉辦的慈善舞會,不知爲何忽然回到六合孤兒院。
就像呂不詳所預見的那樣,流星天降。
李時真遍體鱗傷,但卻撿回來一條命。而且,當晚沒有任何人死於非命。
院長說,這並非是未來發生了改變,而是呂不詳只看到了部分未來。
流星就算砸到人,也不一定會砸死對不對。
後來,院長將孤兒院裡的小朋友送到了其他福利院。李時真則選擇留在優名店,在呂不詳和何生我工作的婚姻登記處考了編制,而且後來居上,混成了一把手主任。
未來真的不可以改變嗎?如果有人能夠“真正”回到過去呢。
譬如說陸由這個“異數”。
呂不詳翻出塵封多年的那本《時間機器》,從裡面拿出七份信。
信封純白,隻字未題。
打開第一封,上面寫着兩個字:“皮球”。
打開第二封,上面寫着四個字:“微笑髮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