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身子就像一個破布娃娃一樣失去了重心,毫無氣力的如同鴻毛般的着落在他滾燙卻在抽動的胸膛上。
他的聲音略帶滄桑,卻不得不接我拋出去的冷笑話,“王母娘娘美則美矣,卻不足你萬分之一。顧大王,是我沒有護好你。你要惱我就惱我,但千萬不要憋在心頭,氣壞了自己。”
“凌軒,你……你真是越來越油嘴滑舌了。它……它剛纔……剛纔差點……就把我……”我顫抖了脣,難以啓齒。
這件事不怪凌軒,事發突然。
鬼知道那個蜥蜴道人到底是抽的什麼風,突然就獸性大發,要把我給推倒。
他低聲的呢喃道,“一切有我,別怕,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恩,我……我……不怕……”我說着自己不害怕,手腳卻一個勁兒的發冷,剛纔蜥蜴道人撲過來的畫面簡直讓人崩潰。
卻一遍一遍的在我腦中回放,我都想象不到。
要是剛纔,它的那一下得逞了,我現在該以什麼面目面對凌軒。
好想重重的摟着他,手底下卻沒有氣力。
輕輕的環着,上下嘴脣有氣無力的觸碰了一下,“那樹是怎麼燃起來的?”
“蜥蜴道人不是想把我作爲肥料,讓昇仙樹的果實快速生長起來?我就故意和昇仙樹融爲一體,成爲它的養料,讓冥焰從樹幹裡面燒起來。”凌軒牽住了我的手,領着我只穿了一隻球鞋的我往黑煙滾滾冥焰洶洶的地方走,“就是花的時間長了一點……”
說到這句話,他似乎格外的愧疚。
雖然並未宣之於口,緊握着我手指頭的手,再次的顫抖一下。
緊了緊他有些緊繃的手,無聲的告訴他我沒事,讓他儘量心安下來。昇仙樹是個大麻煩,如今被燒燬了,也算是解了如今的心腹大患了。
原本那些墮入鬼道的道士,是想用特殊的藥劑封住凌軒身上的靈魂,然後操控着他的身體讓凌軒成爲仙樹的一部分。
這樣仙樹吸收了凌軒身上強大的力量,就會快速的長出屍肉果。
而屍肉果的毒性,也會強到無以復加。
只可惜,它們的如意算盤在凌軒面前,也就到此爲止了。
我一隻腳光着踩着地上的藤蔓,一瘸一拐的走着。
突然,腳踝被一隻冰冷乾枯的手給抓住了,一低頭居然是奄奄一息的蜥蜴道人。
它似有不甘,“鼎爐,我……我一心幫你,你、你……欺騙我?”
“我……是騙了你,你也不想想看,他是我孩子的父親。我怎麼可能會相信你,而去懷疑他?”我看着它那張流滿鮮血的臉孔,除了厭惡,還有一絲憐憫。
它肚子裡的血吐的差不多了,此刻勉強說話,脣瓣上都是咳出來的血沫子。
墮入鬼道的道人們,自己本身大概也不希望自己變得如此殘忍獸性,可是它已經不是人了,身子和靈魂有一半都是蜥蜴。
墮入鬼道之後,人的價值觀和道德觀都會被獸性消耗殆盡。
可是此時此刻它的眼睛裡,卻少有的清明,“你發過誓咒的,你說……你生下孩子。就要給我當鼎爐,你就不怕誓咒加身。永世不得超生嗎?”
“我當然怕。”我說了一句實話。
緊了緊牽住凌軒的手,特別擔憂他會因爲我誓咒加身。
眸光復雜的凝視這蜥蜴道人,它脣角輕輕一揚,居然淡淡的笑了,“殺了我吧,鼎爐,我變不回去了。這樣活着……好痛苦……身上的浴火根本……根本就撲不滅。我好想剋制,卻剋制不了……”
這話說的那般的悲哀無奈,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看來它可能早就想解脫了。
身前的那棵槐樹烈焰洶洶,因爲大部分的道士都攀爬上去採摘屍果。
一個個都來不及逃跑,被從樹洞裡蔓延出來的火焰加身,驚恐的掙扎着。樹上掛的那些吊死鬼“仙人”,也被火焰波及,陷入了恐慌當中。
僵硬的身軀在麻繩上搖來晃去,驚恐不已的亂叫,“天宮着火……天宮着火了……那孫猴子又來鬧事了!救救本大仙!!”
