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的悲傷濃重得像是西下的夕陽和紅雲,他低垂着頭盯着手機屏幕,也不知道在看什麼,兩眼眼神恍惚,連我走過來都沒發現。
我把椅子拉出來一點,又把包掛在上面,這才一屁股坐下。
小沙擡頭望了我一眼:“邪哥,其他人呢?”
我看了看先上的幾道涼菜,說:“他們收拾一下就來,等菜上齊了差不多人也齊了。
“哦。”他漫不經心地答應一聲,然後又低下頭去看手機了。
看他這副沮喪的樣子,我也不好再去提他的傷心事,就問他:“小沙你這次來,身上帶了多少錢?夠不夠的?”
小沙擡頭,眼睛盯天花板,嘴巴張開,作思考狀,兩秒鐘以後纔回答我:“五六七八百,不到一千塊吧。主要是就在這邊呆一晚上,吃個飯買個票什麼的,應該是夠的。”
我朝他擺擺手:“還是算了吧,這頓飯我付錢,你一個人出門在外,身上留點吧。”
小沙又盯着天花板,張開嘴作思考狀:“昂……”
我知道他現在遲鈍的就像一個瓜皮,於是拍了拍桌子:“別昂啦!聽我的,就這麼定了!”
“昂……好吧!”說着,他又低下頭去。
不想說話的小沙就是這樣,說好聽點是不在線狀態,難聽點就是行屍走肉,身上彷彿掛了一個牌子,上面寫着:本人已死,小事燒紙,大事招魂……
我一個人坐着無聊,打開手機看電影。電影是我早就下載好的,都是免費的那種,而且年代久遠,要麼早就過了氣,要麼被大家稱爲經典。
說這個倒不是我窮的連開會員的錢都沒有,而是沒這個習慣,而且現在的電影遠沒有以前的電影好看了,除了特效就是當紅明星的看來看去覺得都差不多,還不如看老電影來的過癮。
我和小沙一個人抱着一個手機,等着菜一道道全部都上齊,這時他們那幫人也都來了。
蕭雨蝶倒是大方,一過來就挨着我坐下,然後開始拆餐具。她戴了眼鏡,是圓圓的那種大框眼鏡,頭髮隨意披散着,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可愛不減當年。我嗅着淡淡的香氣卻不忍多看一眼,眼前的這個她還是三年前的那個小女孩嗎?
其他人當然看不到我的想法,一個挨着一個坐下來開始拆餐具,臉上笑容洋溢。
有個師弟坐下前特地和她打了一聲招呼,我看了一眼,是那個在訓練館被她靠進懷裡的少年。
他笑容俏皮,她燦爛可掬。
我心臟驟然收縮,一瞬間而已,再也提不起任何興致和大家說笑。
有人安慰小沙,有人給我講說最近發生的趣事,有人低頭吃菜,有人竊竊私語,我只僵硬地微笑點頭應付。
曾幾何時,我也有想過這樣的場面,如果她和別人在一起的話,那就是有她沒我,我立刻轉身離開。
現在可不就是這樣了嘛,那我要不要轉身離開呢?
我猶豫着,看了幾眼小沙,最終作罷。
今天我做了一件很可笑的事情,花錢請一桌人吃飯,這一桌人裡面有她還有她名花有主的主人,典型的花錢找不自在。
我一句話都不想說,也不想搭理任何人。我冷笑着低下頭去,繼續看電影。別人有沒有看出我的異樣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想把這頓飯先應付過去。
但是一旁的蕭雨蝶顯然不許我這麼做,她一把將我的手機拿過去,然後關掉,眉頭微皺,輕聲提醒我:“吃飯,別看啦!”
我望了她一眼,看着那張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的臉龐,心態卻突然穩定下來,你離我這麼近,可我卻抱不到你,情況總是這樣,永遠是這樣,這還真的是……太趙無邪了。
我的心態很穩定,穩定在不輸於小沙的悲傷程度,就像心臟上的傷口,正在汩汩流出鮮血,但暫時不會再添新的傷口了。
很好。
我拿起筷子夾菜吃飯。
那天,我跟小沙分開的時候對他說了一聲謝謝。
“什麼?”他一臉茫然地看着我。
“這頓飯吃的很糟糕。”我笑了笑,臉上的表情卻一點也不像糟糕的樣子。
我不是怪小沙,也不是怪別人,只是習慣性的自嘲,做人別太趙無邪,破事也當桃花劫。
可不就是嘛,一點破事成天在哪裡抖來抖去,說什麼愛而不得啊!什麼被人辜負了呀!往往是自己最痛苦的事情,說出來變成別人口中的笑話。
所以我儘量減少自己和別人傾吐心聲的機會,所以當小沙再問起來爲什麼糟糕的時候,我什麼也沒說,只是笑着跟他道別。
至於蕭雨蝶,我真搞不明白她到底要幹什麼,明明對我沒意思,卻非得糾纏我,老是搞一些曖昧不清的事情。有的時候,不對!很多時候我甚至在想,總是這樣把我搞得遍體鱗傷,她真的開心嗎?
