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影響三個孩子學習,汪淑餘清理出一間空置的教師宿舍給胡素素做互助會辦公室,讓女生們有地方說話訴苦。大家看到胡素素的繡品,驚爲天人,紛紛嚷着要學,久而久之,這裡也成了胡素素教繡花的教室。
有了女生互助會,汪淑餘和錢璞玉等於多了左膀右臂,而江習莊以往的很多難題也迎刃而解。家境尚可的女生從家裡拿來一些穿不了的衣服,經過胡素素的巧手,就變成時尚的新裝,女生再也不用爲衣服發愁了,再者女生學習之餘也在衣服上繡朵花衣襟袖口縫些花樣,把自己打扮得一天比一天漂亮,有的繡一些手帕給情郎,成就了不少對鴛鴦。
巧莊師範名聲在外,以往前來學習的學校絡繹不絕,今年湘北長沙各校紛紛被戰火殃及,舉步維艱,巧莊師範老早就打了內遷的報告,只是一直未見批覆,江習莊再三催促,省教育廳纔有回覆,派了一位徐專員前來視察。
不知爲何,徐專員到來衡陽是由汪嘉先接待,汪嘉先愣是瞞住了所有人,招待好了之後徑直帶着徐專員坐船來到孤山巧莊師範夫子渡,一點通風報信的時間都沒給別人留。
幸虧江四婆婆眼明手快,划船也快,河上遙遙看見汪嘉先這個瘟神,一路飛快劃回來報信,硬是趕在汪嘉先和徐專員到夫子渡時通知到了江習莊和汪淑餘。
江習莊夫妻倒是見慣了風雨,成竹在胸,巧七和胡素素卻都怕得要死,唐東安見識過汪老爺子的手段,也想認慫逃跑,還是被秦滿江硬拽着來迎戰。
秦滿江和唐東安兩個小年輕一副主人的模樣出現在汪嘉先和徐專員面前時,汪嘉先表現出極大的不歡迎,徐專員年輕有爲,對同齡人非常客氣,請他們帶路到處轉轉。
秦滿江二話不說,徑直把兩人帶到島上最高處的孤山書院,書院現在修葺一新,是同學們揮毫練字和練武之所,也是觀景的好地方,唐東安猜到秦滿江的用意,在心中竊笑連連。
果然,汪嘉先走到半途就走不動了,坐在石凳上直喘氣,徐專員遊興正濃,讓他先留下來休息片刻,由唐東安陪同上去。
秦滿江暗道不妙,把這差使攬下來,讓唐東安陪着汪嘉先休息,再三交代讓他做封口葫蘆。
唐東安紅漆馬桶的名聲誰不知道,汪嘉先對他毫無興趣,索性坐下來閉目養神,因爲實在太累,還小小打了個盹。
真是冤家路窄,胡素素正在和互助會的女生張清荷談心,從小路慢慢走來,唐東安瞪圓了眼睛,用力揮手,可是兩人說得正起勁,誰也沒看到他。
唐東安急了,抓起一塊大石頭砸過去。
石頭砸偏了,唐東安無奈,怒氣衝衝堵在臺階上,衝着兩人叉腰瞪眼,用口型說“滾蛋!”
