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聖人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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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擺着七個信封,封皮標註着具體的開啓時間,裡面則寫着相應的關鍵詞。

除了最後那封信的內容是一張白紙。

陸由停筆,解鎖手機屏幕,打開“彷徨”app,登入賬號,切換到個人中心。

直播間霍然打開,彈幕立刻跟進。

“喜大普奔,由由主播剛從封神榜出來就開了直播!”

“爺青回!”

“她來了、她來了,她穿着睡衣出來了!”

“尺度,大家注意尺度!”

“脖子以下都是不可描述,底線不能突破。”

“請把保護打在公屏上。”

“好冷。”

陸由哭笑不得,上次李時光究竟想了個什麼藉口封的直播間啊,聽起來好像有些不太健康的樣子。

“大家,我想你們了。”這是她的心裡話,雖然初衷是爲了找尋父親的下落,如今已經沒了這個必要,但直播已經成爲了這具軀體不可或缺的血肉。

彈幕瞬間暴漲,猶如春晚時排練好的掌聲。

“我也想你,就像老鼠戀着大米。”

“我不管,由由最美!”

“我好像來錯地方了,主播怎麼還沒唱歌?”

“鬼故事鬼故事鬼故事……我要聽鬼故事!”

“不來點鬼故事下飯,哪裡有力氣睡覺呀。”

“樓上還有樓上的樓上,咱們這是科普節目,沒有鬼故事!”

“口胡,由由說世界上沒有鬼,可從來沒說沒有鬼故事,請不要偷換概念!”

“好冷。”

陸由清了清嗓子:“我們今天不說鬼故事,而是說鬼,從科學的角度出發,探討這個未知的世界。”她打開早就準備好的材料,儘量用雲淡風輕的語氣讀着,“《禮記》中提到,‘衆人必死,死必歸土,此之謂鬼’。《荷馬史詩》不僅認可鬼的存在,還有更進一步的描述,‘白色霧狀,發出嗚咽的聲音’……”

彈幕猝不及防,在跌停了半分鐘後呈現出井噴的態勢。

“合着真沒鬼故事啊,再見了您嘞。”

“什麼情況,我調錯頻道了嗎?”

“我褲子都脫了,就這?”

“這不是網課嗎?我已經上夠了。”

“由由主播,如果你被綁架了,就請眨眨眼。”

“大家難道不是來看臉的嗎,我已經把聲音關了。”

“挺好一女的,就是長了張嘴。”

“我覺得挺不錯的,細說細說。”

“好冷。”

陸由向來的直播風格是“用事實說話”,所以纔會冒着各種危險涉足靈異事件發生的現場,設身處地進行揭秘,今天對着鏡頭念稿子,實屬迫不得已。

用直播間經常刷屏的彈幕形容,就是“留給中國隊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她手裡的這份資料,節選自張恆博士早年間的數篇論文。

“久遠的前的鬼對人間不會造成什麼影響,頂多就是託夢,或者留下幾句一定會實現的預言。但是隨着時局變遷,朝代更迭,統治者們爲了控制人心,在鬼的前面冠以‘惡’這個字,自己則搖身一變,成爲懲惡揚善的‘神’。”

直播間只剩下零星幾個彈幕。

“我昨天晚上夢見死去多年的外婆了,嗚嗚……”

“反對封建迷信,強化黨性修養!”

“除了惡鬼,還有色鬼酒鬼賭鬼小氣鬼。”

“好冷。”

陸由看着斷崖式下降的“在看”人數,心中不免忐忑。但轉念一想,只要“他”守在屏幕面前,一定會堅持聽到最後的,如此便釋然了。

“1907年的時候,美國有位名叫鄧肯的醫生,號稱用科學的方法,測量出靈魂的重量是21克。以前看過我直播的觀衆都知道,我戴過一條石頭項鍊。玻璃瓶中的隕石,重量恰好也是21克。”

彈幕逐漸有增多的趨勢。

“我看過新聞,林肯醫生的實驗只成功過一次,不能說明任何問題。”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人類沒發現,並不代表不存在。”

“那就繼續去發現啊,等什麼呢!”

“我懂了,這就去稱體重。”

“那可是活體實驗,把快死的人放在秤上稱,現在誰敢做?”

“那條項鍊我見過,還在某寶買過同款。”

“好冷。”

陸由乘熱打鐵:“我們曾經揭秘過照片中出現鬼影,是曝光不均勻所導致。天花板滾來滾去的玻璃彈珠,其實是混凝土澆築時殘存的空氣鳴響。絕大多數撞鬼的經歷,都是當事人產生了幻覺。幻覺產生的原因很多,譬如說缺氧、缺水、高溫、高溼、中毒、電磁波或者次聲波等等,更多的是磁場。”

彈幕忽然多了起來。

“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對對對,網上那些鬼神,絕大部分都是裝神弄鬼。”

“可是,我現在還能聽見天花板上有人在彈彈珠,怎麼解釋?”

“你去樓上鄰居家問問,說不定他們家小孩真在玩彈珠呢。”

“別嚇我,我家住在頂樓!”

