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客院的庭院中,夏木晚不知爲何心中晴朗了幾分。或許是因爲這裡不是嚴莫寒的院落,沒有了洛塵那個極爲喜愛擺弄花草的孩子,這裡的花草只是稍稍作爲點綴,可以讓陽光透透的打進來,份外的敞亮。院中並添了一個大大的魚缸,幾尾金魚在裡面自由來去,胖胖的身軀看起來頗爲可愛。
自她發瘋的那一日起嚴莫寒便又回到他的院落去住。便是隨後這麼多天她自在牀上躺的猶似不省人事,卻再也不見他前來,就像那一晚不過是夏木晚所做的一個噩夢。他聲聲要她留下來,他那麼害怕她會離開,原不過是鏡花水月,當不得真。
手指在水中劃出一道又一道漣漪,夏木晚看着水中面容扭曲的自己,想笑,又怕痛。這些天自己的臉居然連自己都不敢看,又是青腫又是劃傷,真是色彩斑斕。心中一動,俯下身,凝視着水中的自己,靜等到水面都平如鏡面。
如果,如果自己這張臉毀掉了,是不是可以……
“呵。”一聲笑,夏木晚眨眨眼睛,自己怎麼又在胡思亂想?別說毀了臉對於嚴莫寒沒有任何意義,便是真的毀了,自己之前所做的又是什麼呢。
將頭往下,呼吸着那碧如翠玉的池水淡淡的腥味。將手伸下去,有些涼,再往下伸,很冷,還要再伸下去嗎?已經這麼的寒了。
啊,要不要撈一條金魚上來呢?
“大少奶奶。”清清冷冷的聲音加快了語速,原來也是有着焦急的幻覺。
脖子和腰身都被抱住,迅速的拉扯後退,夏木晚反應不及的腳步踉蹌,直接跌到身後的懷抱裡,一手水溼的拉扯住那個人的衣衫,只聽得“啪”的一聲響,卻原來方纔自己的衣袖也完全垂落在水中,早已經是溼了個盡透。
似乎纔想明白自己方纔做了什麼,夏木晚“啊”了一聲,卻又因爲疼痛迅速閉嘴,這纔想起自己現在幾乎是個啞巴的事實。不能說話,進食都困難,可真是受罪。雖說自己這個樣子,青玉也不再試圖引誘自己開口說話,很是清淨了不少。
引誘自己說話?這纔想起來,有個人也曾經很喜歡引誘自己說話。這樣看來,沒有了聲音,或許也是個很不錯的主意。原本是因爲疼痛而反射性的捂住嘴的手,反倒成了掩飾笑容而不自覺爲之。
夏木晚,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很奇怪。蕭然看着她指縫間流露出來的那一絲笑容,心中着實不解。方纔的她,究竟在想什麼?只看着她將手越伸越深,面孔貼在水面越來越近,心裡便是一緊,想不明白做了會如何,便將她遠遠的抱離,再慢一秒都是驚恐。
此時,她爲何又笑了?自己,可應該放開她?
是應該的吧。
擡眼,夏木晚雙眼努力的聚焦,方纔看請身後之人漂亮的眼眸清亮,那面容爲什麼看着有些憂愁?真是,看着就討厭!
擡手打得毫不猶豫,伸手攔的也是全沒過腦子。
蕭然直抓住夏木晚的手,順勢將她的身子扶好站直。這纔想起來笑一下。“大少奶奶,您不冷嗎?”上下打量着那一胳膊的溼,挑着眉笑,“現在的天氣,已經涼了。大少奶奶您的身體本就沒能調養好,再加上新添的傷……”意識到自己說得過多,住了嘴。
夏木晚聽到那句新添的傷,擡眼,添笑,張口:“新添的?”可真是疼,“可是我太過相信某人,才換的咎由自取?”眼淚溢上了眼眶,可真是疼!
伸手覆上夏木晚的脣,蕭然的笑容終於收斂了幾分:“這麼疼,就不要再說了。”可以極爲清楚的看到她眼中的盈盈淚光,印象中她不愛哭,只是這般淚光盈盈也是難得。便可以想到那一日她咬的究竟有多麼的用力。
側頭躲開,夏木晚纔不想讓他觸碰到自己。不說就不說,自己還嫌疼呢。又想起自己遭了這麼多的罪歸根結底是因爲誰,這心底的火氣是越來越大,衝口一句:“是不是你!”
事到如今夏木晚還能問什麼呢。蕭然很是自然的點頭:“是我。”坦坦蕩蕩的看着夏木晚,對於自己的所作所爲沒有絲毫的愧疚。
這回答……這回答簡直就是火上澆油!做了這麼卑鄙無恥的事情,居然還可以這麼若無其事的站在她的面前,很平靜地告訴她,就是我做的。就算方纔將她擁抱在懷,不忍的伸手按住她的脣,那些所謂的溫柔,所謂的溫柔,不過是做戲!
