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奶奶也沒有想到夏末的手會傷的這麼重,在知道花了兩百多塊錢之後,一陣肉疼,隨後將錢還給春婆婆。夏奶奶是個執拗的人,不喜歡欠人情,寧願自己剩點苦點。
夏奶奶只覺得心肝都疼了,狠狠的罵了夏末一頓;算了算學費還差一大半急的很,到了夏國安家又把他罵了一頓,順帶要錢。
黃珍當然也是不樂意:“憑什麼要我們養着,怎麼不找她媽要去?我們也是有小孩的人,也不是多有錢的人家,一年年的是要逼死我們嗎?”
夏奶奶一口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看了一眼坐在一旁沉默的兒子和吃着零食孫子,夏奶奶吸了口氣,轉頭對自己兒子說:“安,這錢可是當着所有姐妹面說好的,你們每年都要出的,總沒有讓兄弟姐妹養你孩子的道理。”
夏國安沒有說話,最近幾天不知道怎麼回事老是輸錢,自己身邊也沒多少,工錢都是放在黃珍那邊的。他也知道夏奶奶話說的在理,可是心裡也是有氣的,也就不說話。
夏奶奶拍拍桌子:“安,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說說看這幾年你老母親找你要過幾回錢?夏末一直養在我身邊,我有沒有多說什麼?你這是要逼死你老母親嗎?”
夏國安看她老母親這樣,怕是要不到錢就不會走了,拉着黃珍到一旁小聲的說着求着。黃珍扭了他胳膊幾下,跺着腳上了樓,不一會沒好臉色走下來。瞪了夏國安一眼,重重的將三張票子拍在桌子上:“就這麼多了,以後一分沒有。沒錢讀什麼鎮一中,也不看看什麼命。”
夏奶奶拿着錢就走,出門就哭了。擦擦眼淚往老大家去,不出意外沒拿到多少。這大媳婦是花大錢娶回來的,第一胎就生了孫子,所以比較慣着忍着,沒想到老大家媳婦脾氣越來越大。
夏奶奶年輕的時候也是在礦上做飯的,沒個月都有工資,沒少幫襯老大家。兒大不由娘,人老了說話都沒人愛聽。
這幾天左右湊湊也才一千三多點,這個時候人家裡也不會有多少閒錢往外借。
夏奶奶這段時間可是愁死了,她很想勸夏末不要讀鎮一中了,可看她吊着一隻手認真看借來初中書,又不忍心。她這輩子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苦,老公看不起,妯娌諷刺,心裡憋着一肚子話。
夏末看着大晚上也不停做手工的夏奶奶,爬過去輕輕的考在她肩膀上:“奶奶,睡吧。”
夏奶奶不習慣的推開她:“末末乖自己去睡,奶奶這個做完就睡。”
夏末沒有說話繼續靠過去:“奶奶,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讓你爲難,我只是不想繼續生活在這個家裡了。每個人看到我總會想起一些不開心的事情,我也過的不開心。我知道他們不喜歡我,但是隻要奶奶在這裡我都會回來。”
夏奶奶直抹眼淚:“是不是黃珍說什麼,她就是個嘴碎的,你爸就是被她帶壞了。咱們一定去鎮中讀,我已經給你爺爺和姨婆打過電話了,明早我們就坐車去縣裡。”
夏末聞着特有的老人味,很是安心。她打開鐵盒子裡面有兩百多塊:“我都有存錢,我們不要去了,我問過了學校也是可以賒的,我們慢慢還,總有一天會還完的。”