“我懂了,馬上就要過年,由由主播這是在做年終總結呢!”

“懂懂懂,什麼都給你懂完了,你怎麼不去競選美國總統啊。”

“好冷。”

陸由決定進入正題。

“大家是否還記得,平安夜的時候,我去六合孤兒院舊址探靈,信號忽然中斷,直播間變成黑屏。

“也就是在那段時間,我見到了鬼。這隻鬼看得見,卻摸不着,他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不停地救人。鬼又怎麼會救人呢?後來,我諮詢了物理天文學專家張博士。張博士認爲,六年前流星墜落在六合孤兒院,導致磁場異變,再加上附近的地層富含豐富的四氧化三鐵,產生了類似‘刻錄磁帶’的現象。我看到的鬼,其實只是流星墜落瞬間,周邊發生的歷史影像。”

彈幕越來越多,吵得不可開交。

“當時由由主播說有意外收穫,原來在這裡等着我們呢。”

“我去過六合孤兒院,還沒到就被攔下來了。”

“想看張博士。”

“鬼又怎麼會救人呢?”

“人有壞人,就不準鬼有好鬼嗎?”

“你們有用心聽課麼,救人的是人,不是鬼!”

“好冷。”

陸由將鏡頭對準自己:“《莊子·齊物論》提到,六合之外,聖人不言。意思就是天地之外還有諸多事物,聖人雖然知道卻並不加以解釋,因爲時候未到。鋪墊了這麼多,我其實就是想告訴你。你不是鬼,而是活生生的人。”

彈幕逐漸冷靜下來,似乎覺得事情並不簡單。

“嘿,聖人。”

“人類每次正視自己的渺小,都是自身的一次巨大進步。”

“我當然不是鬼啦!”

“你纔是鬼,你們全家都是鬼。”

“由由主播這是在跟誰通話嗎?”

“我懷疑這場直播的目的並不單純,但是我沒有證據。”

“好冷。”

陸由注意到“好冷”這條彈幕已經出現了三十三次,頓覺這場莫名其妙的直播不是白費勁,見好就收。

“六合之外,我等你來。”

屏幕迴歸一片黑暗,倒影出呂不詳與何生我的臉。

呂不詳問:“你爲什麼要一直髮送‘好冷’?”

何生我答:“因爲我現在真的很冷。”

呂不詳佯怒:“嚴肅點!”

何生我立刻老實了:“多發點彈幕,給由由增加人氣。”

呂不詳嘆了口氣:“你說,阿真會看嗎?”

何生我安慰說:“阿真晚上又不用睡覺,反正閒着也是閒着,看是肯定會看的,就是不知道他會不會去赴約。”

呂不詳沉吟:“我得跟去看看。”

何生我舉手:“我也要暗中觀察!”

呂不詳將第七封信丟給何生我:“別鬧,你還另有任務。”

何生我展信觀瞧,表情非常訝異,就好像接連吞下了三粒雞蛋。

“六合”之外,就是六合孤兒院外面。

陸由循着腳印找來找去,最後卻回到了原點。

她知道他在裡面,只是不願走出來。

今天晚上,沒有月光。

陸由站在廢墟前回憶過往,一字一句,波瀾不驚,就好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我把我們到過的地方又重新走了一遍,才發現短短二十多天的時間,竟然發生了那麼多事。”

“有開心,也有難過。有大快人心,也有無可奈何……說到底,它們是屬於我們的。就算過去被改變,至少還有我會記在心裡。”

“不管你是什麼人,不管你是不是人,其實並不重要。我知道你在,能夠舔着臉將‘好冷’這條彈幕反覆發送三十三遍,也沒別人了。”

“我是在這裡認識你的,現在又回到了原點。”

“我爸始終不肯見我,只託人給我留了句話,說‘阻止不了第一次,就阻止不了第二次。就算回到原點,也只會重複錯誤,墜入無盡的輪迴’。”

“我不這麼認爲,我相信人定勝天。”

“多年前,華蓋星墜落人間,在滅絕希望的同時,卻又帶來了足以逆轉未來的關鍵。”

“預言的時刻即將到來,優名店危若累卵,你願意跟我們一起,逆轉未來嗎?”

廢墟中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音:“我願意。”

暗中觀察的呂不詳鬆了口氣,眼角有淚水滴落。

陸由笑着伸出手,身後卻傳來另一個極不協調的聲音:“我不願意。”

星光璀璨,雲煙過眼。

呂不詳的淚水在空中定格,她想喊,卻喊不出聲。

好像有什麼東西,忽然就碎裂了。

李時真從廢墟中急速奔出,將陸由攬在懷裡,不及轉身。

利刃劃破肌膚,直沒入柄,讓停住的時間徹底失控,瘋狂奔涌。

陸由驀然回頭,看見了伊藤恩雅充滿仇恨的眼,還有李時真無辜的臉。

伊藤恩雅怒氣沖天:“你爲什麼要多管閒事!”

李時真滿臉無辜:“我看視頻從來不發彈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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