反正,我是很不開心。
我們之間好像存在着一種時差,除了最美好的剛認識的那一段時間,彼此都能感受到對方的好,打那以後好像都在重複着互相傷害的戲碼。我對她好的時候,她不珍惜,她對我好的時候,我卻像受了委屈哄不好的小孩子。以前我總是覺得自己只要一直對她好,我們就能很自然地走到一起,所以就算吵架也好,冷戰也好,或者受傷,在我心裡面她都是那個唯一的,我要對她好的那個女孩子。
在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也總是能感受到她對我的好。
可是這段很長很長的時間過得很快很快,快到一眨眼就變成了回憶,快到我幾乎回憶不起那個小女孩的樣子,快到這些年的物是人是但心已非當初。
後知後覺,原來我們一直都沒有走在正確的節奏上面。
我還是像以前一樣,在週末的下午兩點鐘出發,坐一個小時的公交車到體校,沐浴着午後的陽光走進熟悉的訓練館,跟教練打聲招呼,然後在一聲接着一聲“邪哥”的或稚嫩,或青澀的招呼中輕而易舉地融入集體。
這其中,有很多次在我看像她的時候,得到的待遇卻只是一個大大的白眼。很多次……算起來其實也沒有幾次,冷戰的時候要麼根本就不會出現對視,要麼是眼神冷的嚇人,和好的時候笑也沒對我笑過幾次,有時還會瞪着我,或者非常時期,恨我恨的要命,也不看我,只在背後和別的女孩提說我的壞話,往死裡埋怨我。
但是這一次,她竟然叫我幫她放鬆,捏肩捶背敲腿的那種。
她整個人趴在擂臺上,閉上眼睛,一臉準備享受的樣子。我抓起一隻手臂,像以前一樣溫柔地輕輕揉捏過每一條肌肉,然後換一隻手臂繼續,然後是肩膀,脖子,後背,再然後是大腿。經過腰間的時候,還輕柔地把她衣服的下襬往下拉了拉,遮蓋住半邊臀部。
不該碰的地方,我是不會碰的。
像極了一個正人君子的我,天真無邪地想着,三年前是這樣,三年後也是這樣。可三年後的今天是三年前的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
“嘖嘖!蕭雨蝶好大的面子呀,竟然敢讓我邪哥幫着放鬆!”一旁的房玄齡嘿嘿笑着,突然湊過來朝我們開玩笑。
她也不說話,冷着臉一把抓過房玄齡的手,長長的指甲在他手上抓出兩道帶血的痕跡,看樣子是抓掉了兩塊皮。
“邪哥你看,她欺負我!”小夥子轉過頭,一臉冤枉地看着我,似乎在期望我出來“主持公道”。
我看他手上確實出血了,而且傷口還挺深的,於是就對蕭雨蝶說:“你開玩笑也要注意點嘛!”
她卻是理所當然地看着我:“不是說我什麼做都是對的嗎?”大大的眼睛,帶着天真,帶着撒嬌,像是在對我說:“你應該是向着我纔對呀!”
看着這樣的她,我臉上地笑容有些複雜。
伸手摸了摸鼻子,剛想說話她卻轉過身下了擂臺。
其實我想說,對,你這麼可愛,不管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對的。然後叫她給我放鬆,因爲我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享受到這樣的待遇了。
記得有一次我讓她幫我放鬆,她說我想得美,轉身就走開了。然後過了一會,別的男生叫她放鬆,她哦了一聲竟然真的去了!我當時有些悻悻然,現在想來還是很生氣的!
我不是一個小氣的人,但是在這樣的事情上面卻怎麼也大方不起來。其實我知道一碼歸一碼,什麼時候小氣什麼時候大方我也還算能分的清楚。只是像這樣的小事情一件一件地累積起來,也等同於在慢慢消耗着我的熱情。這種滋味,一點都不好受!
我走下擂臺,準備在離開之前再去找她說上幾句話,聽聽她的聲音,看看她的樣子。名花有主也好,曖昧不清也好,畢竟還能看得見摸得着。我也怕哪一天再也見不到,再也聯繫不到,再也沒有她的消息。因爲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趁着現在的關係還不是太壞,多看幾眼,多說幾句,某種程度上也是快樂的。
她卻是朝我走過來,把一根棒棒糖塞到我手裡。
“給你!”她一臉認真地看着我:“就當是你給我放鬆的獎勵了。”
這……
總是又呆又傻又笨蛋的我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手裡抓着那根棒棒糖,看着眼前這個總吵吵鬧鬧的姑娘,遲鈍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等我回過神來,她已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