夏奶奶數了數嚇了一跳,她是知道夏末有存零花錢的習慣,可是沒想到這麼多。她放將錢收好,然後拉開被子:“還完了,還有下一年的學費,總是要借的。睡吧,奶奶陪着你,別怕。”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夏末會失眠,睡在大牀上無論如何都睡不着。夏奶奶也是無意間發現,無論多早只要自己一起牀夏末就不睡覺,無論多晚夏末都會等着她上牀。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養成的習慣,或許從來那天就這樣吧。
平縣的地勢和它的地名正好相反,多山地,所以公路修的比較陡窄;街道兩旁都是建在山上的房子,行人穿梭來往的人比較多。這時候的路還不是柏油路,車也不是大客車,司機師傅比較小心,一般都慢慢開。所以來回一趟縣城需要四個來小時,錯過早中晚的班車就要等第二天。
夏奶奶和夏末天不亮就起來了,先到s鎮和一羣人擠着上車,幸好來的早還有座位,不然要一路站過去。
夏奶奶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二妹妹和弟弟是龍鳳胎;一個在平縣上班,一個在老家種田;小妹嫁給一個修鞋的師傅住在f鎮上,小孩三四個,日子過的也不好。
夏二妹的老公是氣象站的站長,給她在土地局找了一份工作,現在日子過的是一羣兄弟姐妹裡面最舒心的。以前局勢不好的時候,她們全家有上頓沒下頓的過着;緊張的時候她妹夫都躲在夏奶奶那邊,那時候夏家還是山裡地主家庭,比較偏遠生活也寬裕。
後來平是了,日子纔好過,漸漸的就搬來縣城,很久沒有走動了。
夏奶奶到得時候她們一家正在吃飯,二姨婆咬着螃蟹大腿,小孫子吃着紅燒肉。姨丈公開門,冷淡的叫了一聲姐;姨婆很熱情的給兩人下面條,等上桌,其他人都走了,也沒有什麼菜了。
夏末很斯文的吃着麪條,沒有發出聲音,因爲她知道姨丈公家教很嚴,文人的氣性,有些窮講究。細嚼慢嚥是夏末這世才學會的,不爲其他,只希望自己以後腸胃能好過一些。
二姨婆摸摸夏末的頭:“是個好孩子,我以前就說過她媽媽是個好,讓你和姐夫多幫襯幫襯,瞧你們都做的什麼事。上回我住院,還多虧了林鳳老公幫忙呢。”
姨丈公咳嗽了一聲:“在醫院見到了,很禮貌的和我們問好。這個和那個長的很像,那個更活潑一些,還有個小的也挺禮貌的。”姨丈公也沒多說,到點就走,是個很嚴謹的人。
二姨婆拿了五百出來:“姐這是我和他商量好的,我們也沒想着你們還,以前你們對我們好我們記得。我們一家子看着不錯,可都是死工資,幾個小的也大了,準備分出去。唉,都大了總有自己的想法,一家子吵吵鬧鬧的住着也不是事。”
夏奶奶也知道她話裡的意思,之前的恩情算是還了,他們家也不寬裕。她拿了錢側過身,放了幾次纔將錢塞進綁在腰腹的袋子裡面。沒有過多的寒暄,吃完飯洗好碗,邊走邊說着生活和小孩的瑣事,到單位後就分開了。
之後夏奶奶火急火燎的趕到縣政府,夏爺爺沒有多說什麼給了五百,吵了幾句兩人不歡而散。夏奶奶就是這樣的性子,不在一起的時候老是念叨,一見面就吵架,而且嗓門很大。
每對夫妻都有自己獨有的相處方式,這或許是他們的方式啊,可是好像沒有看見愛。
“媽媽,是姐姐。”在經過一個菜市場的時候,突然聽見一個清脆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夏末愣住了。夏奶奶轉頭一看,看到一個高挑時髦的女人牽着一個小男孩,小男孩不停的衝着夏末叫姐姐。
夏奶奶看了好幾眼才認出完全變樣的林鳳,以前的林鳳太瘦了也不會打扮,現在眼前的女人活脫脫就是縣城人。
林鳳尷尬的拉拉男孩的手,拿了幾塊錢讓他去旁邊玩。隨後叫了一句:“林阿姨,你們來縣城啊,這個夏末吧,長的真高,比未未高半個頭。這手是摔了嗎,怎麼掛着?”