“老君爐被踢翻了,快來救駕啊……”
……
我不知道那些吊死鬼在被冥焰徹底焚盡之前,到底看到了什麼畫面,只是在冥焰加身的那一刻。
它們的屍骨,連一片塵埃都未落下。
燎原之勢的冥火,將整樹都包裹在火舌之中,江城的天空在這一瞬間被照亮了。天上的雲層,就好像夕陽西下時的火燒雲,黑色的濃煙飄向潔淨的天空。
孤魂悲慘的嚎叫聲,叫人心口發緊。
我動了動脣,低聲的用自己都快要聽不見的聲音說道:“可是……可是你死後也會是這般人和蜥蜴結合的樣子,一旦墮入鬼道,便……便不能回頭了……”
“所以,用斷魂刀結果了我,不要再讓我忍受這樣的痛苦了。”它明明是一隻猥瑣到了極致的蜥蜴,此刻乾淨澄澈的眼中居然噙滿了淚水,緩緩的流淌下來。
蜥蜴……
蜥蜴也會有眼淚嗎?
“我……”我真的不忍心殺蜥蜴道人了,雖然當時它意圖侵犯我的時候,我很想將它碎屍萬段。但此刻它有了悔過之心,心頭就忍不住遊移。
擡頭看了一眼凌軒,凌軒眼底似乎也起了一絲漣漪。
不過他的氣場依舊十分冷冰,肅殺的氣勢讓他彷彿高高在上的魔神,除了冷酷的殺意便沒有旁的情愫了。
他緩緩的張口,“殺墮入鬼道的道士,並不算業障,反倒是功德一件。”
“你……你的意思是,你也……你也贊同我殺它嗎?”我看着被我拔下了道袍的蜥蜴道人,它居然從自己的黑靴中,拔出了一把瑞士軍刀。
那隻唯一還算完好的手臂,朝我站立的地方緩緩伸過來。
凌軒蹙眉,“今晚,植物園裡,墮入鬼道的道士一個都不能留。否則屍化之症,依舊會蔓延出去。”
他隨手撿起了地上裝屍果的玉壺,扔進了大火裡。
玉壺到了火中,便徹底的消失了。
這附近看不到任何一個墮入鬼道的道士,但是這裡是它們的大本營,想必一定是大火燃燒起來的時候逃走了。
我咬了咬脣,有些顫抖的接過蜥蜴道人手裡的瑞士軍刀,“那我……那我盡力讓你少受點痛苦。”
“你不是恨我嗎?鼎爐,我試圖侵犯過你,爲什麼會想着讓我少受痛苦呢?哈哈哈……”它含笑,眼角竟然落下了一滴雞血石一般的血淚。
墮入鬼道的道士可恨,卻也很可憐。
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當初他們要不是貪圖力量和享受,又怎麼會經受不住誘惑平白無故的就墮入了鬼道之中呢?
雙眼一閉,刀劍刺入了它的眉心。
緩緩的我睜開了眼睛,見它雙目無神的看着天空,然後一點點的緩緩的磕上。
眉心是住着靈魂的地方,一般人死後的兩三天,都會留在身體裡。若是眉心的位置被破壞,魂魄會立刻離開身體,開啓冥途去到陰間。
從它眉心冒血的位置,緩緩的升起了一絲透明的靈體。
靈體身上帶着陰邪之氣,鬼祟的看着我,好像要拔腿逃走,卻極力的控制自己。
它捂着自己的胸口,五官微微有些掙扎,“快殺我啊,不然我……我不是要逃走,就是要反擊。可我不想再當畜生了,不想再……”
說到最後,它整個靈體都因爲痛苦和糾結而扭曲了,看樣子就像一團半透明的麻花。
我沒什麼好猶豫的,走過去,單手扣住了它的肩頭,“那……那你一路走好。”
“謝謝你。”它合上了眼睛。
我的心靈卻被震撼了一下,原來墮入鬼道的道士看着奇壞無比,實則幹壞事的時候內心其實也和真實的本性鬥爭過。
可到頭來,卻抗不過獸心的險惡。
手上的動作遲疑了一下,它猛然間又睜開了雙眼。
雙目依舊壓抑着慾望的兇光,身子微微顫動,似乎一直都在剋制,“你在猶豫什麼?”
說罷,低吼一聲,就要朝我襲來。
凌軒手中的軟劍冷然而出,朝它刺去,“你這是在找死!!”
