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秦滿江一筆一劃臨摹着江月明的飛機圖案，從芷江來採購的芷江航校教官詹姆士先生循着燈火走進來，一眼就被他筆下的東西吸引，屏住呼吸看着他的動作。
詹姆士先生是美國人，吃不了這裡的東西，一天到晚總是喊餓，秦滿江根本沒拿他當回事，繼續埋頭苦幹。
詹姆士先生忍不住了，“這是誰畫的？”
秦滿江帶着幾分鄭重笑了笑，“這是我亡友的東西，我拿來學習學習。”
“亡友？”
“是的，前兩年剛剛過世。”
“可惜，真是太可惜了。”詹姆士先生確實是來找吃的，不過這時候根本不知道餓了，“你能不能跟我講講這個朋友？”
秦滿江悽然一笑，“當然可以，不過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他是個深藏不露的人……”
兩人絮絮說到深夜，詹姆士先生一大早就走了，沒有跟他告別。
三天後，一紙調令出現在裴醒面前，裴醒迅速帶着這個八人小隊轉移芷江機場，在芷江航校進行學習和訓練。
搬進新的宿舍，八人放好東西，突然都安靜下來，不到十秒，都變了個模樣，載歌載舞擁抱打鬧。
秦滿江笑容滿面看着同學們，被厲海潮反扣住脖子，一個踉蹌，乾脆豁出去加入大家，放開嗓子唱歌跳舞嬉鬧起來。
秦滿江沒想到江月明會以這樣的方式幫他，或者，他從來都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冥冥中，江月明一直在幫他，要讓他完成自己未竟的心願。
在寂寂深夜，躺在牀上的秦滿江捂住臉，很快溼了手心。
深夜，錢璞玉安撫好所有孩子，提着氣死風燈來到江習莊房間，江習莊仍然在批改作業，看到她進門衝她點點頭，這些天勞煩你了。”
錢璞玉苦笑，“我一直有件事想問你，找到兇手，你總得替淑餘姐討個說法，爲什麼……”
江習莊搖頭，“我也想討說法，不過我們好不容易纔遷過來，不能再讓關係惡化下去，孩子們能夠安心讀書最重要。”
錢璞玉慢慢坐在凳子上，呆呆看着他瘦削的身影。
江習莊疑惑地轉頭，“天不早了，快去休息吧。”
錢璞玉鼓足勇氣開口，“習莊，我覺得……我說……你要是願意把我當成汪老師，我也可以……是的，我想好好照顧你，你……”
江習莊沒有看她，對着燈火輕輕搖頭，“傻姑娘，我這輩子不會再有別人了。”
錢璞玉猶如泄了氣的球，渾身發軟，手和腳全擡不起來，江習莊忽而衝她一笑，“錢老師，你知道秦木森嗎，就是孤山鎮長，他是我的同學，他個性非常好，真的很好，非常會照顧人，他從你來我們學校就喜歡你，但是一直不敢跟你說，你要是願意……”
錢璞玉終於找到一絲力氣，強忍淚水站起來，“我會考慮，
江校長，您早點休息。”
門口不遠處的樹下，錢博書的一頭白髮在月光中明亮無比，錢璞玉拖曳着腳步走去，錢博書一轉身，衝着外面一指，“忙了這麼多天，你好久沒陪我散步了。”
錢璞玉連忙扶住他，卻被他堅定地推開，慌忙退了一步，輕聲道：“好啊，一起去。”
錢博書不知所謂地笑了笑，仰頭看了看月亮，微微頷首，終於邁出腳步，錢璞玉戀戀不捨回頭看了一眼，默然跟上他的腳步。
小玲瓏河邊，兩人的身影漸行漸遠，一直沒入水光粼粼的天盡頭。
翠翠夫人回去沒幾天，又帶着一條火龍回到巧莊師範的大門口。
這一次是由江習莊親自開的門，女生則迅速轉移到後院，以防不測。
門開了，門外是整整齊齊的女人隊伍，一身男子的對襟衫，腰間扎着綢帶，腳上穿着新嶄嶄的布鞋，手裡有的拿着刀有的拿着槍，英姿颯爽，氣勢非凡。
翠翠夫人一個大步跨出來，衝江習莊深深鞠躬，“江校長，我問清楚，江夫人是死在我們手裡，你女兒要找我麻煩，我沒話說。”
江習莊張口結舌，不知如何是好，翠翠夫人又逼上前來，“我們做錯了事情，必須向你賠罪，我男人不肯來，那就我來。”
“這……”江習莊還是不知怎麼應付。
