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上班時候,於小婉打了個電話給吳同志,約他下了班到某個茶室坐坐,吳同志猶豫了一下,問有什麼事,聽得出於小婉也不如往常那麼輕鬆開心,有些緊張似的,說,電話裡說不清,見了面再說吧。

整個下午就有點心神不寧,不知於小婉找他什麼事情,將那天在縣城偶遇於小婉以後的情形一一細細地加快起來,竟有些甜絲絲的味道在嘴裡,臉上也浮現出一絲微笑,怕同事看出來,連忙咳嗽,喝茶,到下班時,直接往滄浪茶室去,進去一看,於小婉已經在等着了,見了他,微微一點頭,不像從前那樣笑眯眯的,心事重重的樣子,已經叫好了茶,是上好的龍井,吳同志說,你早來了吧,不好意思,叫你等,於小婉說,我也剛來,我是掐算好時間的,不會浪費時間,指指茶,說,喝一口嚐嚐,吳同志喝了一口,果然清香,說,好茶,於小婉說,吳同志,飯店的情況怎麼樣呢?吳同志猶豫了一下,說,還好,於小婉說,我聽說,外面欠了你們好些款子追不到?吳同志說,你也知道了?於小婉沒有說怎麼知道的,停頓了一下,問,吳同志,胡維民有沒有來找過你?吳同志說,胡維民,你丈夫?沒有,從來沒有,於小婉嘆了一口氣,說,如果他來找你,打聽借錢的事情,你不要告訴他,他若是追問你也不能承認,他若是向你要錢,你更不能給他,吳同志說,怎麼啦,這是你朋友的錢呀,於小婉又嘆息一聲,說,另外,時間也快到一年了,我想知道到期能不能連本帶息付給我,吳同志說,說好的事情,總是要辦到的,你放心,覺得眼前的這個於小婉和借錢給他的於小婉判若兩人,心裡隱隱的有些想法,但既然她不肯說,他也不便開口問,又回想起的車站遇見時她的笑容,不由有些發愣。

回到家,向小桐看着他的臉,說,我下班前打電話到你單位你已經走了,怎麼走到現在纔回來?吳同志說,碰到個熟人,說了幾句話,向小桐說,熟人,哪個熟人?吳同志說,你不一定認得的,想隨便說說就唬弄過去的,哪知向小桐偏不依不饒,說,你的哪個熟人我不認得,我都認得,是誰?吳同志只好說,就是借三萬元錢給我們開飯店的那個,你根本沒見過他,向小桐過了一會又說,跟你說什麼事呢,說了這麼長時間,吳同志說,有什麼好說的呢,總是說說飯店的情況,人家關心的是到期能不能將錢拿回來,擔心着呢,向小桐這纔不吭聲了。

吃晚飯時,又談到欠債的事情,吳同志說,這樣下去不是個事情,我們自己掙不到錢不說了,恐怕到期連欠人家的錢也還不出,我得帶個頭,我想把我們局長來吃的那一頓的錢自己先墊了,向小桐一聽,說,聽起來你很有錢呀,你有錢,你就自己墊吧,吳同志說,我自己哪來的錢,我的工資資金都是上交給你的,我又不在外面掙外快,哪來的錢,向小桐說,別把自己打扮得那麼可憐,吳同志說,我這是和你商量,我把我們局長的這筆錢墊了,我就可以去說別人,現在你看看,我也不好多說他們,阿兵一個,還有向於一個,阿兵的錢欠得比向於還多,我若是能夠說話了,我先就要說阿兵,先要追着他要錢,向小桐說,你追着他就能把錢追回來?吳同志張了張嘴,覺得難。

隔天吳同志給吳小妹打了個電話,把事情都說了,吳小妹說,我也有時間不過來了,想不到情況這麼糟糕,吳同志說,現在問題最大的是阿兵和向於,向於呢,我們也和他說過好多回,他也知道事情的嚴重,但是他這個人你知道的,死要個面子,朋友吃了他的,不付錢,他是死活不好意思開口向朋友要的,這就麻煩了,吳小妹說,你要是我想辦法把向於的錢要回來?吳同志說,大家一起想辦法,吳小妹說,向於一共欠了多少?吳同志把具體數字說了,又說,其實這麼大一筆款子,主要是集中在一家單位,那單位頭頭和向於是哥們,那一家單位先後來過好幾次,每次都是好幾桌,從來沒有付過錢,積累下來,就多了,吳小妹問是哪家公司,吳同志說了,吳小妹說,我知道了。

