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未老,風細柳斜斜。試上超然臺上望,半壕春水一城花。煙雨暗千家。
寒食後,酒醒卻諮嗟。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
桌上有好茶,香氣撲鼻,煮茶侍女更是二八曼妙,幽幽體香勝過香茗之氣,袁三卷合起手中詩章,微微閉目,回味着蘇大家的詞,醉入詩墨之神國。
這纔不多時,卻又被各種聒噪拉回了現實。
“大小姐饒過,小人甘拜下風!”
“好!大小姐乃是真真的女中豪傑!”
袁三卷輕嘆搖頭,看着校場之中持劍而立,英氣勃發的女子,心中卻是思緒萬千。
江湖之中,自當男兒練武,女子讀詩書。
九道山莊乃武林中首屈一指的大派,作爲少莊主,袁三卷自當舞槍弄棒,繼承父輩之衣鉢。
然而父親卻讓他深居簡出,研究文章詩詞,姊姊袁紅俠則扛起大鼎,成爲了武林之中人人稱道的紅娘子。
此次九道山莊招納兵馬,便是由袁紅俠一手把持,不曾想紅娘子卻親自上陣,至此已連敗九人!
袁三卷不懂武功,卻懂人心。
江湖之中有名有姓之輩,大多出身武林世家,抑或師出名門,校場中這些江湖草莽,不過是些馬賊盜寇,想憑恃些許拳腳,混入九道山莊罷了。
然則袁紅俠卻是韓信點兵,多多益善,所謂英雄不懼出身低,她所要的,並非這些人的武力,而是千金買骨罷了。
此時校場之中又走上一個人來,年紀不大,氣度沒有,叼着草莖,懷抱木劍,縮頭縮腦,吊兒郎當如市井小廝,唯一讓人留下點印象的,大抵就只有臉上那道長長的疤。
“來者何人,出身何處。”
袁紅俠挽了個漂亮十分的劍花,收勢瀟灑,難掩一雙修長美腿與上身之豐腴。
“小人諢名週四能,四海浪客,處處爲家。”
今日應考者多爲草莽出身,身上或多或少揹着些許官司仇債,對答上卻也謹小慎微,袁紅俠倒不太爲然,只是對他這諢名起了興趣。
“週四能?卻不知是哪四能?”
那人嘿嘿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肚皮,微微昂首道。
“能吃,能睡,能喝。”
衆皆泯然,多有指點竊笑者。
袁紅俠卻是笑容上臉,心中思量着,今日說不得遇上了良才,這第四能,自然應該是能打了!
“這才三能,第四能又是什麼?”
面對袁紅俠的發問,那人又是嘿嘿一笑,卻是粗鄙不堪的拍了拍自己的襠下,衆人盡皆瞭然,鬨堂大笑。
這九道山莊開門招納新人,自然都是收山護院打打殺殺之事,“大丈夫”自當去那男兒樓當魁首,卻來這裡湊什麼熱鬧。
袁紅俠連敗九人,氣勢正盛,又有何人敢對山莊大小姐輕薄半分,見得這人語言輕浮,舉止下作,又讓自己心中希冀破滅,當即氣惱,舉劍刺來,口中嬌斥道。
“本小姐倒要看你是不是真能!”
袁紅俠劍勢衝蕩,劍心所向一往,眼見着就要挑破這人的肩頭!
衆多看客也是看熱鬧不怕事大,反正出醜吃虧的不是自己,見得大小姐憤然出手,連忙拍手叫好,馬屁拍得啪啪響。
週四能抱劍靜立,咧嘴輕笑,卻是擡頭看了看穹頂上的烈日,眯起那狹長的眸子,竟是對那來勢洶洶的一劍不管不顧!
袁紅俠何曾被如此輕視過,劍尖微微上挑半分,目標從那人肩頭直指咽喉,勢必要將這諢人嚇個屁滾尿流!
然則劍鋒距離那人咽喉半寸,卻生生止住,不再前進半分,周遭看客偃旗息鼓,校場頓時鴉雀無聲!
袁三卷坐於後方主席,只看到姊姊袁紅俠的背影,見不到那人出手,驚疑姊姊怒而殺人,連忙往旁邊挪了挪,卻是看到了讓他目瞪口呆的一幕!
週四能雙腳未曾移動半分,手中木劍卻點在了袁紅俠左胸高峰之上,陷入好大一團柔軟!
袁紅俠感受到木劍的威勢,心神驚駭,如若那人出了力道,這木劍說不得要將她穿胸而過!
今日真真是遇到一個真材實料了!
袁紅俠倒是處於驚駭之中,然而場中那些男人們卻是坐不住,紅娘子無論相貌外形還是氣質內涵,都可以稱得上一方佳人。
衆多漢子正愁沒地方向袁紅俠示好,此刻見到這週四能膽敢輕薄九道山莊的大小姐,這不正是表忠心的最佳時機麼!
“哪裡來的粗野刁民!爾敢如此!”
這一聲震喝如初春的落地驚雷,衆人盡皆心驚膽寒,放眼望去,卻是前來應考的黑水寨主張阿保!
