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怒聽到聲音,湊上來,“秦大哥,什麼……”
話音未落,他就看到了斗笠下熟悉的臉,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抄起棍子就追過來。
唐東安使了個心眼,將包袱扔給秦滿江,拔腿就跑,郭怒的目的就是趕跑這個禍根,也沒想到要拿他怎麼樣。
秦滿江衝着郭怒點點頭,皺眉看了看包袱,拎着匆匆離去。唐東安跑了幾步回頭一看,唐江安還木呆呆看着自己,撲上去拖着他就走,緊跟秦滿江不放。
秦滿江慢吞吞穿過集市,走上一條通往河邊的小路。
唐東安連忙跟上去,轉了一個彎,秦滿江就不見了,而河邊也沒有他的影子。
唐江安終於踉踉蹌蹌跟上來,唐東安抓着他拼命搖晃,“就是你磨磨蹭蹭!這下好了!跟丟了!”
“不要動我,我頭暈……”話音未落,唐江安吐了一地。
唐東安哭喪着臉看着一身噁心的東西,轉頭跑向小河。
兩人很快折騰完畢,唐江安癱坐在街頭一處房子的屋檐下,傻愣愣都看着來來往往的人,一雙眼睛完全沒了焦距。
唐東安匆匆跑來,遞給他一個油餅,唐江安蒼白着一張臉搖搖頭,聞到油餅的味道,眼看又不行了。
唐東安收回手,抱着油餅惡狠狠地啃。
唐江安終於忍下來嘔吐的衝動,小心翼翼道:“哥哥,你是不是得罪秦五哥了?”
這還用得着說!唐東安翻翻白眼,把油餅當秦五的肉咬。
“那你有沒有得罪巧七姐姐……”
唐東安忍無可忍,怒吼,“你到底有沒有腦子,現在人都見不着,是關心這個的時候麼!”
唐江安瑟縮一下,“那怎麼辦呢?”
唐東安四處張望,“走,先找個地方住下來,你好好休息一下。我慢慢去找,找到了再帶你去,你身上這個包袱可千萬別丟了,這裡面有素素做的東西。”
唐江安連忙點頭,唐東安將斗笠蓋在他頭上,一手拄着棍子,一手拉着他走。
唐江安目不轉睛看着他的背脊,臉上有幸福的笑容。
一會,兩人終於找到落腳的小客棧,唐東安拉着唐江安走上吱吱呀呀叫的小樓,一腳踢開門,丟下包袱,拔腿就走,“你安生在這裡呆着,別亂跑!”
唐江安癱坐在椅子上有氣無力地看着他,“你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話音未落,門重重關上,唐東安沒影了。
課桌椅子牀鋪送到學校,巧七像是迎接凱旋歸來的勇士,端茶倒水,忙得不亦樂乎,秦滿江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
,覺得對不起這身軍裝。
巧七笑道:“在這不是挺好,多近啊。”
秦滿江皺眉,“我那麼辛苦學開飛機,不是爲了離你近一點。”
巧七擺擺手,笑嘻嘻道:“我們還能天天見面,這麼近挺好。”
不知爲何,今天她的笑容無比刺目,秦滿江忿然而起,走到門口,雙手抱胸站着。
巧七自然不知道他爲什麼這麼大的火氣,翻箱倒櫃找出一塊巧克力,從他背後長長伸手遞到他面前。
藍陵物資缺乏,她弄到一塊巧克力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情,秦滿江無奈投降,坐下來剝開有些融化的巧克力,分了一半給她。
兩人吃着巧克力相視而笑,巧七得意起來,“我們的學生又多起來,現在有兩百多呢,說不定過些天又得去做新的課桌椅子了。”
秦滿江絲毫沒有感染到她的興奮,“招這麼多人來幹嘛,沒吃沒喝沒地方住,老師也不夠,還有,你爸爸根本忙不過來。”