過了幾天,錢梅子正突然接到向於的一個電話,電話裡口氣很不好,錢梅子問什麼事,向於說,電話裡和你說不清楚,吳同志什麼時候回來?錢梅子說,可能就要回來了,下班時間到了,向於說,我馬上過來,找你和吳同志說話,錢梅子剛掛了電話,吳同志已經到了,錢梅子向吳同志說向於要來,一會兒向於果然回來,臉青青的,沒有了平時的笑意,一進門,也不接吳同志給他的煙,氣急敗壞地指責錢梅子和吳同志做事不講規矩,不留後路。

錢梅子和吳同志對視一眼,都估計是吳小妹辦成了事情,心裡高興,但是隻作不知。

吳小妹是做財務工作的,對帳目債務比較熟悉,她先了解到欠款最多的那家公司的業務情況,接着又弄清了他們帳號上有錢,再又打聽到這個公司想進一批電腦鍵盤的零件,吳小妹找到向於,告訴了她有個熟人正有一批電腦鍵盤零件要賣出,向於呢,看到吳小妹來找他,已經高興得暈頭轉向,也不辨真假,就去向他的經理朋友通報,經理朋友對向於當然是絕對相信,就和向於對吳小妹一樣,吳小妹要他們先付一萬元的定金,那邊想,既是向於介紹,錯不了,再說,一萬元也不算個大數字,很快就開了出來,以爲馬上就能進到貨,就能坐收漁利,誰知一等不見二等不見,追到吳小妹處,吳小妹說,先還了錢同志飯店的飯錢再說吧,才知道是被騙了飯錢去,經理朋友便和向於翻了臉,認定是向於叫他們這麼做的,向於呢,認定是錢梅子和吳同志指使吳小妹,真生了氣,跑來興師問罪了,錢梅子和吳同志呢,得知那一筆最大的欠款錢收回來了,心下高興,對向於說,算了算了,這錢本來是我們的,怎麼討回來,是各人的本事,討回來就是好事,向於說,說好各人的帳各人自己解決,爲什麼你們不通過我,自說自話去做這事,錢梅子說,不管怎麼說,我們將錢討了回來,這就行了,向於說,你是行了,可我,絕了一門朋友,斷了一條路,再說,朋友之間,傳出去,我向於還做不做人,吳同志說,沒那麼嚴重吧,向於說,交朋友講究個義字,我這樣做,被大家指着脊樑骨罵呀,吳同志說,怎麼罵得到你,是你的朋友先丟了一個義字,向於說,怎麼是我的朋友先丟了義,我的朋友,沒有不講義氣的,吳同志說,他要是有義,爲什麼一再來我們店吃飯不給錢,向於說,有你這樣看問題,有你這樣做事情,有你這樣交朋友,能成什麼氣候,吳同志有些不高興,說,那是,我們本來就是小市民,沒有大氣魄,我們小本經營,經不起折騰,吃飯付錢,天經地義,說不上什麼不義氣,如果交朋友都是吃飯不給錢,那叫什麼交朋友,那純粹是被朋友斬麼,向於說,被朋友斬,我心甘情願,吳同志說,你心甘情願是你個人的事情,你不能拿我們大家的錢做人情吧,向於張着嘴愣了一愣,說,你的意思,是不是我們沒有必要再合作下去?吳同志說,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兩人都覺得說話說過了些,都停下,停了一會,臉色都和緩了些,向於說,我那朋友,是不能斷的,我得再請他們到店裡吃一頓,謝罪,看吳同志臉色又有些沉重,忙說,你放心,錢我自己掏,只不過,以後,我也不會再這麼賣力給店裡拉生意,說話的當下就給朋友打電話,邀請明天晚上的飯,朋友那邊拿了一會架子,後來也就答應了。

