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的兵制,名爲摹仿唐朝,實在亦是沿襲元朝的。其制:以五千六百人爲衛,一千一百十二人爲千戶所,一百十二人爲百戶所。每所設總旗二人,小旗十人。諸衛或分屬都司,或直屬中左右前後五軍都督府。都司則都屬都督府。衛所的兵,平時都從事於屯田。有事則命將充總兵官,調衛所之兵用之。師還,則將上所佩印,兵各歸其衛所。於此點最和唐朝的府兵相像。而衛指揮使和千戶、百戶,大都世襲;都督、同知、僉事等,多用勳戚子孫,則是摹仿元朝的。元朝以異族入居中國,這許多人,多半是他本族,所以要倚爲腹心。明朝則事體不同,而還沿襲着他,實在很爲無謂。凡勳戚,總是所謂世祿之家。驕奢淫佚慣了,哪裡有什麼勇氣?明朝後來,軍政的,這實在是一個很大的原因。其取兵之途有三:一爲從徵,二爲歸附,都是開國時的兵,後來定入軍籍的。這亦是摹仿元朝。而明朝最壞的是謫發,便是所謂充軍。有罪的人,罰他去當兵,這已經不盡適宜,卻還有理可說。而一人從軍,則其子孫永隸軍籍。身死之後,便要行文到其本鄉去,發其繼承人來充軍,謂之句補。繼承人沒了,並且推及其他諸親屬,這實在是無理可說。而事實上弊竇又多。要算明朝第一秕政。
法律:明初定《大明律》,大致以《唐律》爲本。又有《會典》,亦是摹仿《唐六典》的。中葉以後,則律與例並行。其刑法,亦和前代相同,惟充軍則出於五刑之外。
明代最精詳的,要算賦役之制。其制:有黃冊,以戶爲主,備載其丁、糧之數。有魚鱗冊,以土田爲主,詳載其地形地味,及其屬於何人。按黃冊以定賦役。據魚鱗冊以質土田之訟,其制本極精詳。後來兩種冊子都失實,官吏別有一本,據以徵賦的冊子,謂之白冊。白冊亦是以田從戶的。其用意本和黃冊一樣。但自魚鱗冊壞後,田之所在不可知,就出現有田而不出賦役,無田反而出賦役的,其弊無從質正,而賦役之法始壞。明代的役法:系以一百十戶爲一里,分爲十甲,推丁多之家十人爲長,分戶爲上中下三等以應役。役有“銀差”,有“力差”。中國財政,向來量入爲出的,惟役法則量出爲入。所以其輕重繁簡,並無一定。明朝中葉以後,用度繁多,都藉此取之於民。謂之加派,就弄得民不聊生。
役法最壞的一點,還不在其所派的多少,而在一年中要派幾次,每次所派若干,都無從預知。後來乃有“一條鞭”之法。總計一年的賦役,按照丁糧之數,均攤之於人民。此外更有不足,人民不再與聞。力役亦由官召募,人民乃少獲蘇息。惟其末年,又有所謂三餉,共加至一千六百七十萬,人民不堪負擔,卒至於亡國而後已。賦役而外,仍以鹽、茶爲收入的大宗。明初,命商人納糧於邊,而給之以鹽,謂之開中鹽,而以茶易西番之馬。商人因運輸困難,就有自出資本,僱人到塞下屯墾的。不但糧儲豐滿,亦且邊地漸漸充實。國馬饒足,而西番的勢力,多少要減削幾分。真是個長駕遠馭之策。後來其法壞了,漸都改爲徵銀,於是商屯撤廢,沿邊谷價漸貴,而馬羣也漸耗減了。茶鹽之外,雜稅還很多。大抵以都稅所或宣課司榷商貨,抽分場,局稅竹、木、柴薪,河泊所收魚稅,都不甚重要。惟鈔關之設,初所以收回紙幣,後遂相沿不廢,成爲一種通過稅。在近代財政上,頗有關係。
第六、元明的學術思想和文藝
元明的學術思想,是承宋人之流的。在當時,佔思想界重心的,自然還是理學。理學是起於北方的。然自南宋以後,轉盛行於南方,北方知道的很少。自元得趙復後,其說乃漸行於北。元時,許衡、姚樞等,都號爲名儒,大抵是程朱一派。只有一個吳澄,是想調和朱陸的。明初,也還是如此。到公元十五六世紀之間,王守仁出,而風氣才一變。
王守仁之說,是承陸九淵之緒,而又將他發揮光大的。所以後來的人,亦把他和九淵並稱,謂之陸王,和程朱相對待。守仁之說,以心之靈明爲知。爲人人所同具。無論如何昏蔽,不能沒有存在的。此知是生來就有的,無待於學,所以謂之良知。人人皆有良知,故無不知是非之理。但這所謂知,並非如尋常人所謂知,專屬於知識方面。“如惡惡臭,如好好色”,知其惡,自然就惡,知其善,自然就好。決非先知其惡,再立一個心去惡;先知其好,再立一個心去好的。好之深,自然欲不做而不能自已。惡之甚,自然萬不肯去做。所以說“知而不行,只是未知”,所以說知行合一。既然知行就是一事,所以人只要在這知上用功夫,就一切問題都解決了。時時提醒良知,遵照他的指示做:莫要由他昏蔽,這個便是致良知。如此,憑你在“事上磨鍊”也好,“靜處體悟”也好。簡單直捷,一了百了。這真是理學中最後最透徹之說,幾經進化,然後悟出來的。
講理學的人,本來並沒有教人以空疏。但是人心不能無所偏重。重於內的,必輕於外。講理學的人,處處在自己身心上檢點,自然在學問和應事上,不免要拋荒些,就有迂闊和空疏之弊。程朱一派,注意於行爲,雖然遷闊空疏,總還不失爲謹願之士。王學注重於一心——在理學之中,王學亦稱爲心學——聰明的人,就不免有猖狂妄行之弊。本來猖狂的人,也有依附進去的。其末流流弊就大著。於是社會上漸漸有厭棄心學,並有厭棄理學的傾向。但這所謂厭棄,並不是一概排斥,不過取其長,棄其短罷了。在明末,顧炎武、黃宗羲、王夫之三先生,最可以爲其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