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落腳點,有了唐平南領導的衡陽商會提供的大船,又有了錢博書和老師們親率的護校隊伍,巧莊師範的遷移終於從不可能變爲可能,又從複雜變得簡單。
錢博書帶着一隊孔武有力的同學第一批到了藍陵,勘察桃李園,分配校舍宿舍,並且做簡單的修葺規整。
湯先生帶着藍陵縣長前來求見,錢博書在全國頗有聲望,他能來藍陵這種小地方,兩人都是求之不得。
藍陵盛產木材,藍陵縣長就地取材,請來工匠爲老師們修了一棟木製小樓作爲禮物,錢博書無以爲報,替江習莊做出歡迎藍陵子弟入學的邀請。
在錢璞玉等女老師引導下,細心的女同學負責清點學校的各項圖書物資,指揮裝船,而男同學全部出動,硬是靠着自己雙手把所有東西歸置得漂漂亮亮。
從孤山啓程時還是薄霧朦朧的早晨,今天的孤山起得前所未有的早,孤山百姓提着籃子,推着土車趕來,給同學們送來臘肉臘魚野味瓜果,每條船都裝得滿滿當當。
巧莊師範開辦以來,拘於孤島之上,猶如世外桃源自給自足,同時也自生自滅,同學們還從未得到如此的厚愛,真不知是哭還是笑。
江習莊親自清點人數,有的學生不願讀書,就地從軍,有的學生要跟隨父母家人去西南等地,跟隨學校內遷的人也有三分之二強,而藍陵和周邊慕名而來讀書的學生剛好填補這個數字,所以學生並不見少。
正如江老夫人所料,秦木森和唐平南各懷心思,不約而同對兒子隱瞞了此事,兩人親往碼頭送行,一一和江習莊沉默擁抱告別。
這明明不是永訣,又恍如永訣,秦木森和唐平南目送師生的船消失在漫天水霧之中,遇上酸澀江風來襲,不禁悄然溼了眼睛。
浩浩蕩蕩的隊伍來到藍陵,得到藍陵縣長的親自歡迎和接待,錢博書一反過去一心只讀聖賢書的高傲夫子模樣,四處探訪,廣交朋友,爲巧莊師範的人際關係打下基礎,而江習莊和老師們迅速開始上課,讓同學們根本來不及去胡思亂想。
桃李園後門口有一條不知名的小河,把園子和後山分成兩個部分,既相互依持,又各有性格,山是園的依靠,園是山的延伸。就因爲這條小河,同學們旅途的疲憊一掃而空,好似又回到了孤山島上的巧莊師範,郭怒帶着男生們跳下去洗了個澡,小玲瓏河的名字應運而生。
藍陵縣長倒也爽快,大筆一揮,這個名字就此記錄在案。
有了小玲瓏河,桃李園後
的山自然而然成爲小孤山島,師生用這樣的方式提醒自己不要受到外界干擾,努力學習,學生們的身影照樣出現在河邊,讀英語讀古文,辯論會照樣在河灘草地進行……
巧莊師範的招牌再度高掛在門口,同學們鍛鍊於河灘,嬉鬧于山間,苦讀於校園,一切好像只是一場夢。
這場夢異常之處,就是那個總是精神百倍緊迫盯人的汪老師不在,而且是永遠不在了。
所有事情都發生得太快,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都刻意遺忘那鄉下的三個孩子,胡素素得到消息時,巧莊師範的遷移已至尾聲,巧莊師範空空蕩蕩,江四爺和江十七兩家人打掃校舍,檢查門鎖,留守孤山島。
這天,胡素素關門閉戶享受了一陣屬於自己的家園和桂花香,決定上巧莊看看父母親,她提着剛做好的包子在夫子渡下船,江四婆婆從茶亭迎出來,突然痛哭失聲。
胡素素聽她說完,簍子掉落在地,包子一個個滾出來。
聽到消息,巧七瘋了一般衝上孤山,在孤山書院後嶄新的墳前痛哭一陣,突然發了急,拼命扒着土,要扒開墳墓瞧瞧到底是不是真的……
最終,她沒能扒開墳墓,被唐東安又拖又拽拉回來。
蓮湖小院空了,巧莊師範空了,整個孤山島空了,就連孤山鎮也空了許多,所有相熟的面孔一轉眼消失,讓人莫名產生虛幻之感,好似一個轉身,孤山已不是人間。
四人重聚在胡素素的小院,巧七和唐東安都是滿面怒容,渾身狼狽,秦滿江眉頭緊蹙,誰也不願搭理。
巧七剛剛從島上回來,手指全是鮮血,胡素素端來熱水給巧七擦手擦臉,長長嘆息。
“內遷,不,整個學校內遷,這麼大的事情,難道沒人告訴我們?”唐東安還是不敢相信這個事實,“我們是汪媽媽的孩子,難道沒人讓我們去參加葬禮,這到底是不是真的!”
