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房門, 才知這文家的廂房與文娉的院子相隔不遠,中間只是隔了個亭子,走過長廊, 便到了她的靜女院, 門口的紅燈籠已取下, 換上白燈籠, 整個院子, 籠罩在哀傷中。
文娉去世,家丁幾乎都在前院忙活,留在後院照顧的人, 依照小二哥所說,應該是傅信良的侍童。
小二哥推門進去時, 他手肘撐着八仙桌面, 手掌託着下巴, 正打着瞌睡,推門的聲音驚醒了他, 語氣都有些語無倫次:“你們...你們是誰?”
這侍童和小二哥差不多個年紀,卻不及小二哥偉岸,可眉宇間卻比小二哥多了點機靈,一雙眼眸子轉啊轉。
莨欒還沒說話,小二哥卻先搶先道:“你這沒眼力的東西, 這是傅公子的救命恩人。”
侍童眼裡劃過一絲驚訝, 莨欒卻怕他們兩個扯一堆沒完沒了, 於是說道:“你家公子情況如何?”
侍童畢恭畢敬道:“情況好多了, 已經能喝下湯藥。”
莨欒點點頭, 算是明瞭,腳步卻邁開往內室走去, 也算是安言和文卿聰明,沒有移動傅信良,文娉的房間還殘有附骨花的香氣,雖然細微,但是對這種味道甚是敏感的他想要察覺不是問題。
正如小二哥所言,傅信良的面色白轉紅潤,此時見他儀容整潔,也纔看出了他俊逸面貌,佳人都愛才子英雄,傅信良容貌出衆,且多才多藝,文娉愛慕他也不是沒有道理。
傅信良因爲生意遊走四方,但總不至於去到黃泉路口,那他身上的附骨花是怎麼沾上的?又如何得知他能解?
莨欒側目看了看身後目光閃爍的侍童,也許這個問題,要等傅信良醒了才能知道了。
從廂房出來,莨欒去了前院看望文娉,前來弔唁的人不少,進進出出,臉上流露着惋惜哀痛之色,偶有並肩而出的交頭接耳,說的都是可憐之語,透過衆人,看見文卿披穿麻衣,跪在一旁,渾渾噩噩的燒着冥紙。
安言卻在另一旁,和一箇中年男子招待前來弔唁的客人。
而喪歌蒿里響徹耳畔。
“公子,你不過去嗎?”小二哥見莨欒忽然停下腳步,不解的問道。
莨欒思索着此時過去的意義:“不去了,晚點你跟安言說一聲,讓她來尋我。”文娉的事,多少他都得透點底。
...
安言早早就聽到了小二哥的傳話,雖然有些擔心莨欒,但是文卿的情況也不客觀,這不,等忙一忙停下來,已經深夜,文家籠罩在一股哀愁沉痛氣氛下,似乎走到哪,都能聽見文娉姐的歡聲笑語。
安言在廂房前,擡手敲門,輕輕三聲,打斷了裡屋人的思緒。
知曉是安言,莨欒將手上的書放下,起身去開門。
燭光下,安言的精緻面容慘淡蒼白,雙目無神,眉宇間透着疲憊:“進來吧。”莨欒側開身子,讓她進來。
安言在八仙桌旁坐下,心不在焉的樣子着實讓人憐惜,莨欒給她倒了杯熱茶,希望能暖一暖她冰涼的心:“可還好?”
安言擡起眸,本是晶亮的雙眸此時卻佈滿血絲,見她這樣,莨欒知他這話白問了,安言雙手握着茶杯,手心中的溫暖擴散不到心上,可還好?一點都不好,她不聽勸,還親手阻斷了文卿最後的機會,能好嗎?
安言笑了笑,表情無力:“你呢?忙着文娉姐的事,抽不出空來看你。”
想是忽然昏迷讓她掛念在心,自己爲文娉抽掉一根肋骨,此事他們不得知:“我還好。”
以前是沒過這種情況,雖說對疼痛不是很有感覺,但是依照以往的經驗來看,他此次恢復的速度有點快了,畢竟是少掉一根肋骨,竟然只是兩天,就能行動自如,也不覺得有什麼不適。
安言摩擦着茶杯,想說話,卻不知道要怎麼說,說出口的話卻又讓人傷心:“明日就是文娉姐下葬的日子,你該去見她最後一面。”
莨欒不知道安言是以什麼身份跟他說這話,也不知道他爲何要去見文娉最後一面,但是他強烈感覺到,心頭的失落:“嗯。”
安言的眼睛很痛,不知是不是因爲沒有痛快睡一覺的緣故,她眨了眨眼,眼淚就一直掉,擡起頭,想逼回去,眼淚卻奪眶而出,直流而下,她知道失禮,可她忍不住,文卿哭的撕心裂肺的樣子,一直在她腦海盤旋,她忍着忍着,終於忍不住,趴在桌上抽泣起來。
看慣了她精明利落的一面,她忽然哭了,莨欒卻不習慣,哭泣和眼淚這個詞語在他的世界裡並沒有,六十多年,他從未哭過。
“現在是不是說什麼都晚了?要不是我不聽你的勸,沒有制止文娉姐,要不是我拉走了文卿,文娉姐怎麼會死?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她哭着,聲音嘶啞,字字都是在控訴。
唉...莨欒把本想拍打她背部安慰她的手放下,認命般的說道:“文娉並沒有死。”
她的哭聲忽然就停了,猛地擡頭,滿臉不可置信:“你說什麼?”