此人呼嘯江南道水路,也算得一方豪傑人物,剛纔賣了個破綻,巧妙的輸了袁紅俠半招,頗得大小姐賞識,如今正是站出來維護新主的好時機!
衆人眼前一花,只見得張阿保已經揮舞着一柄百來斤鐵漿,兜頭朝週四能後腦砸落!
這一鐵漿哪怕不出半分力氣,如此落下去,也要被砸得**四濺了!
袁三捲到底是個讀書人,見到如此近距離的見紅搏殺,也是驚心動魄,強忍心中驚駭,疾走到場邊,一旦出現什麼紕漏,他少不得出聲阻止。
然則週四能卻是冷森森一笑,也不轉身,如後腦能視物,看似隨意,手腕一翻,木劍倒轉回來,蝴蝶穿花一般滑過左肋下,做了個收劍勢。
鐵漿距離週四能頭皮三指距離,終究是定格在了半空!
因爲張阿保左胸被木劍點中,只要他敢前進本分,那木劍可就要將他穿胸而過!
“這...”袁三卷捏了一把冷汗,緩緩退回主席,這才幽幽的長吁了一口氣。
張阿保臉色煞白一片,就像剛從鬼門關走一趟回來這般,繼而火氣上臉,憋得像猴兒屁股一般難看。
“大家斯文人,不要動不動就喊打喊殺...否則麼...嘿嘿...”週四能隨意乾笑,那張阿保卻是心頭一緊,感受到對方眼中滿是殺意,絕對是個刀頭舔血的老手!
看到如此場面,剛剛纔受了輕薄的紅娘子卻是出來救場解圍,收了三尺青鋒,臉色鐵青,咬着牙高聲唱道。
“好!很好!周先生劍技高超,自當奉爲上賓,二位先下去休息片刻!”
衆皆譁然,繼而爆發出衷心讚賞之掌聲,禮賢下士到了這地步,九道山莊何求招納不到真正的高手!
張阿保怒視了週四能一眼,冷哼一聲,扛着鐵漿憤憤然回到自己的位置。
週四能收回木劍,朝袁紅俠露出淡淡笑意,走到場邊,卻是蹲了下來,眼神四處亂瞟,兀自用草莖剔着牙,實在不堪。
草莽中人總習慣蹲着,倒不是爲了顯示自己的粗獷,而是蹲着的時候身體縮成一團,目標最小,又是最有利的防禦姿態。
不過週四能前番剛剛輕薄了女主子,大家對他都沒什麼好脾氣,自然連他蹲着的樣子都看得不順眼。
這不,他還未蹲結實,遙遙裡卻射過來一根羽箭,嗤一聲插在他的劍尖前三寸,箭尾還兀自顫抖不已!
衆人目光轉移,卻是看到人羣之中走出來一位獵戶打扮的青年漢子,手中楊木弓的弦子還嗡嗡作響。
當下武風盛行,朝廷禁弩不禁弓,禁刀不禁劍,不過武林人士向來野蠻,又急需自保,行走江湖,卻是顧及不了這許多。
那獵戶顯得頗爲得意,似乎這一箭替女主子掙回了半斤臉面一樣,卻不知自己剛剛纔與閻王爺擦肩而過。
週四能臉色一緩,恢復憊懶的笑容,鬆開木劍的手柄,往旁邊挪了挪,似乎覺得挪開了,那羽箭就不是射他一般。
大家看到他這番無賴表現,也是連連唾棄。
那獵戶急於邀功一般,不等袁紅俠開口,自己就先介紹起來。
“在下楊漠羽,一介山野,見得有人冒犯紅娘子尊威,急迫獻醜,還望紅娘子莫要見怪。”
衆人聽得獵戶名字,頓時譁然,這不是鼎鼎大名的林南沒羽箭麼!出身北方青木堡,揚威大草原,年少成名,難怪敢直呼紅娘子的名字,頗有平輩論交的姿態!
知曉了這箭手的身份之後,衆人看着週四能的目光,又多了一重同情。
袁紅俠不覺意的朝週四能掃了一眼,而後嘴角掛笑,朝楊漠羽拱手道。
“原來是青木堡的楊師兄,紅俠幸會了,久聞師兄弓馬嫺熟,百步穿楊,射石沒羽,今日大家有幸,還望楊師兄不要藏拙,讓大家夥兒都開開眼界纔是。”
聽得袁紅俠稱呼自己爲師兄,楊漠羽微微昂頭,頗有一番大族出身的優越氣度,往前走了兩步,帶着示威和挑釁的目光看了週四能一眼,而後從隨身皮袋子中掏出一顆青果來。
衆多莽漢知曉好戲開場,心頭也是一片火熱,只見得楊漠羽右手發力,青果倏然飛向週四能頭頂,而他則飛速拈弓搭箭,只聽得“崩”一聲,那羽箭咻的直飛出去,正中青果,飛越週四能頭頂,而後穩穩紮在校場邊的樹上!
“好!”
“果然是百步穿楊的神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