張清荷滿腹心事,本來就說得滿臉是淚,擡頭看了一眼,飛奔而去,胡素素醒悟到什麼,迅速追了上去。
唐東安不禁暗暗爲自己的聰明才智叫了個好,一屁股坐在臺階上,在心中幽幽長嘆,好好的一家人,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他不知道,汪嘉先已經醒來,在背後眯縫着眼睛看着他,眸中有奇怪的光亮。
徐專員和秦滿江聊得莫名投契,當江習莊出面時對巧莊師範已有十分的好感,很快就敲定了內遷時政
府的援助事項。不料汪嘉先又來唱反調,堅稱不到萬不得已,也就是鬼子打下長沙,巧莊師範決不可輕易遷走。
江習莊和汪嘉先爭執不下,最後還是徐專員一錘定音,長沙歷經多次大劫,再一次的戰事不可避免,雖有屢次的勝利作爲信心保證,接下來情況如何尚未可知,早做準備爲妙,不過內遷地址還是得由巧莊師範自己選定,政府目前財力有限,只提供部分支持,缺額由學校自己解決。
送走兩人已是月上屋檐,江習莊走回來一屁股坐在院中的躺椅上,真是身心俱疲,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巧七端來茶水送到他手邊,搬來小板凳,扒着椅把手歪着頭看他,江習莊咕咚咕咚一口喝完,巧七雙手接過杯子,還要去倒水,被他一把拉回來坐下,指了指月亮。
巧七隨着他的手指看去,心頭一酸,今天的月光真明亮,似乎有人在穹頂在屋檐深深凝望。
江習莊喜歡賞月,加上兩個孩子都生在晚上,乾脆一個叫月明,一個叫月彎,如今月明已不在,唯有這一輪月相依相伴,聊作安慰。
不知何時,大家都紛紛走出來,或坐或站看着天空,來一次虛幻的團圓。
當月亮隱入雲中,江習莊恍然若失,回頭看向衆人,汪淑餘悄聲道:“今天談得怎樣?”
江習莊點點頭,看着秦滿江和唐東安笑了笑,“今天多虧了你們。”
唐東安訕笑,“今天還真是驚險,差點碰上素素。”
胡素素苦笑連連,“他畢竟是我爺爺,這樣老躲着也不是辦法。”
汪淑餘重重點頭,“沒錯,躲是躲不了一輩子,我看趁着政府鬆了口,我們還是趕快遷走。”
就在這一個點頭的工夫,她已經做出決斷,“習莊,學校少不了你,內遷的地址我去尋訪,湘西我們也有不少同學,總會有一個願意收留我們。”
唐東安對她的本事歎爲觀止,高高舉手,“媽媽,我陪你去!”
如果出去的話就不用讀書了!巧七靈機一動,也高高舉手,“媽媽,我陪你去!”
秦滿江深深看了一眼兩人高舉的手,眉頭緊蹙。不是他不願去,江月明的案子還沒有眉目,他不願就此放棄。他看了看胡素素,胡素素顯然還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有走出來,只得刻意提高了聲音,“素素,乾脆你也去吧,找到地方的話,就安頓下來做一個前期的準備。”
江習莊點頭,“這樣也好,你就不用躲躲藏藏了。”
胡素素擡起頭,目光追逐着朦朧的月亮,“爸爸,謝謝你們的好意,我不想離開孤山。”
“那怎麼行!”巧七急了,“外公找你麻煩怎麼辦!”
胡素素坦然一笑,“你們放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有辦法的。”
江習莊和汪淑餘沒有反對,巧七和唐東安就當兩人答應了,開始偷偷準備行李,同時和去過湘西的人請教,設計行程。
這天深夜,胡素素和巧七正在研究湘西的風土人情,聽到張清荷的哭聲,兩人面面相覷,巧七對張清荷的哭功真是歎爲觀止,拔腿就溜,不幸被她們堵個正着。
張清荷和宿舍兩個女生又哭得梨花帶雨進來,胡素素連忙好言相勸,張清荷哭的還是老一套,她父親一直逼着她出嫁,現在連男人都替她看好了,只等她退學回家辦喜事,她一千一萬個不願意,只是扛不住父親的鞭子,只能來向大家告別。
反正都是女生,宿舍兩個女生憤憤不平地撩開張清荷的衣服,看到那一身血痕,巧七氣得直拍桌子,“都什麼年代了,哪能
用鞭子逼着女兒嫁人!”
