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夏木晚都發現自己是醒在嚴莫寒的懷中的。每日裡也不見他歇息在此處,甚至連整個白天都看不到他身影的日子都是常見。而這每晚悄悄的過來,又代表了什麼呢!
看着睡在自己身邊極爲安詳的男人,有着修長的眉、薄平的脣,養尊處優而養出的細膩皮膚,在上面看不出一道因皺眉而產生的顰紋或是長笑纔有的笑紋。印象中他便總是如此,笑了、氣了,不過片刻便又是平靜的從面上看不出任何痕跡。他該是同蕭然一般冷清的人吧,卻又爲何從這張臉上只感覺得到溫和綿長。
想來,嚴家上下這幾位少爺小姐具是美貌之人,其中自然以嚴莫楚爲最。真是想不到,那樣一張如花似玉的面孔怎麼會長到了一個男兒身上。而嚴莫寒如果不是個瞎子,有了一雙冷清眼,還真不知道會是怎樣的一種風采。
想着想着,不自覺地便伸手輕輕觸摸他緊閉起來的雙眼,這樣的人,怎麼會是個瞎子呢。
“可憐我是個瞎子?還是可憐自己嫁給了一個瞎子。”握住夏木晚的手,嚴莫寒將她抱得更加緊密一些。平日裡若說出這話,嚴家大少爺必是夾槍帶棒,不知哪裡便要在等着回擊。可是這次說完了之後卻仍然滿是溫柔的擁抱着她,面上神色不變,握着她的手也力度適中,完全沒有一絲動怒的前兆。
或許是一早起來便煙火瀰漫的會令所有人都不舒服吧,夏木晚略爲驚訝他的主動與無動於衷,卻也覺得這樣的嚴莫寒令人感到很是安心。安靜的躺了不再動,夏木晚輕聲道:“你可想聽我說實話?”
“實話向來難聽。”嚴莫寒沉沉的笑着,“不過,我想聽。”
“我從來就沒在乎過自己會嫁給什麼人。在夏木容被那樣寵溺與驕縱的養大,她叛逆的性格就註定夏家的聯姻籌碼只剩下了一個我。”夏木晚伸出手,光明正大的撫摸着嚴莫寒的眼睛,“但是必須實話實說,當看到你是一個盲人的時候,我很絕望。”
果不其然看到嚴莫寒的笑容陰沉下來,夏木晚淡淡笑着往下說:“可是想了一晚上之後,我卻又想通了。”轉而撫摸着他的眉毛與嘴脣,一遍一遍恍若臨摹,“其實嫁給你又有什麼不好呢。你很年輕,不是那些糟老頭子。你長得很英俊,英眉薄脣,鼻子不塌嘴不歪。你的氣質很乾淨,那些酒肉腌臢之氣在你身上半點也看不到。這樣的男子,在商賈這個或唯利是圖,或吃喝嫖賭、百無一能的衆多子弟之中已是極爲難得。你覺得,我還會覺得有多委屈?”
嚴莫寒沉默了片刻,忽又一笑:“原來我,還不錯?”真的是第一次聽到。
“已經很好。”夏木晚很肯定道,“真的已經很好。”
聽到夏木晚這樣的回答,嚴莫寒眉頭微微皺起,那樣永遠心有成竹之人第一次露出了懵懂不知所措的疑惑表情,看在人眼中,竟有着一絲引人憐惜之態。“你,不覺得我眼不視物,其實也是百無一用之徒嗎?”不管外表如何?男人至少也應該可以養家立業纔可以被稱之爲一家之主吧。
夏木晚“撲哧”一笑:“我可又只能說實話了。”聲音輕快着仍舊憋着笑,“其實上面那些不過是我自己安慰自己用的。不是沒想過一個瞎子又能做什麼。”將頭靠在他的胸前讓他安心,“可是你不是做得很好,雙清班現在完全依靠着你活着。那樣名滿江南的戲班居然要一個眼盲完全看不到演戲的人去指導他們排演新戲。只這樣一句話說出去,我便以你爲榮。”
“你雖然眼盲,但是你沒有頹廢下去,沒有揮霍人生。你找到了自己所擅長的事情,做到了這個領域的極致。這樣的丈夫,我爲什麼要不滿足?”
