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轉眼錢梅子在教委招待所已經工作一個多月了,領頭一個月工資獎金的時候,錢梅子很激動,看到所長時,又去謝了所長,所長卻好像有什麼話要說,但是沒有說出來,錢梅子以爲所長是因爲沒有讓她到新樓工作而有些抱愧,爲了讓所長安心,錢梅子說,所長,我現在蠻好的,在老樓工作也一樣的,所長卻搖了搖頭,說,再說吧,再說吧,錢梅子想了想,也不知道什麼意思,就往老樓去上班。

這一天來了一個客人,男的,快五十歲的樣子,對人十分客氣,看見服務員必稱小姐,叫錢梅子也叫小姐,錢梅子說,叫我小姐,我都老太婆了,客人說,你這話不對的,在外面工作的婦女都應該稱小姐,這是規矩,這是禮貌,說得大家都向他笑,他的房間是在錢梅子分管之中,所以看起來對錢梅子要比對其他人更好一點,乘別人不注意的時候,拿出一件襯衣要給錢梅子,說他的一個親戚是做服裝生意的,這樣的衣服多的是,錢梅子說,我不好收客人東西的,我們有規定的,客人有些遺憾,將衣服收回去,錢梅子雖然沒有要他的衣服,但是對這個人倒也有些好感的。

客人住下後,錢梅子也沒有怎麼在意他的動靜,一般的,錢梅子只管做好自己的工作,只要客人不找她,她也不去會注意客人的事情,但是這個客人,喜歡說話,錢梅子打掃房間時,他就和錢梅子聊天,錢梅子也不覺得他是個不正派的人,瞎七搭八的人,也願意和他說說話,客人問錢梅子,說,你能看出我是幹什麼的嗎?錢梅子認真地向他看了看,看不出來他是幹什麼的,客人笑了,說,我是必撲,錢梅子從來沒有聽說過有必撲這個職業,只知道有種殺劑叫必撲,不知效果怎麼樣,因爲比較貴,也沒有買來用過,以爲客人就是推銷或者生產殺蟲劑的,將自己想的向客人說了,客人又笑,說,此必撲不是那必樸也,我必撲,是專門撲股票的,哪裡發行原始股,我就趕到哪裡,必撲一聲,股票賣光光,錢梅子也笑了,說,從來沒有聽說過,客人說,那是你不關心股票,其實,錢小姐,有的像你這麼辛苦做招待所服務員,不如去炒股,錢梅子說,我一點也不懂股票,炒什麼,客人興趣大增,忙說,不懂沒事,不懂我教你,包教包會包發財,錢梅子說,實行三包?客人說,在我的教導下開始炒股發了財的還不止一個兩個呢,錢梅子說,我們女人炒股票算什麼,客人說,女人爲什麼不能炒股票,女人有女人的優勢,頭腦冷靜,沉得住氣,錢梅子又笑了笑,客人說,主要是你沒有嚐到甜頭,像我們,嚐到甜頭的,哪裡發行股票就撲向哪裡,沒有猶豫的,錢梅子說,你這次來,是不是我們這裡要發行股票了?客人張大了眼睛,盯着錢梅子,像不認得似的,說,啊?你們市要發行高新股你都竟然不知道?錢梅子說,我又不懂那東西,我知道它幹什麼?客人連連搖頭,嘆息着,說,唉呀,你怎麼就不明白呢,錢梅子,你若是有興趣,我免費給你做參謀,錢梅子說,我怎麼行,我炒股票呢,不要股票把我炒了纔好,客人說,你這就是不思進步的表現,人麼,活着幹什麼,就是要拼搏一番的,與其辛辛苦苦尋幾個小錢,不如豁出去,錢梅子說,我也沒有多少錢可以拿來炒股的,客人說,錢少是錢少的炒法,錢多是錢多的炒法,革命不分先後,炒股不管錢多錢少,正說着,突然看了看錶,說,我要去看行情了,回頭再和你說,對了,你有沒有看你們自己的報紙?錢梅子說,什麼報紙?客人說,你們市出的日報呀,那上面整整有一版都是介紹高新股發行情況的,你找了看一看,就明白,說着起身要走,停一下,又說,對了,我有這份報紙的,找了一下,從抽屜裡找出來,交給錢梅子,說,就是這上面,你看看,走到門口,又回頭,壓低聲音說,我有內部消息,我告訴你,這一次高新股的中籤率,不低於千分之一,你別告訴別人,錢梅子說,中籤率?什麼中籤率?客人指指錢梅子手裡的報紙,你認真看一看,算一算,就全明白了,你就知道我的話是好話還是騙騙你的,吹吹牛的,錢梅子說,照你這麼說,只要能看到這張報紙的,只要是認得字,會算算帳的,都去買高新股,都能發財了?客人說,哪能呢,大部分的人都不懂股票,所以也不知道股票的好處,我們這些人,就是乘大家還沒有不明白的時候趕緊做事情,乘早,說着就走了。

