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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言帶着家丁進來時看見的就是這幅畫面, 暈倒在地的莨欒被一個紅衣豔豔的男子呵護着。

場面有些壯觀,房內物品消失殆盡,而那張大牀也只剩牀榻, 牀榻上的男子被那夜見過的火焰包裹着, 如此場面, 不怪家丁震驚。

“公子, 莨欒他?”先前聽見那聲巨響, 不用想也是因爲劇烈打鬥造成的,但是眼前的人,這般愛護莨欒, 定然不會是與莨欒發生爭執的人。

會是他嗎?莨欒苦苦找尋的那個人?

“無大礙。”豔骨抱起莨欒,一個瀟灑的轉身, 暴露在衆人面前的妖媚面容讓人震驚, 挪不開眼, 這豔媚惑形的模樣,當真是...

豔骨不顧衆人驚歎, 抱着莨欒回去了他之前歇息的廂房,安置好莨欒後,豔骨才發覺自己的雙手在抖動着,前兩日一直隱身在他身邊,先前現身爲他解惑, 本以爲會消停會, 就回了地府一趟, 結果凳子還沒坐熱, 鎖魂玉就發出了警告。

豔骨坐在牀邊, 爲他掖好被子,嘆了口氣, 呢喃着:“你真的要讓命運一直循環下去嗎?”說完以後他才覺得可笑。他自己又何嘗不是,讓一個成了死結的命運在他和流景身上循環。

“木溪…”忽然一聲呢喃打破豔骨的神思,乍然聽見這名字,豔骨的心忽然顫抖,昏迷幾百年,不問世事幾十年,終究躲不過一個夢魘。

也許豔骨該去爲莨欒開路,儘管這並不是他的所願!

見他氣息已穩並無危險,豔骨將身影淡化消失在房內,敢動莨欒的人,豔骨覺得沒必要讓她好過。

......

莨欒的眼中一直有個光影,那是在優曇婆羅樹下,白色的身影盤膝而坐,在他的膝上放着一把琴,修長指尖撥動着琴絃,優美而動聽的琴聲繞樑不絕,而在忘川河旁,奈何橋前,有個頎長身軀站立着,看不清面容,卻知他的神色迷茫和不知所措,聽見琴聲,他望穿地府,似乎看見了那白色身影…

是夢,白色身影上的紅色花朵異常明顯刺眼。

“木溪…”莨欒猛地睜開眼,聲音刺耳,驚醒了在外守候的人。

安言聽見叫聲,連忙走進內室,可是卻看見莨欒一口熱血噴出,當即嚇得半死:“莨欒,你怎麼了?”安言拿着手帕,忙給莨欒擦拭嘴角。

鮮紅的雪染了方巾,在帕上開出一朵花,莨欒推開她的手,藉着她的扶持靠在牀架上,搖搖頭,示意沒事:“這口血吐出來反而好些,別擔心。”

想來是那個夢鬱結在心,扯動了真氣。

雖然他這麼說,可安言還是將手伸到他的背後幫他順氣,莨欒四處望了望,雖然房內有光,顏色卻是燦金,看情況應該快傍晚了:“文聘下葬了嗎?”

“下葬了,你沒吩咐什麼,我想應該是沒問題。”安言說道。

大問題是沒有,文聘身上有他的肋骨,身體不會發生腐化,只是後續需要多點事情來做而已!“傅信良呢?”

看這樣子,應該又是昏迷了好幾日

果然,安言的一句話證實了他的猜想:“醒了,醒來兩天了”

既然醒了事情就該有個了結!“這兩日可有發生什麼事?”

除了文聘下葬,傅信良甦醒,莨欒昏迷,哪還有其他事?

看着安言搖頭,莨欒甚是不解,以竹妖的性子不像是會放着傅信良在文家而坐以待斃!

可文家一如反常的安靜是爲何?

“對了,你那時是與誰發生衝突?”安言問道,這件事沒有任何人知情,當初將莨欒救下的那位男子也沒見到了,此事文卿也有過問,只是無人能答出個理所然。

“傅家的竹妖,也是告知傅信良我下落的人。”

安言驚訝:“傅家居然有妖?”

莨欒點點頭,不再多說,這一來二去幾句,精神也慢慢恢復,身體感覺不到半點異常,應該是沒什麼問題了。

“那當初救下你的人又是誰?”

救下他的人?“不是你們?”

安言也茫然,但是認真回想,好像當初見到那個男人的時候他就已經昏迷了:“不是我們,是位公子救的你,他穿着紅衣,容貌出衆,”

不是木溪,那就是那個人了?可他是誰?爲何三番兩次搭救?

