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另外兩個地方的攤位前找到了楊欽和何濤,曾經的“暴風”成員又重新聚在了一起,只是,沒有了往日的意氣風發,每個人看起來都似乎很落泊,尤其我和馬帥的貌樣,看起來更讓人覺得既可憐又辛酸。重新聚在一起,總有許多說不完的話,但每個人又似乎都無話可說,大家心裡都很清楚,現在的“暴風”再也不比從前了,許小樂和吳凱的死令每一個人都感到惋惜,而木薩和阿依古麗的死又令所有的人都感到震驚。
因爲對盜獵者懷有氣憤和仇恨,午飯的時候,沒有人搭理刀疤,也沒人招呼他吃飯。刀疤感到無趣,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竟然沒有發怒,也不生氣,自己跑到外面小攤上買了兩張烙餅,蹲在周青的攤位邊上啃。
我告訴周青,如果不是刀疤,我和馬帥也來不到這裡,雖然刀疤未必算是個好人,但他確實幫了我們很大的忙,何濤氣憤地說:“要不是因爲周青攔着,哥兒幾個早準備把那丫往死裡打!這筆賬先記着!”
周青沒吭聲,她知道在這段非常時期孰輕孰重,也知道刀疤如果此時能加入我們,對我們來說是將件非常有利的事情。她轉移了話題,告訴我,在格爾木修整了兩天之後,她想起了當初她父親曾經在拉薩城外購置了一塊地,準備爲她母親建座寺廟——她母親生前很崇信這些。
停了一會兒,周青忽然笑着說:“我們現在又有錢了,上午錢剛拿到手,我們正準備把這幾個攤子收拾一下,就去可可西里找你們,沒想到你們自己就過來了!”她像是要寬慰我們每個人的心,故意提起錢的事,話語裡顯得格外輕鬆,但我知道,其實,她的心裡一點兒也不輕鬆,那塊地可是她母親留給她最後的懷念啊!
我和周青說了我們一路追蹤丹巴的事情,然後我問她:“你賣了那塊地?”
周青故作輕鬆地笑了一笑,什麼也沒說,只是讓我幫她保密,然後就叫何濤和楊欽收拾攤位,也趕緊把其他攤位的事情處理一下,馬上就出發去追丹巴。從這裡到邊境線已經不算太遠,得抓緊時間,如果再讓丹巴和牛頭溜了,那可將是“暴風”終身的遺憾。
大家都聽出了周青的話外之音,她賣掉了準備給母親修建寺廟的那塊地,籌措了一筆資金,購置了車輛和彈藥以及必需的儲備,餘下的已經所剩無幾。這是“暴風”最後的一筆資金,用完這些,“暴風”就不得不解散,也可能從此就會從可可西里消失,“暴風”這個名字將再也不會出現。
收拾攤位的時候,我驚奇地發現了黃豆,它就蹲在周青的攤位底下,像個滄桑的老人一樣沉默,一臉的憂傷,它不說話,也不和我們打招呼,只是漠然地看着從攤位前經過的一雙又一雙形形色色的腳,想着它的心事。
黃豆在可可西里生活了十多年,它所熟悉的就是可可西里的廣漠和風沙,它從來沒見過這麼多的人,穿得五顏六色、奇形怪狀,手裡還舉着個小盒子按得“咔嚓咔嚓”響,接着就指手畫腳地叫嚷着。這些對它來說都是些不知所謂的東西,它只是懷念自己的主人,自從木薩死了之後,黃豆就越發顯得蒼老了。
周青告訴我,他們從格爾木來拉薩的途中,在可可西里的草原上發現了黃豆,它獨自在草原上晃悠,呆呆傻傻的,看起來很可憐,所以,他們就把它帶到了這裡。但黃豆好像很不適應城市生活,整天憂傷得很,心情非常低落,每天吃很少的東西,然後就是發呆,變得越來越瘦。
受大黑的影響,我對犬類逐漸有了更多的好感,我心疼黃豆,也可憐它,決定帶上它一起走,馬帥說:“都老成那樣了,帶着它是個累贅!”