錢梅子做完了當班的工作,走出來,看到客房部主任組長等幾個人在一起議論什麼,顯得有些激動,錢梅子也沒怎麼在意,過了一會小琴過來,錢梅子問小琴,他們在議論什麼,好像出什麼事情了,小琴說,你沒有聽說呀,招待所可能要賣了,錢梅子心裡一驚,賣招待所,賣給誰?小琴說,也不太清楚,好像說是有個外國老闆看中了我們的這塊地,也不知是真是假,錢梅子說,這麼好的地方,教委怎麼肯賣呢,小琴說,這也難說,現在什麼最來錢,就是賣地皮,賣地皮最能來錢了,來錢的事,誰不願意做,別說教委,就算是市委,也是願意做的。

吃晚飯的時候,氣氛有點沉悶,錢梅子心事重重,但是八字未見一撇的事情,又不想先說出來煩家裡人,便悶在自己肚子,情緒提不起來,吃過晚飯,過了一會,向小桐拿着兒子吳爲的數學書,來向向小輝請教,說,五年級的數學已經這麼難了,我呢,看了看,做是能做出來的,只是講不明白道理了,四年級時我還能將就給他講講,五年級的應用題,怎麼這麼難,很複雜了,向小輝拿書看了看,說,我過去告訴吳爲吧,向小桐說,好的,向小輝走後,向小桐說,錢梅子,聽說你們教委招待所要賣了?錢梅子說,我也聽他們說的,也有人說是開玩笑,造謠的,說一個外商看中了那塊地皮,要出高價買,也不知是真是假,向小桐說,那塊地皮倒是很好的,市中心,水口多好,買了開大商場,開娛樂場所,開大飯店,那是來錢的事情,錢梅子說,我是希望不要賣,好不容易找個工作,又不牢靠,向覺民說,你也不必老早就開始擔心,即使真的要賣要買,也不知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呢,前前後後的談判,拉鋸戰,有的拉呢,向小桐說,現在的人,一個個都成了銅箍心,只要有錢,管他什麼,賣,賣光拉倒,說了幾句,就回去了,錢梅子憂心忡忡,問向覺民,你說會不會賣掉,向覺民說,現在的事情,難說,如向小桐說的,只要有錢,管他什麼,賣就是了,錢梅子說,賣了不知還要不要我們這幫人了,向覺民說,這就看他買了去做什麼,買了去仍然做賓館飯店,那可能仍然要你們這些人,買了去如果做其他,就難說,錢梅子說,估計會買了去做什麼呢。

連續幾天,班上講賣招待所地皮的事講得厲害起來,大家說,這可能是真的了,要不然,如果沒有這事,說說也就過去了,也會沒趣,沒趣呢,就不會有人一直往下說,可是現在風聲越傳越大,真的像回事情了,越來越有眉有眼了,連外商是個什麼樣子都已經有人看見過了,教委主任和招待所長請外商吃飯娛樂的情形也有人繪聲繪色地描述出來,甚至於連地皮的價錢也知道了,一千萬,也有說兩千萬的,也有說不值那麼多,幾百萬罷,錢梅子在路上碰見所長,便問了問,所長說,你們都聽說了?錢梅子說,大家都在傳說,也不知是真是假,所長笑笑,說,你們希望是真是假呢?錢梅子說,若是真的賣掉了,我們這批人怎麼辦呢,所長說,還沒有到安排你們的時候,錢梅子把所長含糊不清的話說給組長和小琴她們聽,她們聽了,說,雖然所長含糊不清,但是聽得出是確有其事了,只是進展還不夠快,所以所長說還沒有到安排我們的時候,如果沒有其事,就不存在安排我們不安排我們的事情,錢梅子說,是的,我也這樣想。