“等一下,凌軒,我覺得……我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倉促之下,我急中生智,眸光一掃就在蜥蜴道人的屍身後面看到了一張古怪的白紙一樣的東西。
隨手一摸,就好像從蜥蜴道人的脖頸後面摸出了一張白色的紙片,“凌軒,你快看,它脖頸上好像貼了什麼!!”
那紙張從屍體上摸出來,居然是一隻人形的白色紙片。
當這張白紙從屍身後面落下來的時候,它的靈體之上,也有一張同樣的紙片飄落在了地上。
“是欲魄。”凌軒眉頭一皺,伸手接住從高空中飄落下的那張白紙,放在鼻尖一嗅,脣邊邪冷的輕啓,“有意思,竟是嬌龍的味道麼!”
嬌龍的味道?
我問他:“什麼……什麼嬌龍的味道?”
“顧大王,嬌龍在跟我們宣戰,恐怕她已經不在乎撕破臉了。”凌軒眼中閃過一絲寒意,將那張紙在手中狠狠的揉成了一團。
他說的有幾分含蓄,不過我卻明白了。
蜥蜴道人突然發狂變得慾火難平,多半就是嬌龍在背後使壞,也不知道用什麼辦法將欲魄貼在它的脖頸上。
讓它失去控制,差點把我給強佔了。
而她做的這些舉動,似乎已經不想隱瞞凌軒了,這也是一種對凌軒變向的宣戰。
我看了一眼眼色慢慢恢復平靜的蜥蜴道人,又問了它一聲,“你……你現在還想讓我將你的魂魄徹底擊散嗎?”
“當然……當然想,我變不回去了。”它的手握成了拳頭,激動的喊道。
而後,又轉身逃走,“不……我不要死,我要殺了嬌龍,是她害我墮入鬼道。是她……在我身上貼小人的,卑鄙……”
“鼎爐,你還不過來殺了我,再不動手,我就跑了!!”
……
看起來蜥蜴道人的靈體,已經徹底的人格分裂了,一部分特別想求個痛快。
另一部分想活下去,殺了嬌龍。
它飄出去一段距離,就被凌軒抓住了後衣領,送到了我面前,“今夜,沒有任何一個墮入鬼道的道士可以離開!”
我當然清楚凌軒話裡的意思,斬草不除根,禍害的可是江城的百姓。
眼下只能狠了心!!
我嚥了一口唾沫,摁住它的肩膀,想要一刀將它斬的灰飛煙滅。
黑乾坤在它的靈體中,卻好像感知到了它靈體中兩個組成部分。一個是被六道輪迴所感染的變成蜥蜴的一部分,另一部分是屬於一個俊秀男子的魂魄。
那個男子算不上風姿綽約,卻清秀溫和。
此刻它的心靈是那般的透明潔淨,沒有絲毫陰邪狡詐的寫照。
恍然間,我閉上了雙眼,胳膊不知不覺的隨心而動了。
對着這兩個組成部分的邊緣,緩緩的切割下來,動作小心翼翼的就好像切割鑽石一般精細。整個過程,我都是憑感覺來做的,周圍的環境我早就忘卻了。
似乎完全的,之沉浸在這其中。
良久以後,我的耳邊乍起了一聲,野獸狂冷的嘶吼聲。
猛然間睜開了眼睛,就見到一個綠色的蜥蜴模樣的靈體,居然朝我撲來。
受驚之下,根本沒法躲避。
瞬間,凌軒穿着皮鞋的腳快如閃電,輕輕一剁。
就將那隻朝我衝來的蜥蜴,狠狠的踩成了肉醬,最後散成了靈魂的碎片消散在附近。
他冷峻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類似於欣慰的淡笑,食指卻依舊有些魅惑的放在脣邊,饒有興趣一般的看着我。
我如夢初醒一般的反應過來,就見到眼前還飄着一個面容清秀的男子。
男子穿着黑色的長袍風衣,腰間是紅色的麻花形的綁帶,綁帶上居然還掛着一隻乳白色的葫蘆。
那葫蘆皎潔如月光石一般,晶瑩通透。
我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這……
這男的是誰啊?
我想問凌軒,可是心裡面好像又知道,他應該是蜥蜴道人。
可是特麼那麼醜的蜥蜴道人,居然變成一個眉毛細長,寬口闊鼻的俊秀男子。一時間就打破了我對他全部的印象,他半長不短的碎髮,在冥焰掀起的冷風中。
輕輕的如同絲絛一般的搖曳,他似乎也沒反應過來。
上看看,下看看的看着自己的靈體。
莫名之下,呢喃出聲:“我……我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