翠翠夫人不耐煩了，揮手道：“你看，我帶這些女人來護校，你收不收！”
江習莊微微一愣，正是求之不得，連連點頭，“收！當然收！”
翠翠夫人一笑，“不過，我還有一個條件。”
江習莊苦笑，“夫人，你看我們這吃了上頓沒下頓……”
翠翠夫人哈哈大笑，“你想到哪去了，我們山裡的娃娃大字不識幾個，不能讓他們再做土匪。你能不能找個學生教一教。”
郭怒帶着護校隊瘋狂跑來，看到這一色的娘子軍，大家都呆住了，江習莊衝他擺擺手，“翠翠夫人想要來幫護校，以後你們可以輕鬆些了。”
錢璞玉氣喘吁吁而來，警惕地掃了一眼，走到江習莊身邊悄聲道：“你怎麼能說風就是雨呢，這要是……”
江習莊一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錢璞玉還想說什麼，江習莊突然板着臉，“我怎麼交代你們的，一有動靜女教師女生都躲起來，要是你們再出點事我怎麼……”
翠翠夫人不耐煩了，扯着嗓子喊起來，“嘀咕什麼，我們是來賠禮道歉的，你們不相信我們嗎！”
錢璞玉欲言又止，氣咻咻走了，轉頭又是一臉笑容迎上翠翠夫人，““翠翠夫人，江校長太忙，這事教給我，我們大老遠遷來，承蒙各位照顧，也想爲藍陵做一點力所能及之事。”
翠翠夫人臉上一陣火燒火燎，暗道：這文化人就是難纏，拐着彎還得罵一罵。
江習
莊看她表情，知道她心虛想歪了，連忙拱手，“各位女俠，請進。”
女俠……女人們還從來沒被人這麼稱呼過，既新鮮又得意，鬨笑連連。
翠翠夫人回頭低喝，“這裡是學校，以後有點規矩！”
笑聲戛然而止，女人們迅速立正站好，翠翠夫人一揮手，列成兩隊跟隨她走進學校。
江習莊的諄諄善誘下，巧七終於放下心結，接受這個事實，成爲新開的娃娃班老師，帶着孩子們讀書認字。
沒有教室，娃娃班就開在後花園裡，下雨天冷的時候再轉移進低矮的門房。孩子們規規矩矩坐在各自帶來的小板凳上，對着牆上一塊塗成黑色的“黑板”認字，寫字的筆是巧七帶着大家削的樹枝，練習本就是面前的地。
孩子們一筆一劃，寫得有板有眼，巧七回想起當年自己認字的窘態，搖搖頭，決定把這些尷尬的場面趕走，拿出點真正的老師模樣來。
一個熟悉的身影鬼鬼祟祟出現在牆角，巧七靈機一動，在小黑板上工工整整寫下“翠”字，清脆響亮地衝着孩子們道：“來，這就是翠翠夫人的名字，好不好看？”
翠翠夫人雖然跟傳說中要每天吃一個孩子的惡魔不一樣，傳說的陰影還是深深印在孩子們幼小的心靈，大家面面相覷，低着頭默默劃拉，愣是沒有一個劃拉出正確的字體。
巧七拉着一個孩子起身，“來，你到黑板上來寫。”
巧七抓着孩子的手，一筆一劃寫下“翠”字，拊掌一笑，“漂亮吧！快上來！”
孩子們呵呵直樂，一齊涌上來，寫下各種各樣的“翠”字。
翠翠夫人突然覺得這認字太簡單了，跟這些滿肚子學問的人做朋友而不是做敵人，真是最明智的決定。
有翠翠夫人帶頭，女人們也紛紛坐進了花園的小課堂，巧七的娃娃班壯大了。
“翠翠夫人。”江習莊把翠翠夫人叫來後花園的小亭坐下，剛開了個頭，翠翠夫人就一抹汗，大大咧咧道：“叫我翠翠。”
江習莊一肚子話被堵在胸口，頓時有些手足無措，忽而想起巧七就是這副模樣，就把她當自己女兒，豁然開朗，“翠翠，我剛剛看了看你們打架……”
翠翠夫人柳眉倒豎，怒目圓睜，“怎麼着，不能打架！”
江習莊哭笑不得，她簡直比女兒還要頑劣十倍，哪裡說得通。
翠翠夫人生怕得罪了他，見好就收，“江校長，有話快說吧，我還得去巡視巡視，聽說最近有幫小蟊賊有想法。”
有她們這些娘子軍在，哪裡的小蟊賊也不敢進，她就是擡高自己的地位，不然被掃地出門那可就面上無光。
江習莊點點頭，正色道：“孩子們軍訓缺一個教官，你能不能教教孩子們拳腳，授課費我們會照標準付。”
翠翠夫人一愣，突然哈哈大笑，“成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