頭靠在他的身上,看不到他的神情,卻只覺得他的雙臂漸漸合攏,呼吸漸漸粗重起來。
“我從來沒聽過,這樣的話。”嚴莫寒的聲音沙啞了幾分。
夏木晚笑了笑,緩緩道:“這些話,我真的應該早些告訴你。”透出幾分撒嬌,“可是,某人一直不給我可以說出這些話的機會。”每日裡身邊都是那麼多的人,而到了晚間,不是同牀異夢的老死不相往來,便是徹底的分居。這些話,怎麼說得出口。
“現在,不是也聽到了嗎。”嚴莫寒在她額頭輕輕一吻,“總算,還不是太晚。”
不算太晚?夏木晚輕輕掙開嚴莫寒的懷抱坐起身。好吧,不算太晚。又是脆聲一笑:“可是若不起牀那可真就是太晚了。讓人笑話的,起吧。”自掀開牀帳喚青玉進來洗漱,待得整梳完畢再令洛塵進來爲嚴莫寒洗漱整裝。
自那次火災事件之後,夏木晚是第一次來到何夫人的上房主屋請安。雖然是同嚴莫寒一起進到屋內,但何夫人看着她的神情仍舊有着隱隱的不安與愧疚,很是不自在。心裡其實都明白,但是夏木晚恭敬的下跪,乖順無比。
在給何夫人請安完畢之後並不急於起身,夏木晚又磕了一個頭,不去看何夫人震驚的神情,淡然的說完自己早就盤算好的話:“木晚在尋找牀下舊物時不慎將牀帳點燃,引起了這場火災,請娘責罰。”
其實當日裡在場的衆人誰會不明白究竟出了什麼事,而這場火災真正的罪魁禍首又是誰自然更是不用猜測便你知我知。夏木晚現在說出這番話,目的不在於掩飾,而在於妥協,與,示弱。
我已經不再做任何抗爭了。只求何夫人您大人大量,原諒我之前的不聽話,讓我今後依舊可以在您的庇護之下老老實實的過完一生便好。
主屋之內沉默了片刻,何夫人一張臉從尷尬的不安漸漸雨過天晴,越來越是明朗,趕忙喜笑顏開的連聲安撫:“人沒事就好,人沒事就好。這有什麼可值得責罰的,木晚你這孩子就是事事小心太過,未免太過於求周全了。”
經過一次生死劫,終於知道在這嚴家不低頭便永遠沒有活路。何夫人心裡是有着幾分得意的。想當初自己初嫁過來也有着自家裡時的小姐脾氣,到最後還不是硬生生被磨得失了尖刺,鮮血瀝瀝的學會了乖。眼前的這個夏家女兒,心裡再怎麼倔強,最終還不是對現實屈服了。
女人啊,看來都要經過這一段,誰也逃不過。
這樣想着,何夫人面上的神情越發的柔和,幾乎要可憐起曾經的自己,手一擡,發了話:“這才幾日便又前來請安,你的身體還沒好,這些繁文俗禮便不要再講究了。快快回去躺着吧。”想了想又道,“莫寒的院子現在正在重建,乒乒乓乓的更不適合修養。你們兩個便在客院裡面住着,等到全弄好了再回去。反正都是一樣的。”
夏木晚第一個反應便是論理不應:“給父母請安本就是大禮,我的身體早就已經無礙,怎麼可以藉此便逃了。”
不待夏木晚再說,一旁的嚴莫寒開了口:“木晚,你便聽孃的吧。原本這幾晚睡時依舊是那麼的不安穩,時不時的便聽到你咳嗽,哪裡就算已經無礙。徹底的養好了總好過落下病根不是。”微微笑着,誰也不知他袖下緊攥住的雙手。
一聽這話,何夫人拍掌笑着,對着衆人道:“看看,看看。這就已經護上了,爲娘又不會只因爲媳婦的這幾句話便當真,真的讓她依舊每日過來點卯。真是有了媳婦就忘娘。”
往日裡都是第一個上前湊趣的嚴陽今日勉強笑應:“哪裡就忘了。娘可是親生親養,天底下最最親近的人呢。誰也比不了您。”三番四次的出事,再會裝的人也惱的有些拉不下臉。
這話雖然說的不是十分的歡喜,但是在何夫人那裡便已經受用之極。興致一起,轉頭對人吩咐:“去問問老爺,今日可有時間,就算爲了慶祝木晚大難不死,逃過一劫。今晚必定要一家人熱熱鬧鬧的湊一桌。”
一旁的嚴莫楚微笑着迴應:“爹一早就出了門,說是要往蘇杭一趟,恐怕是要再有個三五日才能回來。”說完便轉頭只頗有趣味的看着夏木晚越發恭敬的面容,眼中笑意愈深。
嘆了一口氣,何夫人聲音幾多無奈:“真是老了,連這些也都記不清楚。”只這一句話,便又引得身旁衆人紛聲勸解。
嚴陽正巴不得這話題被岔開,躲開夏木晚溫和平靜的視線,只是全心全意的去討好何夫人。一旁的嚴芊特意看了兩眼夏木晚,別有意味的笑,心裡惦記着討好何夫人才是要緊,一笑之後便也走上去湊到何夫人身旁,舍了這裡。
嚴莫楚如常的垂了眼睛,將笑容收起三分,默默不再出聲。
獨剩下嚴莫寒只專注的攜了夏木晚的手,輕輕拽着示意她將頭低下來。
再沒猶豫地將耳朵貼上嚴莫寒的脣,只聽得他柔聲道:“爲了我,實在是委屈娘子事事都要想得周全了。”
轉貼着他的耳朵,夏木晚輕聲細語:“夫君不必自責,嚴府中事,本便該事事周全,不爲夫君故。”
“當真?”
“果然。”
總之,皆大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