第二天晚上,果然來了一大幫向於的朋友,吆五喝六的,向於不停地說着賠罪之類的話,酒灌了一杯又一杯,吳同志怕他們心裡不高興,會有什麼事情,中途靈機一動,去把吳小妹叫來了。

吳小妹不來倒也就算了,吳小妹這一來,更勾起了向於的心頭之火,而吳小妹呢,偏偏很不喜歡這樣的場合,也不肯給個好臉色,向於在平時呢,能看到吳小妹就是最大的幸福了,可是今天不同,今天是吳小妹使他在朋友面前丟了臉,對一個男人來講,這是最最要命的事情,所以當向於喝了些酒,吳小妹到來的時候,向於已經不再把她當成吳小妹了,指着吳小妹說,替我們加酒,吳小妹也生氣,但是想到了追回飯店的款子,欺騙了向於,事情是做得不大漂亮,也就忍下一口氣,聽向於吩咐,一一給他們加酒,加完了酒,向於又說,拿起酒杯來,敬我們哥們,吳小妹說,我不會喝酒,想轉身走開,向於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說,想走,今天沒那麼容易給你走,你喝,給我的哥們賠罪,吳小妹火冒,但仍然壓着,說,我不會喝酒,向於瞪大了發紅的眼睛,說,擺臉給誰看呢,手一劃,又道,我們這裡,誰欠着你的?吳小妹說,誰欠着我,就你的朋友欠着我,朋友們倒都大笑起來,說,對,對,我們欠着吳小妹,向於卻笑不起來,盯着吳小妹,嫌我的朋友不好,是不是?吳小妹指着一個個朋友,道,你的朋友是不怎麼樣,你自己看着好,別人眼裡,如狗屎一般,吃飯不付錢,還給他們賠什麼罪,朋友們又大笑,向於卻鐵青了臉,盯着吳小妹看了一會,突然就如猛虎般撲過去,張手就給了吳小妹一巴掌,吳小妹臉上立即就泛出五個鮮紅的手指印,向於大聲喝道,你,給我滾,吳小妹開始是半真半假,說狗屎什麼的,臉上還做出些笑眯眯的樣子,現在突然被狠狠打了一巴掌,也是有生以來第一回被人打巴掌,看着向於像發了瘋似的樣子,愣住了,過了片刻,轉身奔出門去,朋友們仍然是笑,說向於,好,好,繼續喝,一會兒吳同志來了,指向於說,向於,你敢打我妹妹,叫我妹妹滾?向於向他白了一眼,說,她是你妹妹嗎,你怎麼會有這樣的妹妹,我還以爲是街上一條母狗呢,話說粗野了,朋友上前勸吳同志,道,向於喝多了,向於喝多了,別和他一般見識,又回頭說向於,向於,何苦呢,你一番心思,我們哥們誰不清楚,誰不明白,本來就是大家吃吃喝喝,快快活活的事情,說,沒有必要沒有必要,一夥人終於退走。

向於紅着眼睛,和怒氣衝衝的吳同志對視了一會,又惡狠狠地瞪了大家一眼,衝回自己屋裡,吳小妹呢,也沒有走開,只是站在一邊,用手捂着臉,錢梅子勸她,吳小妹說,這不怪向於,是我不好,是我騙了他,說着,眼睛裡慢慢地淌下眼淚,過了好半天,吳小妹慢慢地向裡邊走,錢梅子說,你到哪裡去?吳小妹說,我到向於那裡去,大家擔心,跟在後面往裡走,看着吳小妹走進向於屋裡,以爲會有向於的怒吼或者吳小妹的哭聲,但是好半天卻一點聲音也沒有,大家面面相覷。

過了幾天,向於早晨起來打點行裝,向小桐問他打算到哪裡去,向於說,旅行結婚,向小桐說,你開什麼玩笑,向於說,我不開玩笑,我們已經領了結婚證,向小桐驚愕,說,難道和一個我們根本不認得連見也沒見過的人,你就和她結婚了,向於說,是我結婚還是你們結婚,向小桐說,到底是誰?向於說,吳小妹,背了揹包就出去結婚旅行了。