錢梅子回家將所長的話又向向覺民說了一遍,問向覺民,你分析分析,是不是這個道理,如果沒有這事,所長不會說不到安排我們的時候。

向覺民想了想,說,是這個道理,看起來是真的了,可能正在談着呢。

錢梅子說,我恐怕又要失業了,他們都說,就算賣了仍然拿來做飯店賓館,那肯定是高檔次的飯店賓館,不會要我們這樣的人了,都要漂亮小姐了。

晚上向覺民去給夜校上課,錢梅子在家做做家務,整理的時候,看到書下面壓着的一張報紙,看了看,發現和招待所的客人給她的報紙是同一天的報紙,又想起那天進屋時看到向覺民藏藏掖掖的,就是這張報紙,錢梅子拿過來,看了看,除了第八版有介紹高新股的詳細內容,其他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內容,那麼向覺民是在看什麼呢,錢梅子看到廣告裡有一條和她在公共廣告欄看到相同的內容,就是水城水上巴士繞城遊的內容,難道向覺民是看這個?這和向覺民有什麼關係呢,水上巴士不過在長街上停靠一站,和住在長街的人有什麼關係呢,除此之外,只有股票了,錢梅子想到向覺民很可能也是在看高新股發行的消息,心裡便有些激動起來,又將招待所客人的話反覆想了又想,把報紙上介紹高新股發行的內容又認真地從頭看到尾,好像仍然不怎麼明白,再看一遍,稍微懂了一些,再拿個計算機出來,根據客人透露的內部消息,將各種可能一一算過來,開始怎麼也算不起來,牛頭不對馬嘴,弄得有點灰心,且又不服氣,再硬着頭皮重來,再一遍,再一遍,終於如客人所說,居然也算出些數字來了,知道那數字就是錢了,有些激動,拿了報紙和計算機出來給兒子看。

向小輝看了看,奇怪地說,怎麼,你要買股票了?

錢梅子說,外面都鬧翻天了,過幾天就開始認購高新股的原始股。

向小輝“嘻”了一聲,錢梅子也聽不出兒子這是什麼意思,算是嘲笑她呢,還是支持她,覺出些輕視,又覺出些重視,辨了辨味道,也辨不出什麼,問道,你說我們買不買?

向小輝說,誰?

錢梅子說,我。

向小輝又“嘻”一聲,說,你,買股票?

錢梅子將計算機給兒子看看,說,我算過帳了,我都弄明白了。

向小輝說,你變陳景潤了,這麼複雜的東西你也能算出來?

錢梅子聽不出兒子是正話還是反話,還想和兒子商量商量,向小輝卻指指屏幕說,對不起媽,我最喜歡這檔節目,你讓我看吧。

錢梅子怏怏地回自己屋去,有些坐立不安的感覺,離向覺民回來的時間還早,也沒個人說說話,想拿本書看看,卻是看不進去,滿腦子是數字,又將報紙拿來看,再算算帳,自嘲地想,我變陳景潤了。

向覺民回來後,錢梅子又把報紙拿到他跟前,說,你那天在看什麼呢,這張報紙上,只有高新股發行的事情。

向覺民說,是我們同事朱老師塞給我的,叫我看看,我也不要看,有什麼好看的,發行股票和我們也沒有什麼關係,不看也罷。

錢梅子說,我看懂了,也算出帳來了,我現在有個義務諮詢對象,就將招待所客人的事情說了說,向覺民說,你能和他們比,他們那是炒股專業戶。

錢梅子說,我也是沒有辦法想辦法,招待所賣掉,我到哪裡再去找工作,不如炒炒股票,我記得上回你回來說的,你們朱老師告訴你的,錢不多也能炒股票,還給你算過一筆帳,我們那個房客也說,錢少有錢少的炒法,一樣賺錢。

向覺民說,你呢,還不知道股票是紅是綠呢。

錢梅子說,你別先潑冷水好不好。

向覺民說,你以爲股市裡大把的錢等你去揀,比你能的人多的是,人家怎麼揀不到。

錢梅子說,也不是沒有人揀到的,我們招待所的那個客人,就靠股票翻身了。

向小輝走到父母房門口,向裡看看,向覺民說,小輝,你媽要炒股票。

向小輝說,我媽不要被股票炒了纔好呢。

向覺民向錢梅子說,你兒子也不相信你。

錢梅子說,他懂什麼,小孩子。

時間也差不多了,他們便睡下,向覺民累了,一會兒就睡着了,錢梅子因爲心裡有點激動,一時睡不着,側過身看看向覺民,向覺民的睡相已經有點老了,不由想起當年在鄉下的時候,挺浪漫,現在再回憶那段浪漫,卻是咀嚼不出什麼滋味來了,也罷,浪漫了又怎樣呢,錢梅子這麼想着,便也睡去。