聽到這句話,黃豆擡起頭,用一種無比傷心的眼神看了馬帥一眼,慢慢地垂下了頭。它不會說話,也不曉得去討好馬帥,只是很傷心地在我腳邊蹲了下來,鼻子裡“哼哼”了兩聲。
我不同意馬帥的話,反駁他:“如果不是黃豆,木薩早被燒死了,誰說黃豆老了?它聰明着呢!”黃豆擡起頭,舔我的手,它的確是條聰明的狗,通人性,也很機敏,只是,歲月不饒“狗”啊!它也的確老了,力氣弱了,行動也越來越緩慢。
楊欽也捨不得黃豆,最後,我們出發趕往日喀則追趕丹巴的路上還是帶上了黃豆。周青說,黃豆和它的主人在可可西里生活了十多年,現在它的主人死了,如果我們再扔下它,它可能會就這樣憂傷地死在拉薩的大街上。
我們並沒有進入日喀則,只是從附近區域經過。我想到我們的車隊離多吉大叔家所在的那個小村落越來越近,心情就無比的激動,但我無法下車去看望他們。大黑可能現在正蹲在那個古老的村口望着某個方向,也許我們只不過相距幾千米遠,可我卻不能去看它一眼,我心裡很難受,不想說話。
刀疤也不說話,他的沉默是因爲受衆人的排斥,他本來可以脫離我們單幹,他也不屑於和周青、何濤等人爲伍,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還是留了下來。我猜測,他可能是想還我一份人情債,他是個有傲氣的人,寧死也不願意欠下別人點兒什麼。
在從拉薩往日喀則的路上,我們遠遠地看到了天葬臺,一大羣禿鷹和烏鴉在上空飛舞,雖然離得比較遠,但那場景還是讓人有些發憷,感到無比的震撼。追上丹巴的時候,我們已經離尼泊爾邊境越來越近了,所有人都激動起來,刀疤開始和我說話,在這個組織中,也只有我還肯搭理刀疤。
刀疤告訴我,以前他來過一次樟木鎮,牛頭曾經試着從樟木海關把貨送過去,但後來還是覺得風險大,就決定越境。牛頭在離樟木鎮幾百公里遠的邊境線上打通了一道缺口,阿尼一早就知道了這件事,只是後來覺得那道新缺口將來可以利用,所以暫時沒有找牛頭的麻煩。
“你覺得丹巴也會找到那裡?”我問刀疤,我們的車隊差不多追到樟木鎮附近,丹巴的線索就斷了,不知道他們是從海關進了尼泊爾,準備從境內截下牛頭的貨,還是轉道開往了更遠的邊境線上。
“丹巴是個逃亡的人,以前犯過案,有案底。沒有有效的證件,他籤不了過關證,所以他們不會進尼泊爾,一定是往西邊的邊境線上去了,牛頭的賬本上記着大概的一些位置,雖然不具體,但丹巴一定找得到。”刀疤只跟我說話,不想也不肯搭理周青他們。
車隊沿着中尼邊境線往西部開去,爲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我們把車開得稍微遠一點,在山腳下穿行。在中尼邊境線上坐落的是喜馬拉雅山脈,從日喀則附近往尼泊爾邊境去的時候,我們只能遠遠地望上一眼珠穆朗瑪峰的遠景,這令我覺得有些遺憾。
氣候又寒冷了起來,喜馬拉雅山脈常年積雪,即使在山腳下穿行,也令人覺得寒流正從頭頂上一層層壓落下來。
在拉薩見到周青的時候,我就覺得她的身體大不如前了。以前在可可西里的時候,那樣的苦寒之地,她都還顯得十分健康,現在卻面黃肌瘦,長期的操勞和心理壓力加上許多外界的因素,正一點一點地摧殘着她的身體。
這一段路前行得非常艱難,我們找到了丹巴的蹤跡,他們車隊的情況也似乎很不樂觀。路上發現有一具被拋棄的屍體,人是病死的,扔在山腳下,已經凍得硬邦邦的。
還沒有追上丹巴的時候,天就已經黑了,我們不得不在山腳下過夜。因爲攜帶物資有限,沒有帳篷可搭,只能幾個人擠在冰冷的車裡休息,睡得一點兒也不安穩。半夜,我被周青的咳嗽聲驚醒,她咳得很厲害,卻又用手死死捂着嘴巴,極力把咳聲壓到最低,我擔心她的身體已經受不了這樣的長途奔波和辛苦。