大家視爲奇事,都說是一筆欠帳和一記耳光打出來的婚姻。

就在向於和吳小妹奇結良緣的時候,阿兵卻出了點問題,錢梅子一直以來的擔心終於成爲事實。

大家都在爲討債奔波,阿兵也是很賣力,一日早晨過來向錢梅子說,今天到某個大戶頭處拿錢,都已經說定了,今天準能拿到錢,謝藍送小浪漫上託兒所,回過來,阿兵說,謝藍,和我一起去吧,謝藍猶豫了一下,看看錢梅子,阿兵說,有個女的在邊上,說話就好說多了,真的,這一招很靈,謝藍問,時間不長吧,我要回來做中午飯的,高三五有時候中午突然回來吃飯,阿兵說,一會時間就行,到那裡,拿了錢,就回來,謝藍就跟着走了。

錢梅子等到快中午,不見阿兵和謝藍回來,心裡越來越不踏實,希望今天中午高三五別回來,哪知偏偏這天中午高三五車子開到家附近,就近回來吃飯,沒有看到謝藍,跑到前面飯店問錢梅子,錢梅子有些心虛,不說吧,怕高三五不知道謝藍去了哪裡,會擔心,便支支吾吾地說了,高三五一聽,漲紅了臉,說,你們飯店討債,怎麼要謝藍去,錢梅子說不出話來。

高三五氣沖沖地開了車走了。

一直到下午三點,仍沒有阿兵和謝藍的蹤影,錢梅子先給向覺民打電話,將事情告訴他,向覺民不以爲然,說,又不是孩子,你擔心什麼,你怕他們失蹤?怕他們私奔?不會的,口氣頗不耐煩,錢梅子還想說說自己的擔心,向覺民說,你別煩我了,我這裡正等着職稱評定的最後結果,心裡已經夠煩了,便掛斷電話,錢梅子又給吳同志打電話,吳同志說,討債難討,也許守着債戶等錢呢,錢梅子想到自己討債的經歷,連等三天的情形又浮現在眼前,不由苦笑了一下,放下電話仍不放心,找出阿兵那個朋友公司的電話,往那邊打電話過去,問經理在不在,那邊說,經理一早就出去了,陪幾個客人到東山水上世界去玩了,要吃過晚飯才能回來,錢梅子愣了一愣,再問阿兵和謝藍,那邊就不知道,說,反正是一個麪包車一起走的,人很多,也不知道有沒有阿兵和謝藍。

錢梅子剛放下電話,就看到高三五的車停在店門口,高三五坐在車上,車窗搖下,高三五正朝她看着,一臉的希望,錢梅子心裡突然有點難受,搖了搖頭,高三五不知嘰咕一句什麼,開着車又走了,過一會,又開了車來,告訴錢梅子,小浪漫已經由外婆接走了,是謝藍事先關照了她接小浪漫的,看起來謝藍是早有準備,有預謀的,錢梅子說,高三五你不要亂猜,明明是臨時說起來才走的,高三五說,那就是說她事後知道要晚回來,給她母親打的電話,她爲什麼不打我的拷機,錢梅子說,你彆着急,再等等,高三五說,放着生意不做,叫我等?我不等,又開車去做生意。