他的氣息很熟悉,莨欒卻總是想不起來!

看他這表情,想必連他自己都不清楚對方是誰,哎,居然不是那個人!“爲何傅家的竹妖會來文家?”

看着安言疑惑,莨欒頓了頓,才說道:“這件事等見到傅信良你就清楚了。”也該是時候了。

安言聽聞此言,也不再多說,吩咐了幾句讓莨欒再多休息會,便出去給他端藥了。

莨欒靠着牀架,思索着整件事,也許中間的那些事情,就只有當事人才能解釋清楚。

傅信良整個人被包圍在紅蓮業火之中,在牀上盤膝而坐,長髮披落,恢復氣色的面容紅潤,雖不裝扮,閉着眼的模樣卻透着溫潤。

文卿被按照莨欒指示所做的安言請到了房間,文娉去世,他還沒從陰影走出來,整個人也瘦了一圈,面色蒼白的坐在一旁,而安言站在了他的身旁。

紅蓮業火在見到主人之後像是有了意識般,從傅信良身上滑落鑽進莨欒的身子。

感覺到業火的消失,傅信良睜開了眼,那雙眸子透出的鎮靜,的確讓人震驚:“莨欒。”今日一見,果然有超脫俗世的清靈。

“文娉死了。”這是件讓人悲傷的事,可在莨欒的嘴裡說出來卻異常鎮定。

傅信良一愣,表情有一瞬即逝的變化,聲音淺淡:“她真的這麼做了。”

文卿不知道莨欒和傅信良在打什麼啞謎,但是提及文娉的死,他終究不能釋懷,雙拳緊握,青筋迸出,若不是安言在他身後,按着他的肩膀,估計他早就爆發。

現在這副模樣又是在騙誰?對於傅信良,莨欒着實沒什麼好語氣:“你不是最清楚文娉一定會救你嗎?”

傅信良的目光在莨欒和文卿安言身上轉着,最後落在了莨欒身上,他緊盯着,目光灼灼,最後認命般嘆氣道:“你都知道什麼?”鬱離說過,不可小看莨欒此人。

“你瞞着的,不想被人知道的”他倒是敢作敢當,瞞不下去幹脆就不瞞了。

文娉愛他什麼?也愛他這點嗎?

傅信良的目光從文卿和安言臉上劃過,看另外兩人表情,看來此事,莨欒並沒有告知其他人:“所以呢?”

莨欒冷言道:“所以你該把這一切還給文娉。”

傅信良聽聞此言,一聲輕笑:“呵...你這麼着急,是不想讓我好好感謝你嗎?”

聽着他挑釁一般的話語,莨欒卻只能忍受着,因爲他說得沒錯,這次做錯了的他並不以這種能力爲耀。

“莨欒,我不會辜負文娉的好意,我會代替她好好活下去。”那個溫柔靜雅的女子,此刻和他骨肉相融,他似乎能感覺到她的溫暖。

“用她的犧牲,和那竹妖好好活下去嗎?傅信良,你不覺得諷刺?”莨欒的一句冷嘲熱諷,終於讓傅信良變了臉色。

他的面上閃過慌亂,而此時,安靜許久的文卿和安言再也忍不住,文卿問道:“莨欒,你這話什麼意思?什麼竹妖?”

“傅公子,難道你不應該解釋解釋嗎?爲何你會沾染上附骨?爲何你知道莨欒能救你?”安言臉色深沉,如果聽聞之前的對話,她還猜不出是傅信良深沉算計,那就太對不起文娉了。

需要解釋嗎?他和鬱離的事情需要向別人解釋嗎?文娉,你會想知道嗎?傅信良右手摩擦着左手,這裡面的經骨,是另一個人的:“我需要跟你們解釋什麼?文娉救我,是她心甘情願。”

“無關緊要了,我只想他好好的。”那個傻姑娘,一心一意惦記着的,不過是個算計自己性命的人。

“那好,你就去跟文娉解釋。”莨欒上前一步,手搭在傅信良肩上,在他錯愕之際,借法離開。

荒郊野外,墳頭散落,其中一座新墳特別顯眼,它的右側,有一棵梧桐,月光透過枝椏透射下來,落在墳上,墓碑上的字時隱時現,文娉兩字卻很顯眼。

本來只有寂靜鳥鳴的樹林發生了變化,兩人忽然從空中出現,並肩而立落在墳前。

傅信良還沒反應過來,眼前就出現了一座墳墓,看見墓碑上的字後,他本紅潤的臉色刷的一下白若宣紙,人也失重坐在了地上。

草地是涼的可卻不及他的心跳來的忐忑。

莨欒負手而立,不去注意他的囧樣,看着文娉的墓碑說道:“你說,文娉聽着。”

傅信良雙手撐地,上身微微仰着,語氣顫抖:“你非得...非得這樣嗎?”