第二天,周青的精神很不好,她像是生了什麼病,臉色慘白,嘴脣也沒有一絲血色,爲了追上丹巴,我們沒時間也沒條件照顧她。下午的時候,我們遠遠地看到了丹巴的車隊,他們已經停了車,開始搭建休息的帳篷,看樣子,牛頭的邊境窩點就在附近。
我們在稍遠一些的位置停了車,我建議周青先讓大家先好好休息,養精蓄銳,等丹巴和牛頭兩敗俱傷的時候,我們再出面干預,這樣才能以少勝多——眼下,我們的勢力相比盜獵者來說太薄弱了,這也是唯一可行的辦法。我之所以這樣說,其實只是想給大家吃一顆定心丸,除了我和刀疤對牛頭、丹巴等人比較熟悉之外,其餘人心裡都沒有底。
現在所處的環境不同,條件不同,我們裝備又差;周青病倒了;楊欽的肩膀受過槍傷,現在天氣一冷,抱槍的時候,手臂就使不上勁;自從經歷了吳凱的死,何濤的心也像是涼了許多;相比之下,馬帥是很冷靜,但他卻有一股子英雄氣,而且仇恨刀疤,我擔心在馬帥的身上會出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
當晚,我們偵察之後發現,丹巴的一隊槍手正沿着山腳的小路向西前行。爲了不讓大家擔心,我和刀疤偷偷商量了一下,決定先摸過去看看,具體方案回來後再與大家商量決定。馬帥不同意,說這樣做太危險,現在“暴風”人手不多,火力不足,不該冒這樣大的風險,如果真要去,刀疤必須留下。
馬帥不相信刀疤,他擔心刀疤會在半路上對我不利,他一直懷疑刀疤是盜獵者安排在“暴風”身邊的一顆定時炸彈,要時時刻刻提防着,並且他從來沒有放棄找個機會幹掉刀疤的念頭。馬帥要和我同去,讓刀疤留下。
刀疤不屑於和馬帥爭執,他不喜歡馬帥,但對我卻沒有什麼惡感。他看了我一眼,抽出我懷裡那條搶來的老式步槍,把他自己的M98A從肩上摘下來,連同那副神奇的墨鏡一齊遞給我。刀疤的這副墨鏡是美國產的軍用科技產品,有夜視功能,可以調較槍口與目標物間的有效精確距離,可以防紅外等光類因素的干擾,很先進。我抱着那支M98A戴上墨鏡的時候,像個十足的殺手。
看到刀疤對我的格外照顧,馬帥顯得很不屑,他覺得我們兄弟之間的情誼就這樣被刀疤給挑撥了,於是心裡悶着一股氣,也不理我,獨自往前走去。我追上馬帥,想向他解釋,馬帥突然揮了揮手,示意我噤聲。
丹巴派出的一隊槍手正向牛頭的營地前進,像是去打探情報。丹巴現在心裡還沒有底,在沒有搞清楚牛頭到底聚集了多少力量之前,他還不敢輕舉妄動。我們從山腳下繞過了丹巴的臨時駐地,繼續追蹤那一隊槍手,槍手們正藉着黑暗在山腳下摸索穿行。
青藏高原平均海拔在四千米以上,而喜馬拉雅山南坡又處在北印度洋西南季風潮溼氣流的迎風坡,降水量豐富,雪線高度比干燥的北坡明顯要低很多,大約有四千五百米。快到山腳的時候,我擡頭向上一望,只看見巍然高聳的雪峰,迎頭壓頂,讓人不由得感覺到人類的渺小。
在博大的大自然面前,人類看似渺小,但又具有無法估量的貪婪欲,當一羣又一羣貪婪的人聚集在一起,會聚而成的那股貪婪的足以毀滅整個自然。人類對自然永遠有着無窮盡的幻想和,不管是一草一木還是一土一石,無不挖空心思地加以利用,直至資源枯竭的那一天。這就是人類和自然的關係?
我望着氣勢龐然的雪峰,一種無知的感慨油然而生,不管人類文明發展到何種程度,都必須永遠臣服在大自然的腳下,除非你毀滅自然或是超越自然,而那時的人類恐怕也已經不存在了。
三十五、邊境線混戰,抓獲阿迪
“瞧,前面有帳篷!”馬帥小聲地說,用胳膊肘輕輕地撞了我一下,然後左右看了一看,繞到一塊山石後隱藏起來。我蹲過去藏好,從山石後望過去,看見丹巴派出的那隊槍手已經潛近了牛頭的營地,在附近尋找遮蔽物隱藏。
牛頭的營地外站着幾個槍手,夜晚的氣溫非常低,他們都穿得很厚,縮着脖子,擠在一堆抽菸,看樣子像是正聊到某個有趣的話題,曖昧地大笑起來。他們正笑得開心,忽然帳篷簾子被掀開,走出來的人竟然是牛頭!