第二天錢梅子去上班,看到必撲客人,問他,你說的那個中籤率,有沒有依據?客人道,依據什麼我也不敢說,但是小道消息出來,總是有原因的,這是他們的老總親口說的,不低於這個比率,錢梅子說,誰們的老總說的?客人說,當然是發行高新股的老總,錢梅子抽空給向覺民打了個電話,說,向覺民,我真的想試試高新股的事情,向覺民說,我沒有意見,只是家裡辛辛苦苦積下來的錢,蝕了,你不要心疼啊,錢梅子說,你又潑我的冷水,向覺民說,好,我不說,隨便你,錢梅子說,你這個人怎麼這樣,我是和你商量,你連個主意也不肯給我出,向覺民說,你要試試,我同意,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把所有的希望寄託在這上面,錢梅子掛了電話,看到組長在向她笑,有些不好意思,說,組長,我打個電話。

組長走近來,說,錢梅子,你真的買高新原始股?

錢梅子不知該怎麼回答。

組長說,有把握嗎?

錢梅子不能再裝聾作啞,道,聽說中籤率在千分之一以上,如果可靠的話,有把握的。

組長眼睛亮起來,靠近錢梅子一點,聲音也更低些,道,你有內部消息?

錢梅子說,我也是聽人家說的。

組長點了點頭,好像在下什麼決心似的,也沒再和錢梅子多說什麼。

認購股票分四天進行,頭兩天是賣大戶,錢梅子不是大戶,但也到街上轉了轉,只看到一家很小的分行,裡邊站着四個警察,還有一個不穿警察服裝的人,也看不見什麼踊躍認購的情況,心裡有些不踏實似的,就去上班,下午下班時,看到組長,錢梅子向組長把情況說了說,組長說,我怎麼聽說認購的人空前踊躍,許多人都是用蛇皮袋裝了錢去買的,錢梅子說,我沒有看見,組長說,那些大戶一般我們也見不着他們,都是住的高級賓館,外地來的,都是飛機,安全,錢梅子說,安全什麼呀,也有被殺的,嚇人倒怪,組長笑了笑,說,錢梅子,你不想買了?錢梅子說,再看看,組長說,我們的熟人也這麼關照的,等一等,看一看,再說,錢梅子說,是不是後邊買的中籤率高?組長笑了,說,大概沒有這樣的事情吧,錢梅子說,那爲什麼要等呢?組長說,按照他們的說法,遲買些,主動權就大些,錢梅子說,什麼叫主動權大些,組長說,我也不知道,我聽不懂。

第二天仍然是大戶認購,錢梅子繼續到街上看看,仍然沒有看到什麼人山人海,到招待所,正碰上必撲客人要出去,攔住就問情況,客人說,好,形勢非常之好,明天就賣散戶了,錢梅子你決心下了沒有?錢梅子說,你買了沒有?你是要買大戶的,你買了沒有?客人一愣,說,我麼,你別管我買不買,我和你是不一樣的,說着就往外走了。

到第三天,錢梅子仍然猶豫不決,又到街上看看,就看到有人排隊了,問是不是開始認購散戶,排隊的人說是,錢梅子想再問問什麼,大家卻一律地閉着嘴,很緊張的樣子,不肯說話。

錢梅子到招待所,組長說,錢梅子,買了吧?

錢梅子說,沒有。

組長奇怪地看着她,說,不會吧,你把帳算得清清楚楚,我倒已經買了。

錢梅子說,你買了多少?