“很有必要不是嗎?”莨欒輕笑:“你總得讓文娉死的明明白白。”

在他的笑聲中,傅信良終於知道,能生死人肉白骨的人都不是什麼正常人!

“我沒什麼好說的。”傅信良嚥了口口水,目光躲閃,雖然知曉文娉已死多日,但是在這荒郊野外,全是墳頭的樹林裡,傅信良仍覺得後背發涼。

莨欒笑意不減:“是沒什麼好說還是不知道怎麼說?要我幫你嗎?從哪說起...對了,你十歲那年,文娉用自己的身子溫暖你...”

往事席捲而來,關於鬱離關於文娉,在腦中翻騰:“夠了。”傅信良出口阻止。

“文娉說,在救你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賭上的是她的一生,那年她纔多大?八歲,她知道她遇見了你,卻不知道你早已和別人相識。”命運總是在跟你開玩笑,給了你一點甜頭,卻要讓你承擔所不能承擔的後果。

“她傻。”傅信良的心顫抖着,他知道,一直都知道,那個人很傻。

“她的確傻,因爲愛上的只是個算計自己性命的人。”莨欒的心頭恨惆悵,那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望着文娉的墓碑,傅信良又好像看見了她微微一笑的容顏:“鬱離是我五歲的時候,在後院救下的,當時不知她是妖,那時天空電閃雷鳴,她躺在地上瑟瑟發抖,那麼大個人了,居然怕打雷,我那時很想笑她,卻不知爲何,看着她顫抖的模樣竟然不自主的過去抱她,說來也奇怪,抱住她之後,閃電就消失了,那時我還笑她,一定是老天爺看我小卻這麼勇敢,收起了雷電。”說着說着,傅信良笑了起來,他的笑容是那樣的愉悅,發自內心的,可以想象他至今都在爲救下鬱離開心着。

這不是莨欒要的故事,他只想弄清楚整件事的始末:“所以你十歲那年寒氣入骨,藥石無靈的時候她捨棄百年修爲救你。”

“是啊,你說她傻不傻?我一個凡人,活的久也不過百年,她竟然將百年修爲說捨棄就捨棄。”傅信良笑着。

世間女子,皆以情癡!

“你那時就該死了是嗎?她用百年修爲救你一命,也改了你的氣運。”文娉,這故事你會想聽嗎?

傅信良用手捂面,他沉穩的聲音從縫隙間溢出:“可我終究要死,我在黃泉路口,見到了附骨,看着它們瘋狂的涌入我的身體,這向未來借的年份,終究是有期限的”附骨花在他身上潛伏十多年,並不是沒有發作,而是一點一點積累,十多年來,附骨花給他帶來的疼痛應該不止是知道自己即將要死的恐懼:“附骨花吸髓的疼痛,頭幾年是沒什麼感覺,可隨着時間的積累,越來越清晰,特別是近幾年,我經常疼到骨肉蜷縮,你說我要跟文娉解釋,我要解釋什麼 ?這些恐怖的事我該告訴她嗎?她是那麼善良的一個人,知道我痛,她肯定恨不得以身代替吧。”

“可你還是算計她。”可笑吧,現在的算計是怕以前自己直接說出會顯得自己自私嗎?

傅信良雙手垂下,月光下,他的睫毛有晶瑩閃爍:“我沒辦法,我愛的終究不是她,我知道我活不久,凡人的性命短短几十年,可我還是想在鬱離漫無邊際的歲月裡陪她走走。”

原來不愛,還可以用來犧牲:“如果你早點了斷,文娉會有自己很好的一生,她能找個良人,生一對子女,夫妻和睦,琴瑟和鳴,可你將這一切剝奪,你用你的愛,來製造對她的殘忍。”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莨欒並不同情他。

“可她已經死了...你看看,她死了。”她死了,他活着,傅信良嘶喊着。

文娉的墓碑上,月光斑駁:“你若是想明白了,她又豈會死?”莨欒走上前,左手摩擦着冰冷的石碑。

“所以呢?你要怎麼處置鬱離?”傅信良可以死,可以把命還給文娉,可是鬱離不能。

“你把命還給文娉,我放過鬱離。”

傅信良的語氣難掩落寞:“好。”

“三日後,我在這等你。”身後有瑣碎聲,是傅信良從草地上爬起,撐着身子離開的聲音。

文娉,你還是捨不得對吧,可他終歸有報應,鬱離逆天改命,她又豈能好過?所以這次你醒來,再成全他們!你這麼愛他,一定會的吧!