牛頭指着幾個槍手的鼻子呵斥着什麼,因爲離得太遠,牛頭的聲音又不高,我就沒怎麼聽清楚。幾個槍手都不敢再說笑,各自回到自己的崗位上站好,牛頭轉回帳篷裡去,帳篷簾子重新拉緊,那一抹亮光又斷了。
丹巴的槍手一直潛伏着沒有動,我和馬帥也沒有動——忍着山腳刺骨的寒風。差不多快到天亮時分,一隊商人模樣的人牽着幾頭犛牛漸漸進入了視線,他們是從尼泊爾方向過來的,而且是趕夜路,看上去風塵僕僕的。前面是個領隊的商人,後面的十多個全是槍手,外表上看不出來,他們都穿着長長的棉大衣,槍挎在裡面,但只要仔細一瞧,就能從棉大衣外看出槍的輪廓。
我們立即打起了精神。牛頭早已經迎出大帳篷,拉住那個商人的手,大笑着,說着一口地道的尼泊爾話。據說牛頭還小的時候,就被賣入了尼泊爾,他在尼泊爾長大,能說一口地道的尼泊爾話也並不奇怪。他與那個商人的關係似乎非同一般,兩個人像久別重逢的摯友一樣抱了一抱,牛頭給商人點上了煙,兩個人嘰嘰咕咕地說着話走進了帳篷。
商人的十多個槍手警惕地守在帳篷外面,他們的犛牛被人牽進另一座帳篷,我估計是在上貨。因爲邊境上多是山道,車子來了不好走,很容易熄火,所以商人才會選用當地的犛牛來運送貨物,入境以後再改換車行。
我很想潛過去看看情況,但是前面有一隊丹巴派出的槍手,正擋在路口兩邊。旁邊山道險峻,很難潛伏過去,再加上帳篷外面的一大羣槍手,我只得暫時打消這個念頭。但是意外卻發生了,丹巴派出的那一隊槍手中不知是誰凍得受不了了,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就像雪地開花一樣,許多槍手呼啦一下子從帳篷裡涌出來,和尼泊爾商人的槍手一起,開始向聲音發出地瘋狂射擊。
丹巴的手下被密集的子彈逼了出來,情不得已,猖狂而逃。人跑得再快,也快不過飛奔的子彈,丹巴的手下慘叫着,一邊連滾帶爬地逃竄,一邊勉強回身射擊。但他們力量懸殊太大,一碗水澆不滅一爐子火,一隊人陸續中彈倒地,一個槍手中彈後正倒在我和馬帥藏身的山石前面。
丹巴派出的槍手有個,丹巴只是想探聽下牛頭的消息,誰料想一個噴嚏就送了一羣人的命。那些常年活動在邊境線上,以走私爲生的人對一點點風吹草動都特別警惕,他們把丹巴派出的手下當成了可疑危險人物,一句話也不問就直接開了槍,只有一個人僥倖帶傷逃走了。
馬帥見前方槍彈密集,擔心我們的藏身地也會暴露,決定趁亂返回,我一把拉住了他,當時那種情況,只要我們一現身,馬上就會成爲射擊的焦點。
“現在當然還不能走,得再等會兒,等前方平靜下來,再守一會兒看看,不探聽到具體的消息,絕不返回。”我說。
馬帥擔心我們會暴露,引起槍手們的追殺,最後會給周青等人帶來危險。“‘暴風’已經經受不起任何打擊了,我們必須得有十足的把握才能行動,那些槍手已經一路搜過來了,咱們再不走,就會被發現!”馬帥瞪着眼,壓低了嗓子衝我喊。
“對,就因爲‘暴風’已經經受不起任何打擊了,我們才必須得留在這兒,我們是誰?是戰士,不是懦夫,不探聽到消息,我絕不返回!”我的脾氣上來了,悄悄地把面前那具屍體往山石腳下拉了拉,擋在外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