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裡木柴不時噼啪一聲響,回過神來的夏木晚立刻又覺得身上冷的幾乎要透進骨子裡面的寒。不能做出猶如千千一般的搓手跺腳的動作,站立僵硬的後果也只能是在火堆旁走走,活動活動總還是會暖和些。
剛一動便被蕭然用被子裹了個嚴實,夏木晚急忙回頭:“蕭然”只一聲滿是責備。
很明顯已經想通的蕭然溫和一笑,將夏木晚的惱羞成怒全盤接下並不以爲意:“大少奶奶,我不想辯解什麼。這山洞裡確實很冷,我不想凍一個晚上,大少奶奶你是禁不住一個晚上。你我絕對不能像千千姑娘那樣事急從權,但變通方法還是有的。”
將用被子裹的嚴密的夏木晚抱進懷裡,在牀上坐好,清冷容顏笑起來令人不會產生任何其他想法。蕭然就像在哄勸着一個孩子一般:“相傳柳下惠便是這樣去救活一個女人。大少奶奶你我肌膚分毫未觸,只坐一個晚上應該不會違反了您的規矩,更何況又有柳下惠的事例在先。蕭然這般處置如何?”
好像再沒有兩全齊美的辦法了。臉上迅速一層紅暈,也不知道是不是方纔那幾口酒的效果。夏木晚原本還想睜着眼睛坐一夜,但是身上越來越暖,四周安靜的幾乎連火焰燃燒的聲音都聽不見。越是想睜眼越是暈沉,頭猛的一點才驚乍得一醒。
昏昏沉沉間一隻手將自己的頭按靠在有着幾分寒氣的錦繡緞面上,不過片刻就暖了,便這樣沉沉的睡去,無驚無擾,心下安然。
手指動了兩動,緩緩睜眼,一夢醒後竟不知身在何處。四周霧濛濛的一片濃白,極力看過去,萬物都不見。空蕩蕩只自己一人終於令夏木晚瞬間驚慌竟至有些不知所措,手擡起來盲目的揮動兩下卻突然覺得另一手撐着的地面上有什麼東西擦過自己的手。
看過去,纔看見在茫茫白霧下掩蓋的是茵茵綠草,細細的、柔如髮絲幾乎無法察覺的綿軟。淡淡的獨屬於花草的香氣,分辨不出,但確實在鼻尖縈繞,夏木晚深深的聞了幾下,突然便恍然:自己應該是在做夢纔對。
只是已經明白了,爲什麼卻還是不醒?團膝抱成一團,夏木晚看着自己這單調的夢境,徒留一籌莫展。身下的草地摸起來有種說不出的舒適,不知道若是躺上去會有什麼感覺,會不會沉沉的睡至香甜。
自嘲的一笑,在夢裡再睡着?會發生什麼?直接睡醒嗎。
一旁的濃霧卻發生了變化,有一些凝聚在一起,有了輪廓,甚至有了形狀。夏木晚知道這是在自己的夢中所以也不驚慌,反倒有些好奇的看着這團濃霧凝結成了人形。看着這人形走到自己面前,跪下,輕輕的擁抱住自己。
便再沒有反抗的任由他將自己擁抱在懷,緊抱作成一團的手腳被撫開,伸平,躺直。身心都得到了舒展,不自覺閉上眼睛,呼吸平緩,身體輕的猶如漂浮在空中。
這便是自己的夢嗎?沒有任何人,任何需要自己擔負的事情,輕得就像一根羽毛。原來這就是自己一直想要得到的,徹底的拋棄。
卻覺得那個“他”笑了。夏木晚轉頭對着他,也不睜眼,只問:你笑什麼?可是我想錯了?
他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緩緩將臉湊上來。夏木晚此刻還沒有睜眼,卻便如睜眼看着一般清晰。他只是一團霧,五官都沒有,卻覺得他看着自己是有神情的,很溫柔。再將臉壓上來,自己眼前便是一黑,居然什麼也都看不到。
脣上有了種似有似無的感覺,只是輕輕的觸碰,似乎有着不知所措的小心翼翼,柔軟、溫熱,有種說不出口的感覺,只知道很好,好到令人想流淚。
願時光凝固,此夢長睡不醒。
眼睛眨動兩下,再動一動手臂,不能動。夏木晚睜眼擡頭,果然是蕭然垂下頭雙目閉起安靜祥和的睡顏。看來這一次是真的醒了。
再動一動,便見蕭然立刻睜開眼,雙目清明神態淡定:“大少奶奶您醒了?”迅速鬆手將夏木晚放在牀上坐好,自己則站在一旁安靜地等待夏木晚下指示。
手伸出去發覺還是很冷,夏木晚猶豫了一下暫時沒動,只看向另一張牀上的連鈺與千千:“他們兩個人還是沒醒嗎?”這個連鈺很是有問題。往日裡所有人就屬他醒得最早,總是鐺鐺的去敲蕙芷的門催她起來練功。今日爲何卻睡得這般熟?
咳了一聲,蕭然只是站在原地,開口叫:“連少爺,該起了。”這傢伙,享了溫柔鄉居然還貪戀上了不行?