巧七就等他這句話,拍着胸膛,“我爸爸忙不過來不是還有我嘛!爸爸只用教書,其他都是我管呢!縣長把他在鄉下的房子也給我們用,我們自己種菜養豬養雞,省了不少錢,還有富餘的拿出去賣,日子過得美極了。”
秦滿江皺着眉頭看着她,像是看一個陌生人。她除了調皮搗蛋,哪裡來的這種自信能管偌大的一個學校,吹牛皮也不看看對象。
巧七看出他的懷疑,無奈地笑,“其實我爸爸也不信,這麼多天,我硬是扛過來了,可就是累,原來爸爸媽媽以前這麼累……”
話音未落,江習莊滿頭大汗,匆匆走進來,一把抓住秦滿江的手,“我正等得着急呢,你真是幫了我大忙。”
秦滿江確定這是頂高帽,敷衍地笑了笑,“校長,您有事儘管吩咐。”
江習莊看了看巧七,笑道:“確實有事想找你幫忙,我們學校缺老師缺得厲害,就連巧七這個半桶水也上陣帶學生了,不知道……”
秦滿江一猜就是這個事情,強笑道:“校長,我是軍人,還有任務。”
巧七嘿嘿一笑,“反正你們機場一年都停不了一架飛機,你們不是成天在街上瞎混嘛。”
秦滿江無言以對,憤然轉身離去。巧七剛要追,江習莊連忙把她攔下來,“算了算了,他心裡着急,就不難爲他了。”
街旁一個小飯館裡,一雙眼睛從窗戶的縫隙中窺探。
目送唐東安離去,秦滿江迅速走出來,拉過巡街的警察,對他低聲說了幾句什麼,警察連連點頭。
厲海潮笑道:“怎麼啦,你認識?”
秦滿江不動聲色點頭,“學校開除的學生,又想來搗亂。”
眼看他又要舉杯,厲海潮連忙攔下來,“別喝了,裴隊長髮現又該罵人。”
秦滿江本來也已經微醺,從善如流放下杯子,嘆道:“蹲在這個鬼地方,什麼時候是個頭。”
厲海潮大笑,“這些話以後別說了,影響士氣,打鬼子嘛,沒有先後,總有一天輪得到我們。”
秦滿江黯然,“等等等,我是等不及了,我大姐二哥考了黃埔,三哥在衡陽被炸死……”
厲海潮斷定他真的喝醉了,在大家的評判中,秦滿江這個人向來目中無人,不合羣,這些天大家嘻嘻哈哈混熟了,只有他一個人獨來獨往,經常去巧莊師範找未婚妻。
大家都遠離父母親人,說不羨慕他是假的,窮極無聊之際,也曾讓他通過關係組織跟女學生的聯誼,無奈這人不識相,說幾次都不鬆口,大家無可奈何,漸漸把他排斥在圈子之外。
“天無絕人之路,我三哥好歹還給我們家留了個後。”秦滿江悽然收尾,抓起酒杯一飲而盡。
厲海潮拍拍他肩膀,“我倒是有個姑媽在重慶,要是我有什麼不測,你把我的東西留給她,要是不好拿,只給她一張照片也行,就是日記本夾着的那張照片。”
秦滿江慨然答應下來,“我要是出了事,你讓巧七把我忘了吧。”
“巧七?”厲海潮還是第一次聽他說起未婚妻的名字。
秦滿江笑了,“對,巧七,江月彎,是我好朋友江月明的妹妹,江月明也死了……”
秦滿江突然捂住臉,不願讓淚落下來。
厲海潮悄然拭去淚水,“抗戰到現在,死了這麼多人,誰能記得我們。”
秦滿江拍拍桌子,“我們不能白死,要死在戰場上,風風光光地死在戰場上!”
兩人互捶了一記,相視而笑。
喝到日頭偏西,兩人終於勾肩搭揹走出飯館,腳步踉蹌。
回到機場附近的駐地,裴醒果然在等着他們,簡直快成了一隻要吃人的獅子。
等裴醒拍桌子發完火,兩人的酒也醒得差不多了,秦滿江憤憤然,“裴隊長,我們到底什麼時候能離開這個鬼地方上戰場,看到飛機的次數一隻手就能數出來!”厲海潮拉了他一把,反被他推開,這句話他憋得實在太久,已經非說不可了。
裴醒冷笑,“就憑你們這種心理素質,上戰場,做夢去吧!”
秦滿江急了,“如果不是一直蹲在這破地方,我們也不至於……”
裴醒一揮手,“少廢話!關三天禁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