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我再也沒有撐到人來,就這樣任意識一點一點的模糊,直到再也沒有了知覺。
我彷彿在一片迷濛的霧中走了很久很久,走着走着我竟來到了一片竹的海洋,滿目都是翠綠之色,片片尖細的竹葉上,都掛着晶瑩的露珠,匯聚在那最尖端,閃閃灼亮。忽然,那璀璨的水滴滑落到我的臉上,竟然是暖的。我伸手去摸了一下,有點黏,心中一陣訝異,待看清楚時,啊的我驚叫一聲,竟然是血……
猛然,睜開了雙眼。原來是夢!
腦中的意識漸漸的開始恢復,我想起自己昏迷在了樹林之中。只是現在這裡,純白色的帳幔,紅木雕喜鵲報春圖的牀頂,不是藍苑!那這裡是哪?
再看手腕的傷口已經用白布細細的包紮好,柔軟的枕頭邊擱着一套全新的鵝黃色的冬襖,一旁的楠木茶几之上放着些瓶瓶罐罐的,似乎是金創藥之類的東西。一展精緻的“踏雪尋梅”屏風橫亙在了牀前,擋住了門口的視線。
我很想下牀來,卻沒有一絲力氣,可能是失血過多,全身彷彿被抽乾了一般,喉嚨乾澀無比。可是身體的受傷遠沒有心中的恐懼來的震懾,是的,我受了很大的驚嚇,想不到平生連一隻雞都沒有殺過的我,竟然錯手殺了月姨。她死時悽慘的一幕如利刺一般扎入我的腦中,揮抹不去!天!我不敢閉上眼,一閉眼就會看見她睜着那雙暴凸而又充滿不甘的眼睛直直的瞪着我。他一定是死不瞑目的,因爲她還沒有親眼見到大仇得報。我在心中不停的勸慰着自己,她活着也是痛苦,也許死了對她來說纔是真正的解脫,我不是有意的,她應該不會怪我吧。
畢竟逝者已逝,我現在似乎更應該擔憂下自己的處境了,也不知道這裡是哪裡。其實我心中最害怕的就是被勤王又抓了回去,那就真的是再也別想逃了 。
正想着,房門此時卻被打開了,隨着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屏風後一個數着丫鬟髮髻的小丫頭靈巧的現身出來。見到我已經醒着,便甜甜的說道:“藍姑娘,你終於醒啦!我這就去通知我們爺,他可等急了呢!”說罷,她轉身就要向外走出去。
“等等……”我連忙叫住了她。這個小丫頭竟然知道我姓藍,我的心不由的一沉,在這龍城之中認識我的人能有多少,這裡不是皇宮,難不成又落在了司慕勤的手中?
“你們爺是誰?還有這裡是哪裡?”我語調有些緊張的問道。心中直打鼓。
“藍姑娘不知道?”她露出驚訝的表情,奇怪的望了我一眼,又道:“可我們爺卻是認識姑娘的,見到你受傷昏迷,他可着急了!一路從門口抱着姑娘飛快的跑回了房間,親自替你上藥止血的。”
“……”抱着我回來,替我上藥?難不成我身上的衣服也是他替我換的!想到這裡,我不禁輕蹙眉頭。誰會這麼大膽?
見我不語,她又徑自說道:“這裡是尚書府,我們爺便是刑部尚書大人啊!現在我去叫爺來,藍姑娘稍等啊!對了沒姑娘你餓了嗎?要不要我去幫你準備一些清粥小菜?”