胡素素苦笑搖頭,不是每人都有她這麼幸運,有江習莊這樣開明的好父親,有汪淑餘這麼通情達理的好母親。
張清荷抽抽搭搭,“巧七,你幫我想想辦法吧,我真的不想嫁人。”
巧七吃虧太多,不敢攬事,偷偷瞥了胡素素一眼,見她沒什麼表示,只得狠下心腸搖頭。
張清荷和兩個女生哭得更慘了,胡素素滿臉不忍,終於擡頭,深深看了巧七一眼,她鬼點子多,這些年一直在孤山胡鬧,對付大人很有一套,權且讓她試一試,死馬當活馬醫吧。
巧七得到暗示,開始躍躍欲試,嘻嘻笑了笑,眼睛滴溜溜一轉,衝張清荷勾了勾手指。
“老師,您怎麼來了?”也難怪唐平南驚詫,汪嘉先向來講究各路規矩,只有學生拜會老師,老師拜會學生這還是頭一次。
即便上了門,汪嘉先還是覺得委屈了自己身份,滿心不忿,“你是做大生意的人,我老而不死,怎麼敢叨擾。”
唐平南驚惶不已,“老師,您千萬別這麼說,快請坐!”
汪嘉先坐下來,黯然道:“這麼多年,我一直沒有機會跟你賠罪,要不是被江習莊那副可憐兮兮的嘴臉騙過去,我女兒早就跟你……”
一生耿耿於懷的事情竟然被他如此輕飄飄提出來,除了驚詫和苦笑,唐平南也無言以對,當年他、江習莊、秦炳蔚和劉善餘一同拜師於汪嘉先門下,他有心接手家中的酒莊,讀書並無多大的熱情,一貫爲汪嘉先不喜。
他和汪淑餘情投意合,而汪嘉先的最得意弟子卻是江習莊,非要把女兒許配給他,汪淑餘當然不答應,汪嘉先勉爲其難讓她去省城讀書,同去的自然只有江習莊,硬是拆散了這對鴛鴦。
兩人畢業歸來,已是神仙眷侶,唐平南只能黯然退出,娶了父親相中的一個脾氣溫和的姑娘,這姑娘確實沒有脾氣,一年到頭以藥罐子相伴,生了東安之後沒幾年就過世了,父親爲他娶進姑娘身邊的丫頭葉氏,了卻心願撒手人寰。葉氏脾氣溫婉,對他關懷備至,且從不多話,兩人也就這麼稀裡糊塗過了這麼多年。
自汪嘉先棒打鴛鴦,他的人生就已變了模樣,一切身不由己。
事到如今,他也不怪別人,只怪自己當年厭學,不討老師歡心,在淑餘求學省城時沒有追過去……
汪嘉先長篇大論說完,看他神遊天外,毫無反應,滿臉不鬱,用手指重重敲擊桌子,“怎麼,你還是不肯原諒我?”
他肯登門道歉,說明確實遇到了大麻煩,唐平南心中警鐘大作,硬着頭皮,“老師,過去的事情就別提了,我們都老了。”
汪嘉先點點頭,算是高姿態接受他的求和,話題一轉,“如今我外孫女的婚事,我也是傷透腦筋。”
唐平南賠笑,“她跟秦家小五的事情您還不知道吧?”
汪嘉先一愣,“什麼事……秦滿江會看上她!”
唐平南強笑,“當然當然。”
汪嘉先好似中了個了不得的大獎,桌子一拍,哈哈大笑,絲毫沒發現唐平南尷尬的臉色,“我這次來還想提一提巧七跟你家老三的事情,真沒想到,好!小五這個孩子好極了!”
直到把人送走,唐平南才清醒過來,汪嘉先原本是想撮合唐東安和巧七,只是對秦滿江的興趣更大,這才把巧七改成了另一個女學生張清荷。
唐平南明察暗訪,暗暗慶幸這會老師沒坑自己,算是送來了寶,立刻上了心張羅,很快安排好相親的日子,親自去巧莊把兒子接回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