組長笑笑,沒有說多少。

到最後一天,錢梅子終於將錢揣着,這也算是有生以來隨身帶着最多的錢了,根據向覺民的意見,出門先往幾個認購點打探了一下情況,時間還早,門還沒開,但是門口已經有人開始排隊,錢梅子又走一家,排隊的人也蠻多,再走一家,發現人好像稍微少一點,就守着這一家了,到隊尾跟着,在她前面是個老同志,幹部模樣,錢梅子心裡就有些感慨,連老同志也來買股票了,時代是不一樣了,覺得招待所的客人和向覺民的同事朱老師的想法是對的,心裡踏實了些,到了九點,門卻沒有開,隊伍裡就有人開始議論,錢梅子心裡也亂亂的,很想和誰說說話,可是看前面的老同志嘴閉得緊緊的,一言不發,看上去是拒絕回答一切問題的,無法,再朝身後看看,是一個年輕婦女,手裡緊緊地捏着一個小包,護在胸前,也是一言不發的,錢梅子一回頭,她就將小包更緊地摟住了,錢梅子不由地笑了一下,再後面,是一個年輕的男人,看錢梅子回頭,倒是想和錢梅子說話的樣子,但是因爲中間隔着一個人,他便將自己的頭勾過來,向錢梅子笑笑,錢梅子也笑笑,算是聯繫上了,錢梅子看他兩手空空,也沒有包,身上口袋裡也不像裝着很多錢的樣子,有些奇怪,年輕人主動說,我買二十塊錢,碰碰運氣的,有當無罷,蝕了也不心疼,聽口音是個外地人。

兩人說話,隔着中間的年輕婦女,感到不自在,說,你們說話,唾沫都噴到我臉上了,向錢梅子道,你們要說話,我和你換個位子。

錢梅子覺得就差這麼一個位子,換就換了,也無所謂,總不至於差一個人就會有什麼大的差別,便道,也行。

不料那個外地的年輕人說,別換,每個人的位子都早就定了的,該你在哪裡你就在哪裡,換不得,換了位子那就不是你的命運。

錢梅子聽這人的話裡竟有些什麼深刻的意思,一時也辨別不出是什麼意思,但是她還是聽了他的話,沒有換位子,回頭發現嘴脣一直緊閉着的老同志正回頭看她,錢梅子朝他一笑,問,老同志,你買多少?

老同志嚴肅地說,我不是一個人的,有些朋友搭船一起買。

錢梅子聽了,有些不解,過了一會說,你們既然搭船,爲什麼不買大戶呢?

老同志聽了錢梅子的問話,看得出有些不踏實,問,這位女同志,買大戶和買散戶有什麼區別嗎?

錢梅子又認真地想了想,說,照說是沒有的,但是爲什麼人家都要買大戶呢,像你們這樣,有能力買大戶而來買散戶的,恐怕也是絕無僅有的。

老同志說,我們不像你們,我們第一次搞,不懂。

錢梅子說,我們也不懂,也是第一次弄這東西。

老同志莊嚴地點頭,說,大家都是這樣,慢慢來。

一會後面的那個外地人又勾過頭來問錢梅子,是不是真的一個月以後就見效?

錢梅子說,報紙上是這麼說的,報紙上說的不會假的。

幾個人這麼隨便說說,看起來都很自然,其實內心都很緊張,只是不願意表露出來罷了,錢梅子感覺出大家的緊張,自己倒放鬆了些,過了一會,便聽身後的年輕婦女“哎呀”了一聲,大家朝她看,年輕婦女舉起手臂,看了看錶,說,怎麼搞的,大半天了,怎麼隊伍動也不動?

再等,隊伍終於有了動靜,第一個人擠出來了,滿臉通紅,情緒很激動,走過隊伍的時候,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錢梅子心裡也跟着鬆了一口氣,卻聽得身後的年輕婦女說,一個人買一個小時。

錢梅子不由回頭看她,她緊緊摟住包,貼在胸前,也不看錢梅子,只是說,排到我們,早關門了。

錢梅子說,不會的,報紙上說,無限量的,不會控制的。

年輕婦女似是而非地笑了一下,老同志回頭來說,這位女同志說話也不是沒有道理,看起來,像是在搗什麼鬼了,這是人爲的控制。

錢梅子心裡再又有些亂,說,和他們說說,叫他們動作快點。

老同志說,怕不是動作的問題,是有意識的。

後邊的外地人便自告奮勇上前去說,一會回過來,一臉苦相,說,人家理也不理我們。

錢梅子問,動作快點沒有?

外地人說,哪裡,錢梅子就有些懊悔,說,早知這個得這麼慢,還不如到其他點上去買。

錢梅子話音剛落,身後的婦女又哼了一聲,老同志呢,皺着眉頭,好像在思考什麼問題,過了一會,說,以我看,這樣的情況決不是一個點的問題,看起來是事先安排好的。

外地人道,現在什麼時代,還搞陰謀詭計,不怕羣衆造反?