又等了片刻,才聽見連鈺小心翼翼的開口:“千千,千千,醒醒。”
長長的“嗯”一聲,千千伸長手臂探出被子,立刻又被凍的縮了回來,極度不滿的推了連鈺一把:“爺,我們賣笑的沒有那麼早起,你醒了就自己走吧,不送了啊。”自己翻了一身便又睡得香甜。
再聽不見連鈺有半分聲息。
夏木晚尷尬的開口:“千千,這裡不是你的煙雨樓。”她可真行,只睡了一覺便把自己昨天的遭遇全都忘記了?居然還以爲自己仍在煙雨樓。
似乎這回是清醒了。千千翻身坐起來,眨着眼睛看了好一會兒面前的夏木晚與蕭然,呆呆的張口:“我想起你們是誰了。”被凍得全身一打顫,徹底清醒過來,“可以下山了吧。”說話還真是簡潔直達目的。
也不知道千千究竟有什麼要緊事,連踢帶打的將連鈺從牀上轟起來。四個人來的時候就什麼都沒帶,走了自然更是瀟灑。蕭然只對夏木晚說了一句:那個採花賊已經沒有用了。千千知道這回連犯人都不用押送便可以直接走,自然更是催促。
“不對。”也不知道她小姑奶奶又想到了什麼,雙手擊掌一個恍然,“現在已經是白天了,我爲什麼還要等着你們一起下山啊。”輕輕捶了腦袋一下,“真是笨了。”
擡腳便走,千千只揮了兩下手:“我先走了啊。”看樣子真的是很急,連蕭然客套的一句:“後會有期。”都沒做理會的跑出洞去消失不見。
這裡的三人其實也沒有再耽擱下去的時間,畢竟山下那三個等在客棧裡面的人還不知道已經急成了什麼模樣。稍稍整理了一下外表走出洞,山間都鋪上了一層雪,好在不厚似乎並不是特別的難走。
往山下走了片刻,蕭然突然開口:“大少奶奶沒有懷疑過千千的身份?”昨天一整晚都沒有說,千千走後也沒有立刻說,卻只在這時說出來,也不知道蕭然在想什麼。
連鈺急忙接口:“千千確實是煙雨樓裡的……”頓了一下嚴肅的保證,“我是親眼看到。”
蕭然也不辯解什麼,只對着連鈺道:“連少爺,您應該比我看得清楚。千千姑娘明明躲在樹後沒有離開,但是她也沒有跟在咱們身後,現在應該是回到那個山洞裡面去了。”直盯着連鈺的雙眼不讓他逃避,“那個洞中現在應該只有個死人,她回去是做什麼?”
夏木晚心中其實也是有着疑問,見連鈺臉色陰沉無法開口反駁,解圍道:“猜測永遠都是猜測。回去看看一切就都知曉了。”當下轉身便往回走。
三人儘量腳步放輕走回山洞,在樹後站定,果然不多時便看見千千抻拽着洞中那具死屍滿頭大汗的走出來。她費這麼大的力氣將這死人拖出來做什麼。三人還沒看明白就見千千連踢帶踹的將死屍踹離洞口遠遠的:“真不愧是死人,死沉死沉”一句話說完便又衝回洞中。
她這樣子肯定不是要將這死人掩埋起來,可是她一定要將這死人拉出來卻究竟是有什麼企圖?
夏木晚見她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的將洞中那兩個採花賊的行李,並那些枯枝爛草臨時搭建的牀都扔出來,突然想通了:“千千這是在打掃乾淨這個山洞。”將昨晚千千對她所說的重複了一遍,“這裡是千千唯一祭奠父母的地方,她肯定無法忍受自己心中的聖地居然被人這般糟蹋。”以她萬事求己不求人的性格,這也怪不得千千會故意避開他們。
看來自己是不能躲了。蕭然只拽了一把連鈺,兩個大男人沉默着走進山洞,將千千驚訝的目光視而不見,不過片刻便將洞中大致打掃乾淨。
被排除在打掃之外的千千很是不能理解,走出洞只問夏木晚:“你們回來做什麼?也是丟了東西所以再找嗎?”沒做什麼就已經是一身的汗,自己果然被養的嬌氣了。
這一個“也”字說明了很多的問題。夏木晚也故作不知的點頭:“我有點兒東西掉在洞裡,是我夫君送的很珍貴,所以就回來找找。”看着千千用衣袖擦臉,真是個很爽利很特別的女孩子,張嘴問,“有沒有想過若是不做這風塵行當還可以去做什麼?”心思一動,急忙道,“我看你醫術應該也能算個郎中,我給你贖身如何?”
“好事啊。”千千無所謂的應了下來,卻隨後跟着一句,“沒兩天我就餓死了。”不耐煩的揮手,“大小姐,我從小就在青樓裡面長大,琴棋詩畫樣樣學不到家,樓裡屬我最笨。你爲我贖身?怎麼?要我做你的丫鬟嗎?恕我不會伺候人。自己做個營生?這移風鎮誰不認識我,自己做營生還不被人用手指頭戳死。”見蕭然和連鈺走回來,正好轉移話題。
“你們還挺快。”千千也不回洞中再看一眼,“我要找的東西已經找到了,如此咱們就正式不見了啊。”又是再一次自己率先下山,走了幾步又回過頭,狡黠一笑,“我可是真的下山了。你們自便。”
頭髮略有些凌亂的垂散在身後,一身素衣,甩動着雙臂下山的身影很是輕快,這個纖細如柳、靈動如妖的女子片刻後便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