到了晚上,高三五又回來了,進來就向錢梅子要阿兵家的電話和地址,錢梅子慌了,說不知道阿兵的電話和地址,高三五鐵青着臉,指着錢梅子,說,錢梅子,我沒有看出來你是這麼一個人,要錢不要臉的人,錢梅子說,高三五你不要激動,高三五說,我怎麼能不激動,你們家開飯店掙大錢,倒把我的家庭搞得亂七八糟,你說你算什麼人?錢梅子說,你家庭也沒有怎麼亂七八糟呀,不是好好的麼,謝藍今天出去了,小浪漫讓外婆接回家去,也沒有耽誤事呀,再說,謝藍平時不是一直在家嗎,把你的家也管得好好的,我們都看在眼裡的,怎麼亂七八糟呢,高三五重重地哼了一聲,點了煙拼命地抽,說,我知道,她的心早就不在這個家裡了,魂也飛走了,我知道早晚會出事情的,錢梅子說,高三五,沒有證據不能瞎說的,高三五說,證據?還要什麼證據,這個證據還不夠,跟一個男人跑出去,一整天也不回來,晚上也不回來,錢梅子也有些來氣,說,謝藍就不能有自己的活動,高三五說,什麼活動,還是上班?還是替家裡掙錢?狗屁!正說着,電話響了,錢梅子去接了,正是謝藍打來的,錢梅子心裡一陣緊張,沒有敢叫出謝藍的名字,一邊注意着高三五的臉色,高三五也沒有想到會是謝藍的電話,沒有注意錢梅子的神色,謝藍在電話那頭顯得格外激動格外興奮,抓住個電話不停地說,說一早上跟着阿兵來到這個公司,正好公司經理陪客人去東山島水上世界玩,二話不說,就把阿兵和她一起拉上了路,到了東山島玩得非常痛快,多少年沒有這麼開心了,謝藍說,錢梅子,哪天抽時間你也來玩玩,太有意思了,太刺激了,錢梅子心裡着急,卻又不好直說,只是嗯嗯啊啊的,謝藍也沒有聽出錢梅子的不正常,繼續興奮不已,說,本來呢,打算在島上吃過晚飯擺渡回來的,哪知到下晚颳起了大風,擺渡船停擺了,而這裡的湖心賓館經理又是阿兵的朋友的朋友,一定邀請我們住下,這樣,今天就回不來了,話說到這時,高三五似乎從錢梅子緊張的神色中已經感覺到電話那頭是謝藍了,說,電話給我,錢梅子無法,只得對謝藍說,謝藍,正巧,高三五在這裡,謝藍卻說,那正好,也省得我再給他打拷機,你幫我告訴他一下,今天不回來了,明天回來,小浪漫已經叫我媽接了,錢梅子說,你自己和他說吧,謝藍說,也沒有什麼事情說的,你說一下吧,就掛了電話,高三五接過電話聽到一陣忙音。

高三五悶着頭想了一會,轉身出去,錢梅子不放心,說,高三五,你到哪裡去?高三五說,我能到哪裡去,開車做生意掙錢,開着車子剛起步,就有人招手上了車。

一晚上錢梅子也沒有安穩入睡,天矇矇亮就起來了,走到門前,就看到高三五開着車回來,錢梅子嚇了一跳,說,高三五,你到現在纔回家,做了一個通宵,高三五眼睛紅紅的,說,昨天晚上生意特別好,也不知算是什麼日子,都在外面混,長嘆一聲,又道,也不知道辛辛苦苦掙錢爲了什麼,說得錢梅子心裡酸酸的,也不敢多說什麼,到店裡看看早市的情況,到上午九點來鍾,阿兵和謝藍回來了,兩人情投意合的樣子,一起走進來,錢梅子說,謝藍,你回去看看,高三五很生氣,昨天晚上做了一夜,謝藍說,沒事的,他只要能掙到錢,就不會有氣,錢梅子想起高三五的嘆息,說辛辛苦苦掙錢爲什麼,再看謝藍滿面春風向阿兵頻送秋波,心中便有些替高三五不平,說,高三五一天到晚在外面掙錢,辛辛苦苦,每天都做到深夜,也是爲了你們這個家呀,謝藍愣了一下,說,但是他忘記了一點,家是由人組成的,他忘記了我也是個人。

幾天以後,高三五就買了一套新房子,馬上搬家,見到錢梅子,說,錢梅子,家呢,本來早晚要搬的,但是如果一切正常,也不會這麼快就搬,如果你不開飯店,也許我還要住上一段時間再捨得買新房子,現在我想明白了,掙了錢,幹什麼,買房子搬走,免得天天看見你的店,看見你店裡那些不要臉的人,錢梅子說,高三五,做了這麼多年鄰居,也都和和氣氣的,你要搬走,大家心裡也蠻難受的,話不要說那麼難聽,高三五說,是我的話難聽,還是你做的事情難聽,都說人窮志短,你是不是因爲下了崗,太窮了,連拉皮條這種齷齪事情都願意幹吧,錢梅子氣得抖起來,說,高三五,你說話要負責任!高三五說,現在我才明白,爲什麼我把你們向小杉的事情告訴你,你倒無動於衷呢,原來你和她的想法也差不多,錢梅子氣極了,說,謝藍的事情是她自己的事情,怎麼怪得到我頭上,高三五說,不怪你怪誰,若不是你開個倒黴的飯店,謝藍怎麼會認得那個什麼混帳東西,謝藍的心和魂,怎麼會跑出去?一改平時沉默不語,悶頭悶腦的脾氣,理直氣壯滔滔不絕地說了一通,說罷揚長而去。