“那就有勞了!”我衝她莞爾一笑道。刑部尚書?我好像從來未有接觸過啊,爲什麼他會認識我呢。一時間我也想不明白。
過了不久,一個頎長高俊的身影快步來到了我的牀邊。再一看,原來是他呀!我不禁鬆了口氣。一襲藏藍色的官服襯的他一發的氣宇不凡,胸前繡有的一副仙鶴朝日圖意味着他已經官至一品。一雙墨玉般的漆黑眸子此時此刻正焦慮的望着我。
我柔聲的啓口道:“亭軒,原來是你救了我!”算是幸運吧,竟然遇到了他。
“你怎麼樣?看起來氣色很差啊。夢雪,你怎麼會在城郊的樹林之中呢,你的手腕不停的在流着血,若不是我正好一早有事出城路過,後果簡直不堪設想。你差點就沒命了……”他的語調略帶一絲緊張,修長的手將我的小手包裹其中,湊至脣邊,細細的摩挲着,好不掩飾臉上的心疼之意。
“你的手腕上的傷,是誰想要你的命?”他小心翼翼的掬着我的手,疑眉冷聲道問道。
“我自己不小心割破的!”我隨意扯出一個笑容,語調狀似輕鬆的說道。我不想讓他知道那麼複雜的事情,況且這也根本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夠解釋清楚的。
可是樓亭軒是何等人物,怎麼可能如此輕易的糊弄他呢,當下他便沉了臉不悅道:“夢雪,你還騙我!這傷口的切入方向和切口深淺一看便就知道是別人所爲了。”
汗!忘了他是吃哪行飯的了。見狀我尷尬的笑了一笑,討饒道:“ 好啦,你就別問那麼多了,總之我已經逃出來了,現在沒事了。亭軒,真的,我的事說上三天三夜都說不完。以後我再和你詳細解釋好嗎?還是先說說你吧,恭喜你官升一品,做了刑部尚書啊,現在的你可是大官了,風光無限啊。什麼時候來的龍城?”其實他的升官,在我意料之中,先前因爲一時緊張,腦子糊塗,沒有聯想的起來。因爲這個刑部的空缺職位,本來就是我向司慕贏提議樓亭軒這個人選的,想不到他還真的照做了。
“我纔來了半月不到而已。夢雪,其實你和他的事,我都聽說了!我相信你……”不知爲什麼他突然會提起這件事來。
我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臉上,心中各種感受似江海翻騰。是啊!那個孩子始終是我心中深處的至痛,鮮血淋漓的記憶,如今又被人提起。一個外人尚且相信我,而他卻始終不願信我。司慕政,我還是恨着他的,而且這個恨,刻骨銘心!
見我不語,樓亭軒又說道:“夢雪,你現在是一個人嗎?”他的眼神看着我,竟然有些許期待。他在期待什麼?期待如果我還是一個人的話,便可以跟了他?爲什麼有那麼多的好男人,上天卻獨獨讓我遇到了司慕政,讓我受了那麼多的傷害。想到這裡,眼眶不禁又溼潤了,一滴晶瑩的淚珠悄悄的掛在了頰邊。
“夢雪……對不起,提到你的傷心事了。”他有些不知所措道。伸出一臂竟欲將我攬入懷中。
見狀,我慌忙阻止了他,如今我的身份特殊,不可能再與他有什麼牽扯了。
“怎麼了?爲什麼不讓我碰你?”他驚詫的質問道,彷彿我理當屬於他一般。
“亭軒,我……幫我去通知下皇上吧,告訴他我在這兒!”我低着頭說道。不知爲什麼,我竟有些難以啓齒,彷彿是自己內心深處的傷疤與秘密都赤(裸裸)的暴露在這個男人的眼前一般,他一定明白我爲什麼會和司慕贏在一起。爲了報復,而事情原委他應該再清楚不過了,而我的手段似乎有些卑劣,卑劣到讓我自慚以至於無顏擡頭去面對他。
“皇上……”疑惑的輕喃聲。
“藍夢雪,藍……那個在朝中鬧得沸沸揚揚的,頗有爭議的藍貴妃,莫非是你……”震驚的聲音。
看來我的事連初來乍到的他也略有耳聞。可想而知司慕贏的壓力會有多大。我的沉默不語等於是默認。
他氣急的一下擒住我的下巴,強迫我看向他,眼中滿是不可思議與不能理解,他痛心疾首的質問道:“夢雪,你這麼做究竟是爲了什麼?就爲了報復他?你在玩火!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處境!你不要命了?嗯?皇上是什麼樣的人物,何等厲害?豈能容你如此胡作非爲,如此戲弄他?”