不用任何人給予暗示,也不用自己心中再去怎樣的百般糾結。夏木晚的身體很真實的按照心中所想做出了她的抉擇,也爲蕭然做出了他的抉擇。
看着她從頭上拔下珠釵,看着她兇狠而毫無猶疑的衝上來,看着她手中的釵柄直直的沒入肩膀裡,感受到那皮肉被撕裂的疼痛蔓延至心臟。蕭然咬住牙,悶悶地一聲哼。原來,自己是會痛的。
真想再把她抱在懷裡,可是這一臉的兇悍,幾乎從骨子裡面淬出的恨意,只怕她現在是恨極了自己。自己,如何還敢再親近三分。擡起手,胳膊上的傷口還疼得厲害,現在再添上肩膀這一道,自己的這條胳膊,總不要被廢掉纔好。
這一次,她的動作更加的迅速,更加的流雲流水,心中只怕是再無半絲恐懼。蕭然勾起嘴脣,突然便想笑。有一句話似乎是這樣說的——若是讓狗嚐到血開了牙,今後它只會更加習慣咬人,再無畏懼。夏家尊貴的大小姐,連殺雞都沒有拿刀的力氣,可是現在的你可真是符合這句話。
想笑,便笑出來。伸手擦去她盈盈而落的淚水,蕭然小心躲開那白皙臉頰上被劃出的淺淺傷口。“別咬牙了,我知道你現在是疼極了,只怕,更是恨極了我。”自己伸手將珠釵抽出來,抵住胸口,“若還是不解氣,大少奶奶現在殺了我。”
這句話也已經是聽到第二遍了。夏木晚劈手從他手中將珠釵搶過來,自他身上擦乾淨血跡,形如平常一般重新插回到頭上。或許真的是傷的人多了,心都開始麻木。再看見血,亦不過是平常。
“你給我記住,若再敢擅自行事。下次我絕不會如此輕易地放過你。”真恨不得再也不用見到他,可是偏又要用着他,靠着他。真真是孽!“你下去吧。”轉過身,夏木晚掏出手絹將眼淚擦乾淨。這才說了幾句話啊,可惡,疼死了。
俯身行禮,蕭然淡淡一聲應。轉身直走到客院的門口,對着一側的青磚白牆道:“青玉姑娘看也看夠了,該進去伺候大少奶奶更衣了吧。”
青玉一臉慌張的走出來,兩隻手指前又指後:“我……他……”見蕭然冷冷的目光斜過來,立時不敢再說任何話,匆匆忙忙的便跑了進去。
夏木晚一口惡氣出的乾淨,看着青玉慌亂的臉色難看也都不是很在意。隨着她進屋去換了一身乾爽的衣服,這纔想起來,自己,應該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該去做了。
纔想着要用他,現在果然就要用到。也罷,物嘛,就應該盡其用纔對。夏木晚一手拉住剛想將溼掉的衣服拿去清洗的青玉,示意了一下,快步便往院外走。
“唉,小姐。”怎麼這麼急啊。連忙跟上的青玉真是慌得腳步都要跟不上了。
纔出門,轉頭便看見洛塵正手牽着嚴莫寒。看見夏木晚急匆匆的出來,小書童明顯的一驚。皺起眉,夏木晚可沒有應對嚴莫寒的心情,連忙對着洛塵打了個手勢,原本還只是有些急的腳步乾脆跑起來,拽緊了青玉轉眼便跑的失了身影。
“剛剛跑走的是誰?”嚴莫寒奇怪的問道。
呃……“沒看清,跑得太快了。不過是兩個小丫頭罷了。”洛塵昧着良心將話說完,真想擦把冷汗。剛纔,那個人真是大少奶奶?他不是看錯了吧。
一路緊跑,夏木晚拉着青玉想也沒想便衝進蕭然的院落,推開門走進去。隨即便是青玉輕輕一聲呼,掙手從房中衝了出來。
蕭然只是轉身看了一眼來人是誰,清冷的一張臉上沒有絲毫驚異。見是夏木晚親自前來,便也只是知道了而已,繼續着自己方纔所做之事。藥已經上好,便用布條包紮一下即可。可是因爲胳膊上已經受了兩處傷,怎樣也無法順利地將布條捆綁好。不多時,臉上便疼的有了細汗,傷口處又沁出血來。
看不下去,夏木晚快步走上來搶過布條,換了藥,包紮好。雖然疼得不能咬牙,心裡暗暗唸叨:真不知道是不是上輩子欠了你。後退了兩步,等着蕭然開口。
苦笑了一下,蕭然轉身去找出新的衣服換上:“無事獻殷勤,大少奶奶可有什麼事情要求我的頭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自己狼狽的樣子都被夏木晚眼睛不錯的看了個通透,蕭大管家也有幾分懊惱,幾乎不氣夏木晚就不高興一般,開口便是挑釁。
夏木晚心裡有事也不在乎,見他已經穿戴整齊,順手便拿起方纔那塊浸透了鮮血的棉布,在桌子上面寫了幾個字。鮮血刺目的顏色,看起來頗有幾分驚心。
蕭然低頭看了,無奈,一聲笑:“大少奶奶當真是想好了?”心知夏木晚是絕對不會改變主意,接着道,“那我們便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