高三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家搬走了,搬家公司來搬傢俱那天,大家心裡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本來麼,既是多年鄰居,也應該幫着搬搬弄弄,但是都覺得不大好上前出手相助,也怕上前相助,反被高三五說出難聽的話來,高三五平時少言寡語,屬於一根筋吊住的人,現在碰到了一個男人一輩子最戳心境的事情,突然變得尖嘴利牙了,向家的人,誰也不敢惹他,見了面都是小心翼翼的,心中畢竟有虧似的,不敢面對高三五,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阿兵。

阿兵可以若無其事地給高三五遞煙,被高三五推開,阿兵便笑,毫不在意地上前幫助高三五搬東西,高三五說,你走開,我們不需要你幫助,阿兵說,哪能呢,鄰居搬家,哪能不幫忙,不由分說就連說帶笑地動手,謝藍的心當然仍然系在阿兵身上,眼見阿兵這麼有風度,這麼大氣,越是覺得高三五小氣,不像個男人,就越是對阿兵笑臉相迎,對高三五沒個好臉,高三五看在眼裡,氣在心裡,卻也無奈,想家也搬了,人也離開了,看你們還能怎麼樣。

高三五的想法也許是錯誤的。

大家目送着高三五的家被卡車運出了向家老宅,運出了長街,運走了。

過了一天,阿兵又在飯店請人吃飯,吃過了仍然付不出錢來,錢梅子去把吳同志叫出來,吳同志說,阿兵,現在情況已經這樣,大家都說好不再做欠帳的事情,你又來了,這不行,阿兵說,也不是我一個的朋友客人白吃呀,你們也有很多這樣的事情吧,還有什麼周主任,你們那個周主任,吃了多少回,給過一回錢沒有,吳同志說,阿兵你說什麼我們的周主任,我正要問你,周主任是什麼狗屁主任,你介紹來的假冒僞劣,他在單位里根本不是什麼主任,也沒有簽字權,錢梅子追他的錢追得好苦也沒有追到,他欠下的錢,你說該怎麼辦,阿兵“哈”了一下,說,我說該怎麼辦,你的意思,不見得是要我負責吧,吳同志說,你不負責誰負責呢,人是你介紹來的呀,阿兵說,關於周主任的事情我好像已經向你們說過多少回了,我介紹來的,只是來吃我們的開張酒的一個人,後面的生意,不都是你自己拉來的麼,吳同志說,怎麼是我拉來的,阿兵說,那就是錢梅子拉來的,應該錢梅子負責,錢梅子臉上也有些難看,說,和我什麼關係,阿兵說,你問我,怎麼知道,這得問你自己,問問周主任,你和周主任你們知道,錢梅子瞪着向於看了半天,才說,阿兵,想不到你這人,這麼無賴,阿兵愣了一下,慢慢地,看他眼睛有些發紅,像是要淌眼淚,說,我是無賴呀,我想做無賴嗎,你們真以爲我想請這些人白吃嗎,你們不知道,我也是沒有辦法嗎,我向銀行貸的五萬塊錢,不是到期了嗎,誰替我去還呀,你吳同志替我還呢,還是你錢梅子替我還,你們都不會替我還,可是五萬塊錢卻不能不還吧,吳同志說,能不能請他們緩一緩期,再延長些日子,阿兵說,本來借出來,就是非法手段非法途徑,下面馬上金融系統大檢查,那邊急壞了,這幾天天天追我,追到我家,不讓我睡覺呀,再不拿出來,要把人家的飯碗砸了,罪過呀,大家面面相覷,無話可說,阿兵繼續說,我正想辦法從別的地方移五萬塊錢來,先把銀行的還了再說,得保住人家的飯碗吧,我今天請的這些人,就是答應我想辦法移五萬塊錢的人,這下好,叫你們罵走了,錢梅子說,你不早說,阿兵苦苦一笑,說,我也是個要面子的人,不到最後時刻,我也不願意把這些難處告訴別人呢,大家都跟着阿兵苦笑。