她說話的聲音有些顫抖,眼神不自然的飄着。言語中只有尷尬,沒有其他的情緒。夏末以爲自己的心已經千錘百煉,可是再她出聲問手的時候,突然不和諧的多跳了一拍。
夏奶奶:“嗯,夏末考上鎮一中,去老頭子那邊拿點學費。未未呢?怎麼沒看見她?”
林鳳驚訝的說:“不是還有一年嗎?未未和她爸爸去醫院了,有點小感冒。”
夏奶奶聽到爸爸兩個字有點不高興,但是也沒有辦法。她也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提早一年上的學,爲了好上戶口。我們要趕車去了,不然就要住在縣裡了。”
林鳳哦了一句,看着小女孩轉身。
“末末,等等。”林鳳快步的走上前,蹲了下去摸摸她的後腦勺小頭髮和小臉蛋,掏掏口袋:“末末這是媽媽給你獎勵,你拿着買自己喜歡的東西。以後還是要好好讀書,這樣纔能有出息。知道嗎?”
夏末看看塞進自己手裡的兩百塊錢,擡頭看着女人,隨即咧開嘴笑了,連眼睛都在笑。她彎彎身子鞠躬,然後輕輕的說:“謝謝你,媽媽。”
千言萬語都在簡短的話語中,不需要過多累贅。
林鳳看着穿着灰撲撲有些開線衣服的夏末心裡微微酸澀;女孩開懷的笑臉太燦爛,有些刺眼;眼睛很大,眼神清澈直直看着你,好像也在說着感謝;摸摸她瘦弱的肩胛骨,突然覺得好有罪惡感。
林鳳的眼淚突然就忍不住了,小聲的低喃着:“對不起,對不起,我也不想……”
夏奶奶看林鳳掉眼淚突然開口:“別哭了,末末挺好的,也乖,以後會更好的。我們走了,你也好好過日子,別在想以前的時候了。都很好着呢。都好着呢。”像是強調又好似自我安慰般的重複。
夏奶奶不等林鳳開口就拉着夏末離開,因爲時間真的不早了,車是不等人的。走出不遠後,夏末突然回頭。她看見一個穿着白色蓬蓬裙小女孩開心的往林鳳方向跑來,後頭跟着一個男人一同往站着的一大一小走去。
至少有人是開心幸福的,這樣很好。夏末回身向着自己的路邁開步子,就這樣吧!
當林鳳哪句‘對不起’出口時,夏末其實就已經放下心中的所有負擔,前世傷心時候所有的如果都得到了解答。她也只是個可憐的女人,有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只要沒有忘記不否認就可以了。再多的抱歉已經沒有意義,過去的一切不會重現,時光不可能逆流。
前世的夏末也是見過林鳳的,也是在縣城,當時她跟在一箇中年婦女身邊,眼神對視夏末立馬轉開,攙着中年婦女的手就往另一條岔路去了。
夏末當時正好在縣城讀高中,成績最好可是學校確實垃圾的,因爲免學費。她從來不逛縣城,因爲生活費不夠,這回正好跟着同學來採購老師交代的學習用品,可想而知當時的她是多麼的傷心。
第二年夏末就退學了,因爲夏奶奶病了需要開刀,也沒有人願意繼續給夏末出學費和生活費。夏末去了b市,在夏英傑家店裡待了四年,四年無休,所有的錢全部用來還債。
人生本來就有許多的巧合和無可奈何,不需要解釋,不需要掙扎,就讓一切順風飄散。
碌碌無極的一世有多長,路上有多少的艱難苦痛和不安?如果一直帶着負擔行走,能走多遠?時間苟延殘喘,窮極一生,都做那個未完的夢太累太心酸。
就這樣吧,風輕雲淡,一世孤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