年輕的婦女終於也忍不住,開口道,你抓不到他們什麼的,他們這樣,最多算工作不賣力,你抓不到把柄的。

再站下去,已經站得腰痠背痛,錢梅子看看時間不早,下午的班恐怕要遲到,便向老同志和身後的年輕婦女說,對不起,我去打個電話。

排了半天隊,大家竟好像也有了些感情似的,老同志說,你去打,你去打,這個位置是你的,我們可以作證,年輕婦女也微微地點了點頭。

錢梅子心急慌忙跑到馬路對面的小店打電話給向覺民,叫他來換她,向覺民說,你還沒有買到呀,錢梅子將情況說了,說大家都認爲在搞鬼,向覺民說,你跟我說,我怎麼懂,這樣吧,你等一等,我問問我們朱老師,過了一會,果然朱老師過來接錢梅子的電話,很激動,說,錢梅子,你堅持住,如果真的在搞鬼,說不定這股票真有希望,如果沒有希望,上市就套牢,搞什麼鬼呢,多賣一點,讓上當吃虧的人更多一點,他們不是賺得更多麼?吩咐錢梅子排好隊,他馬上陪着向覺民過來。

不一會,朱老師果然陪着向覺民來了,看了看隊伍的情況,說,這樣排下去,這樣的速度,下午三點鐘之前也不一定能買到呀。

錢梅子說,你的意思,是不是現在就放棄?

朱老師說,既然已經等到現在,就咬牙堅持下去,說不定到了最後,會放一放,向覺民叫錢梅子先回家吃飯,錢梅子說,算了,我也沒有心思再回家做飯,我去買盒飯,我們就在這裡吃了算了,又叫朱老師回去,朱老師說,我沒有事,下午我沒有課,錢梅子又問前前後後的幾個隊友要不要帶盒飯,大家說不要,錢梅子去買了盒飯,和向覺民朱老師一起吃,吃過以後,快到兩點,向覺民說,我下午已經請了假,你上班去吧,錢梅子說,我現在走不放心,我也不去上班了,我去打電話請假,去打了電話請假,組長接的電話,錢梅子把情況說了說,組長很理解很體諒地讓錢梅子堅持到底。

錢梅子回到隊伍這邊來,正好有個人從裡邊出來,向隊伍喊道,排在後邊的人,看看時間吧,差不多了,不必再排下去了,排下去也是白排。

一下子隊伍混亂起來,有人罵起來,也有人問什麼問題,裡邊出來的人根本不回答,說完了就要進去,被幾個人攔住了,說,這不是有意拖延麼,我們一大早就來了,隊伍總共才十幾個人,到現在你看看基本上就沒有動過。

那人也不生氣,笑笑,也不說話,就進去了,關了門。

錢梅子問朱老師,我們這位子,有沒有希望?

朱老師說,這是尷尬位子。

就這樣一直等到兩點四十分,離結束還有二十分鐘,終於有人開始破口大罵,烏龜王八也都罵了起來,也有的人說,我就買一張認購券,排了一天,笑話,有的說,好處都給有權的人得去了,我們小老百姓,想發財,做大頭夢吧,錢梅子現在排在第四個,自知沒有希望,渾身發軟,向向覺民說,沒有希望了。

朱老師鼓勵說,再堅持,說不定到最後會放開,出現奇蹟,要不然,他指指隊伍後邊的人,說,他們怎麼都不走?話音未落,聽得買認購證的小窗口“閣嗒”一聲,小窗口的門關了。

錢梅子和向覺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說不出話來,身後的年輕婦女臉色鐵青,緊閉嘴脣,仍是一言不發,也不走開,老同志呢,捶着腰,錢梅子心裡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正不知怎麼辦,突然聽到有人高聲喊:認購證,認購證!

回頭看時,那個男人已經被好些人圍住了,只聽得他的聲音:一張認購證加二角,一張認購證加二角!

朱老師對錢梅子說,是認購證販子,買了再來賣。

錢梅子說,一張加二角,也不算太黑。

向覺民說,怎麼,你想買他的?

他梅子說,你說呢?