於小婉向吳同志所說的事情果然也跟着發生了,於小婉的丈夫追到錢同志飯店,要錢梅子還三萬塊錢,一臉可憐巴巴的樣子,討好地看着錢梅子的臉,好像錢梅子的臉就是錢庫就是銀行,錢梅子按事先和吳同志等商量好的說法說於小婉並沒有借錢給他們,胡維民便拿出吳同志和錢梅子雙雙落款的寫給於小婉的朋友的借條,說,這是借條,錢經理你看看是不是這張借條,錢梅子說,債主不是你,不應該由你討債,胡維民又拿出一張於小婉朋友寫的條子,上面寫道,錢同志飯店借我的三萬塊錢現在劃歸胡維民所有,把話說了,把條子交給錢梅子,仍然是眼巴巴地盯着錢梅子,說,錢經理,我也知道你們困難,一時拿不出這麼多錢,現在大家都難,但是我實在是急着用,不能再耽誤,求你好歹先湊幾個錢給我,讓我應付過難關,其他的錢,隨你們什麼時候還都行,我保證不再來催,錢梅子見他神色焦慮,估計他確實是急等錢用,說,現在你要我連本帶息,我也還不出來,先把利息算一算,給你,胡維民立即面露喜色,說,行,行,好,好,你馬上還利息,錢梅子將三萬塊錢的利息算出來,將錢交給胡維民,胡維民捧着錢,像捧着救星似的,頭也不回,急奔而去,也不知道急派什麼用場。

等吳同志回來,錢梅子把事情說了,吳同志說,奇怪了,於小婉關照我們不要告訴她丈夫,她自己倒先告訴他了,錢梅子說,他立等要拿錢,我哪裡來那麼多的錢還他,只得先把利息結算了給了他,吳同志說,先糊着再說吧。

才過了兩天,胡維民又來了,苦着臉向錢梅子伸出手,錢梅子說,胡維民,你怎麼說話不算數,你那天來討錢的時候說好的,先還了利息,本錢暫不要,你怎麼轉眼又來了,胡維民向錢梅子打躬作揖,說,錢經理,再幫助我一回,再拉我一把,好歹再還我一點錢罷,錢梅子聽他這話,心裡真是酸酸的,本來是錢同志飯店欠人家的錢,到期應該還的,現在搞得債主跟個可憐的叫化子似的,錢梅子也不知道說什麼好,胡維民見錢梅子不說話,再又向前一步,說,錢經理,幫我一把吧,我實在是急等錢用,看上去腿軟軟的,要跪倒一般,錢梅子嚇了一跳,趕緊讓開,說,我還有事情,胡維民說,你忙你的,我等着你,便跟在錢梅子身邊,錢梅子不理他,他也仍然滿臉堆笑,店裡店外,大家都看着這一幕,錢梅子回想起自己到債戶那兒去討債也是這樣,人家也沒有見她可憐困難就網開一面把錢還給她,現在她也不能心軟,只能狠着心腸,當作不看見有胡維民這麼個人在眼前,胡維民呢,錢梅子走到哪裡他就跟到哪裡,低三下四地懇求,不停地叨叨,一會兒說自己欠了別人的錢,不還要被打死了,一會又說,小孩子智力發展有問題,等於是個白癡,現在有醫生可以治好,但是需要錢,反正也不知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磨到最後,錢梅子終於磨不過他,說,你想要很多我是沒有的,胡維民馬上說,不要很多,不要很多,你有多少先還多少罷,錢梅子又湊了兩千塊錢交給胡維民,叫他寫下收條,胡維民的私章倒是隨身帶着的,又加蓋了私章,胡維民歡天喜地而去。