“文娉沒有死,但是現在的情況,跟死差不多。”莨欒淡然道。
她蹙眉,疑惑不解:“此話何意?”什麼叫做沒死卻又跟死差不多?文娉姐早已沒有氣息,這是連大夫都驗證過的事。
莨欒並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而是岔開話題問出了他所疑惑的:“我問你,文娉來找我,是她自己說的還是傅信良所說?”
這又關傅信良什麼事?安言雖然不解,但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是傅公子的侍童所說,傅公子送回文家的時候已經昏迷不醒,是侍童說帝都有個奇人,名喚莨欒,說你能治傅公子的病,還說你就在我那。”
那個渾身透着賊氣的侍童?他懂得倒是挺多。
“傅信良先前是去往何地做生意?我跟你說過,附骨花生長在酆都城內的黃泉路口,只有死人才能見到,傅信良是個活人,他是如何沾上附骨?又是如何知曉我能醫治他?這中間發生了什麼事?這些我們都不知。”莨欒將那些疑惑都說了出來,傅信良身上除了長出詭異的附骨花,並無其他異狀,而此時傅信良甦醒之期無人得知,他的思緒也直接斷了。
安言似乎被什麼提醒到了,當時情況太急,這些問題都沒去思索,而文娉急於用自己的命換回傅信良的命,所以這些問題就全部被遺忘在了腦後:“我只知道,傅公子年前是去了南郡做生意,還因爲生意繁忙,並沒趕回帝都過年。”
南郡?那不是小鎮的臨城嗎?
見莨欒也蹙起了眉,安言的語氣裡也有些不安:“雖然這些事我們不得而知,但是你怎麼就肯定,這件事不平常?”
活人沾上附骨花,莨欒可以理解成意外,傅信良知曉他能醫治他,莨欒也能當成意外,可是他能沾上附骨花還知道他能醫治更清楚他的下落,諸多意外結合起來,就不是意外了:“我與你和小二哥同住一個院子半個多月,你們都不知曉我是何人?傅信良又是從何得知?且知道我就在你家酒樓住着?如此,還算平常嗎?”
安言沉默了,一個巧合是巧合,兩個巧合是意外,可三個巧合...:“那我們要怎麼做?你說文娉姐沒死,那你爲何不救她?”
莨欒搖搖頭,有些無奈:“不是不救,而是沒辦法,一樣的道理,想要救文娉,也必須以命換命,傅信良的骨頭已經被附骨花吸髓乾淨,且花毒入骨,我是取了文娉的經骨換到傅信良身上纔將他救活,如若不是我取了自身一根肋骨安置在文娉身上保她最後一縷氣息不滅,她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聽到最後,安言已經不能自主的驚訝害怕,她甚至不自覺的用手遮住嘴巴,雙眼放大,整個人繃緊着。
看她這樣,莨欒也是好奇,他爲何會將這些說給她聽,一向明白自己與衆不同,在踏離故土之後,竟然忘記了這點,以爲她跟其他人不一樣:“如何?覺得我很可怕?”嘴角揚起一抹笑,莨欒自嘲道。
安言看着他,當時裡屋的情況究竟如何她不得知,但是那將整個房屋包圍卻不會燒損房屋的烈火就已經顯露了他的不凡,且當時再見他,他不支昏迷,原來都是因爲這個,安言放下手,目光露出一抹心痛:“傷口還痛嗎?我竟然只擔心文卿,這兩日一次都沒來看望你。”與他相處半個多月,知曉他不多話,也甚是冷清,可是安言早已把他當朋友看待,雖然是有害怕,可他從未害過誰。
她柔柔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入了耳畔後竟是一驚,稍後心內冒起一絲暖意:“自我有意識以來,便知我與常人不同,對於疼痛感覺不深,雖然抽掉一根肋骨傷了元氣,可經過兩日休息,已經好多了。”
“如此甚好”安言放下心來:“那我們接下來要怎麼做?既然文娉姐沒死,我們還要下葬嗎?這件事要不要告訴文卿?”
“還是先不要告訴文卿,我總覺得此事不簡單,文娉的事我一時間也沒想到辦法解決,而你們也已經發了她的死訊,這樣吧,一切照舊,至於她的身體,我會想辦法。”除了要找出救活文娉的辦法,他必須儘快理清此事。
傅信良,你會藏着怎樣的秘密?
“這件事到底如何?又會是何人所爲?”安言呢喃道
莨欒也迷茫,會是木溪嗎?可如果是他,木溪爲何不直接來找他?又爲何十多年來,從不透露自己的音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