不管是不是真的,巧莊師範搬走了,他們被拋棄了,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巧七忽而磔磔怪笑,“爸爸覺得我礙手礙腳,那我非得湊到他面前去礙事!”
“我也去!”唐東安立刻磨拳霍霍。
秦滿江一言不發,顯然心中已有別的主意,胡素素憂心忡忡看着他,“秦五,你有什麼打算?”
巧七立刻跳起來,“跟我們一起去吧!”
秦滿江搖頭,“習莊叔既然不肯讓你們去,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們就別鬧了,趕緊回鄉下去。”
巧七淚眼婆娑擠到他面
前,“你爲什麼也這麼說,是不是你全都知道,你就是不想告訴我們……”
唐東安正愁沒處發泄,拉開巧七一拳頭就砸過來,“你這個沒良心的混蛋!”
秦滿江也沒想躲避,被他揍得坐在地上,嘴角有苦澀笑容,“我要是知道,怎麼會在這裡……”
這一次,秦滿江沒有驚動秦老夫人,直接來向秦木森告別,而秦木森彷彿也預見到這一天,拿出準備已久的錢和推薦信,推到他面前。
秦滿江本已做好打一場硬仗的準備,見他如此坦然,反倒有些尷尬,收好錢和推薦信,悶悶道:“爸爸,我還是不明白,習莊叔怎麼能這麼心狠。”
秦木森輕嘆,“事已至此,你不用明白。”
“他無情無義,我管不了,您爲什麼不肯說一聲,汪老師也是我的恩師,於情於理我都要去送她一程!”
秦木森苦笑,“我理解他,卻做不了什麼,只能爲他減少一點麻煩。”
秦滿江急了,“我們不是麻煩!”
秦木森擺手,“這些年,我看着他硬扛着,心裡一直過意不去。你習莊叔不是無情無義,他的情義都放在學校和學生身上,汪淑餘用命換來的機會轉瞬即逝,他準備了這麼多年,就是豁出命也要抓住。”
秦木森拍拍他肩膀,“走吧,我送你一程。你以後不管去到哪裡,都應該多爲別人着想……”
秦滿江沉浸在美夢成真的振奮之中,絲毫沒把他的絮絮叨叨放在心上。
對於秦滿江不辭而別,巧七早有預見,正要計劃偷偷跑去藍陵,江廣袖把她攔下來,奉了老夫人之命,要把她安全送到藍陵的學校。
巧七走得很急,沒有告別,而江老夫人閉門不出,也沒打算跟孫女告別。
兄妹從孤山坐船而下,一點也沒耽擱就到了藍陵,不過,巧莊師範在山間,藍陵離巧莊師範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
烈日炎炎,江廣袖一身短褂子,提着行李箱,揹着大大的包袱走在前面,脖子上纏着汗巾,完全從江家大少爺變成了巧七的僕從。
巧七換了一身素樸的旗袍,一邊擦汗,一邊踉踉蹌蹌跟着。
不知道走了多久,巧七停下來撐着大腿喘氣,“大哥,到底還有多久?
江廣袖用手搭了個涼棚眺望前面,還是那兩個字應付,“快了。”
巧七無奈,“你都說了多少遍快了快了快了。”
“快了。”江廣袖還是這兩個字,埋頭向前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