...

三天裡,莨欒再沒見過傅信良和鬱離,約定的時間到,莨欒先去了文娉的墳前等候着,入夜之後,星光燦爛,兩道身影從林間並列走出,一長一短,一高一瘦,月光之下,面容明朗,見他們雙手緊握,不分彼此。

人和妖相戀,終究敵不過天意。

“莨欒,我如約來了,你要怎麼救文娉?”傅信良的臉上,再無掙扎。

莨欒將視線從他們緊握的雙手挪開落在文娉孤單的墓碑上:“救你的那日,文娉也這樣問過我,她有一句話,也許你該聽一聽。”

傅信良卻把視線放在鬱離身上,感受到他的目光,鬱離擡眼相望:“不管文娉說什麼,她醒來之後,你記得替我和鬱離跟她說一聲謝。”謝謝她的深愛,也謝謝她的捨命相待。

“我明白了。”看來那些話已經沒有說出來的必要了,儘管莨欒想讓他愧疚,可在他們面前,什麼都顯得無關緊要。

“開始吧。”傅信良慢慢的將眼睛閉上,鬱離握着他的手,做出了同樣的動作。

所以鬱離你是打算,生死與共嗎?

莨欒不禁自嘲,紅蓮業火自他身上蔓延往墳墓席捲而去,再一次的異象,文娉的身體破土而出,平穩的落在地上,而同時,兩束光線射入傅信良和鬱離的眉心,他們也失去意識倒在了地上。

骨是骨,肉是肉,就因爲它們長在一個人身上,所以連在了一起,它們生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直到歲月再也無法將他們分離。

重新換回經骨,已是三個時辰後,再次重組身體要比第一次困難許多,莨欒抽掉置放在文娉身上的肋骨並沒有安放回去,而是將它放在了傅信良身上。

鬱離的天譴還有點時間,傅信良會需要這個,最後再給他到過渡了一道真氣,應該能挺到他們再不分開。

鬱離最先醒來,那時莨欒已經抱起了文娉,而傅信良還在她身邊昏迷着,她望着傅信良,輕輕的笑了出來:“本想着即使我不在,他也會好好活下去,卻不知中間出了你這個變數。”

終究是自食其果:“你想利用我不會想的太簡單了嗎?”

“嗯,真的是想的太簡單了,我們都活了那麼久,又怎會不知道,這世上變數最多的就是人。”鬱離將手臂從傅信良的脖頸下穿過,將他扶了起來,抱在自己的懷中。

“你知道自己天譴即將來臨,又不想傅信良陪着你死,所以想出這個法子,讓文娉以命換命。”這就是鬱離的目的,傅信良直到最後才清楚的事情。

“你想說我自私嗎?一半吧,我知道文娉愛信良極深,卻不想信良和她在一起。”

這算是自私嗎?想要佔有自己喜歡的東西不是天經地義嗎?

莨欒不語,時間一點一點在沉默中流逝,看着星辰流逝,白光乍起:“快天亮了,你們還有時間。”

莨欒抱着文娉,越過他們的身子:“莨欒,我們都有命運,你別再讓它循環了。”

莨欒不知道她知道什麼,但是找到木溪是他必須要做的事,如果這就是命運,只要他們一天還分離着,他就無法避免它的循環,想要終止那就別讓他們分開。

傅信良還是及時醒了,天空的魚肚白,樹林開始清晰起來,而上方,忽然聚來一團雲,那裡的空氣涌動着,雲上在劇烈的翻騰。

也不知是傅信良的聲音太大還是他的聽力變好了,走出十幾步,莨欒都還聽見他又驚又喜的聲音:“要打雷了,你怕嗎?”

鬱離笑道:“有你在,我不怕。”

傅信良寵溺的說着:“如果疼,你就抱着我,我會陪着你。”

雲上的能量聚集過後化作一道如手臂粗的閃電衝擊而下,噼噼啪啪的聲音中,有鬱離的聲音:“嗯。”

身後有熱浪席捲擴散,掀起了後襬的衣衫,天空的魚肚白越來越闊,林中迷霧散開,而文聘的臉上,有淚水從眼角滴落,這附骨生花的愛情,朝枯骨,暮紅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