錢梅子和吳同志商量,覺得這事情再不告訴於小婉就難弄了,吳同志把於小婉叫過來,於小婉一來,就哭起來,說出了事情的經過,原來,胡維民是個賭棍,把家裡的錢、物,全拿去賭,於小婉知道事情不妙,便偷偷積下三萬塊錢,當然不敢放在家裡,也不敢存銀行,怕存單被胡維民發現,放在朋友那兒,又沒有利息,那一天正巧碰上吳同志,便把錢放給錢同志飯店,年利二十,比銀行高得多,也不敢說是自己的,只說是朋友的錢,胡維民呢,先前的運氣一直不錯,雖然賭博總是有輸有贏,但他基本上是贏多輸少,家裡也算太平,可是今年以來,大跌跟頭,手氣一塌糊塗,只出不進,基本上就沒有贏過,一次次欠下賭債而無力償還,變賣了家裡的東西以後,就開始向於小婉要錢,暗中查於小婉,終於被他發現了於小婉私藏的三萬塊錢,跑到於小婉的朋友家,軟磨硬逼,把錢同志飯店的借條拿到手,又叫於小婉的朋友寫了那張紙條,便到錢梅子這裡來討錢了。

於小婉邊哭邊說,眼淚鼻涕滴滴答答,吳同志摸出自己的手帕遞給她,於小婉接了,擦着,突然向小桐走了進來,看看於小婉,向吳同志說,原來於小婉就是借錢給你的朋友啊,吳同志一愣,不等向小桐再說什麼,於小婉站起來,說,就是這樣的事情,你們說,叫我怎麼辦,我也沒有辦法,只有靠你們頂住他了,錢也不能再給他,如果把這三萬塊錢也給他賭了,我就身無分文了,還有個兒子要撫養呢,說着眼淚又下來,走到門口,最後說了一句,千萬不能再給他錢了。

向小桐回頭向吳同志說,你爲什麼騙我?

吳同志說,我騙你什麼?

向小桐說,我問你三萬塊錢哪裡借來的,你怎麼說?

吳同志說,我說是向一個朋友借來的。

向小桐冷笑一聲,朋友,就是於小婉?你爲什麼不告訴我就是於小婉,於小婉我也不是不認得,如果我不認得,你不告訴我也不算不正常,既然是我也認得的一個人,你卻不敢告訴我,這說明什麼,說明你心裡有鬼。

吳同志說,我心裡有什麼鬼。

向小桐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錢梅子有些擔心,上前說,向小桐,你別胡思亂想。

錢梅子不說話,向小桐也沒有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現在她一出來說話,向小桐的火氣,就往她身上轉過去,指着錢梅子說,錢梅子,你好呀,我倒一直把你當好人!錢梅子看看吳同志,吳同志避開她的盯注,向小桐繼續說,錢梅子,我想不到你一下崗就變了個人似的,從前你不是這樣的人,從前的你,不是銅箍心的,現在你怎麼變成這樣,只要有錢,什麼事情都能幹呀,那時候高三五說你,我還替你抱不平,現在看起來,高三五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

錢梅子氣得臉色發白,吳同志看不過去,說,向小桐,事情是我做的,不管錢梅子的事。

向小桐說,事情是你做的,你做的什麼事情?

吳同志說,我做錯了什麼?沒有,我只是借了三萬塊錢,爲大家合夥開飯店借了三萬塊錢,錯了嗎?

向小桐冷笑,說,你覺得錯了嗎?

吳同志說,我覺得沒有錯。

向小桐說,既然沒有錯,既然是好事,你爲什麼不敢告訴我,大家都知道錢是誰的,偏偏瞞着我一個人?

錢梅子說,其他人也不清楚。

向小桐說,但是你知道。

錢梅子又噎住了。

吳同志說,向小桐,有話回去說吧,別在這裡丟人現眼了。

向小桐說,丟人現眼的是你們,不是我,你們各自心懷鬼胎,正情緒激昂地往下說,突然於小婉氣急敗壞地奔進來。

胡維民因爲欠了賭資還不出,被人打成重傷送進醫院,對方丟下一句話,三天之內,再不還錢,砍手。

於小婉說,求求你們了,無論如何想辦法把我的錢還給我吧,現在救人要緊,這些人,說得到做得到,從不含糊的。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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