那男人喊道,要買快一些,動作快一些,所剩不多啦。

錢梅子說,我要。

從票販子手裡接過認購證,將錢交給票販子時,心裡一陣緊張,大家都圍着他們看,錢梅子能夠感覺出他們的些許羨慕有些許懷疑。

朱老師呢,一拍巴掌,說,錢梅子,你做得對,有膽量,有氣魄,炒股票就得像你們這樣炒!

盯着錢梅子看的人更多了,錢梅子覺得臉上一陣熱似一陣,朝向覺民看看,向覺民似笑非笑。

接下去的事情就是等高新股上市。

一個月的時間過得也快也不快,期間有各種各樣的消息,起初呢,每聽到一點消息,錢梅子就激動一回,後來說法越來越多,也不再動心,只是等罷,一直到上市前兩天,消息似乎越來越確切,形勢很不樂觀,據說是高新股老總親口對什麼人說的,上市價要低於成本價,股民譁然。

必撲客人早已經走了,也不知到底買了沒有,買了多少,組長看到錢梅子,苦着臉,說,錢梅子唉,聽說要套牢了。

錢梅子說,明天上市才曉得,嘴上這麼說,心裡也難受得要命。

回去問向覺民,他們朱老師怎麼說,向覺民說,朱老師說,不要先愁起來,錢梅子說,萬一真的套牢,虧了,怎麼辦?向覺民說,真的虧了,就算是體現一回自身價值罷,錢梅子說,誰說的,向覺民說,朱老師說的,錢梅子說,你們朱老師怎麼沒心沒肺,向覺民說,我們朱老師,套得最牢了,錢梅子說,我們的認購證,比別人更貴,說着眼淚就要掉下來,向覺民說,幸虧買得不多,朱老師能過下去,你我有什麼不能過下去的。

終於到了高新股上市的時候,證券公司門口的廣場上,人山人海,警察緊張地維持着,9點半,高新股正式上市,高新股的股民全部套牢,警察們的臉色都很緊張,可是廣場上卻是出奇地靜,竟然沒有一點吵鬧聲,股民們默默地盯着顯示牌。

錢梅子很想找個人說說話,可是誰也不願意和別人說話,錢梅子再看看顯示牌,一會兒之間,高新股開始往下跌,跌一會,又稍微上一上,一會兒又下來,再上去,再下來,都是一點點的進出,看得錢梅子眼花繚亂,發現廣場上的人已經散不少,被套牢的高新股股民大多已經走了,剩下的是二級市場的有耐心的股民,雖然也議論紛紛,但是錢梅子聽不懂他們說的話,一個人傻傻地站了很久,纔想起回家。

下一日上班,錢梅子忍不住又到證券公司門口看看,她看着那塊高大的顯示牌,心裡忽然有些奇怪,我怎麼走到這裡來了呢,以前上下班的時候,也走過這裡,看到許多人圍着電子顯示牌,神情激動,緊張,那時只是覺得那些人怪累的,像被那塊大牌子套住了,掙不開來,只不知道自己會與這大牌子有何關係,想不到才幾時,自己也被這大牌子套了進來,她看了一會高新股的行情,仍然是忽上忽下,但是離她的成本一直很遠很遠,看了一會,頭頸就很酸,不再看了,正要走,突然就看見了“必撲”,西裝筆挺的站在一邊呢,錢梅子連忙走過去,叫了一聲“賈先生”,“必撲”向她看看,好像根本不認得她,只是說,怎麼樣,也是套牢的朋友?錢梅子正奇怪,就聽得“必撲”聲音大起來,一下子蓋住了廣場上所有的聲音,他說,你們套牢的人,向我看看就不會嘆氣了,你們要看股市的風險,看看我就行,我就是榜樣,我是誰呢,我就是一塊錢起家,賺了三百萬,又從三百萬賠到家破人亡身無分文的賈百萬。

沒有人接他的話茬,只是朝他看,賈百萬繼續說,知道什麼叫瀟灑,我就是瀟灑,我就叫瀟灑,什麼叫男子漢,能贏的叫男子漢,能輸的更是男子漢,你們懂不懂?

有人說,炒股票炒瘋了,精神失常。

賈百萬馬上說,有人說我瘋了,其實我心裡明白得很,爲什麼有人說我是瘋子?因爲這個世界上人人都是金錢的奴隸,而我不是,所以我就和別人不一樣,和別人不一樣,不就是瘋子麼……

錢梅子上班去,把“必撲”的事情告訴大家,大家聽了,都說,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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