“我管不了那麼多了!”我大聲的回答。我還能怎麼辦?我也不想這樣的!難道就讓我此生看着他與她去雙宿雙飛?讓我的孩子白白的犧牲了?讓那些惡人逍遙法外?我辦不到!
“你準備怎麼收場?”樓亭軒強忍住怒火,語氣稍稍平和了些又問道。
“我不知道,還沒有想好……”我有些頹然的回答道,聲音有着一絲悽迷。怎麼收場,我真的沒有考慮過。
“你……”他鬆開了我的下巴,又生氣的說不出話來。
“去幫我把皇上叫來吧,我自己選的路,自己走下去!”我堅定的說道。況且司慕贏一定是尋瘋了,很着急纔是,我不想再耽擱了。
“夢雪,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纔好?如果皇上問起我在哪裡找到的你,我該怎麼說?”樓亭軒終是無奈的替我考慮着。
“照實即可!”我答道,時間倉促,再編理由也恐怕是漏洞百出!只要不與司慕勤再扯上關係,我想應該沒有問題。
“哎……”他長嘆一聲,欲轉身離去。
“等等!”我拽住他的衣袖,阻止道。
他迴轉身又是望着我。
“亭軒,你會幫我嗎?”我凝望着他,出口問道。
“夢雪……你知道我拒絕不了的……”他搖頭苦笑道。
“那個,我不小心錯手殺了一個人……其實,我沒有那個意思,只是推了她一把,誰知道,她……她自己沒站穩,就那樣向後跌去,後腦撞了一塊大石頭,就死了……”我支支吾吾的說道。對於月姨,我心中還是十分的愧疚的。
“就你?殺人?”樓亭軒此時已經是雙手抱胸,有點好笑的看着我,一臉的不信。
“真的!當時我慌了,拔腿就跑,我也不認路,說不清楚具體是在哪裡。總之應該就在附近不遠的樹林中,一個滿臉刀疤的婦人,年約四十。你能幫我……或者有人報官之類的話,替我擋下來……”我含糊其辭地說道。我也不能說的太清楚,又擔心日後司慕贏發現那個婦人的屍體,順藤摸瓜,一來可能會查出那個勤王府的廢棄的地下通道,二來可能會查出我與夜氏皇族有關。不知爲什麼,我不願讓司慕贏知道這些事。而眼下也只有樓亭軒能幫我這個忙。
“她是什麼人?”樓亭軒刨根問底道。
“亭軒,一時半會我解釋不清楚的。時間緊迫,不能再耽誤了!相信我,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只是不想讓皇上知道而已。有一些不能說的苦衷,僅此而已!”我如是說道。
“夢雪,我幫得了你一時,今後你怎麼辦?不會每次都這麼幸運的!你到底惹了多少麻煩在身上?”他皺眉說道。
“走一步算一步吧。”我無奈道。
“還有,亭軒,那個,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找一個人。你現在掌管刑部,應該會比較方便。”對他,我尚還有一事相求。
“誰?”
“原漕幫幫主葛天!我想知道黃南遠的底!”
“夢雪,你還不死心……”聞言,樓亭軒的聲音已是有些許顫抖,再也無語!
“我已經沒有心了!”我突然擡頭,朝他大吼道,情緒有些失控。望着他黑玉般的眸子,幽深不見底,那一瞬間我似被他深深攝住,他的痛心,我能體會得到。也許我是錯了,但是我已經不能回頭了。
我默默的低下了頭,緩聲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吼你的!”
他終是拂袖離去,沒再說一句話。但是我知道,他會幫我的,一定會!
約莫也就是過了一個多時辰左右的時間,當時我正在吃着清粥小菜。匆忙又焦急的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了過來,速度之快,以至於我還沒來得及放下碗筷,便整個人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他來了!
“藍兒……”熟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