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曼最近幾天總是心慌慌的。常常半夜就莫名其妙的醒過來,渾身大汗,心跳的跟揣着幾十只小兔子一樣。
她和張大娘的感覺不謀而合,總感覺有危險在靠近,可又不知道是什麼危險,總感覺有事要發生,卻不知道何時發生,又會發生在誰的身上。
否則她也不會頂着張大娘的白眼,非要在大雪天出來了。她隱隱的擔心不好的事會降臨到牛兒身上,除非能第一時間就看到他平安歸來,否則待在家裡,她會被自己心裡的想法折磨死。
這條路她沒走過幾次,卻也知道往北的盡頭便是山,南邊卻是通往城裡的。
曼曼慢步行來,一邊走一邊看着兩旁的風景。樹上、屋頂,都鋪了一層白雪,就像是哪個精靈施了魔法一樣,把整個世界都用白雪裝點成了素雅、剔透、美麗的神話空間。
曼曼卻越發覺得心頭呼吸加促,有點上不來氣。
她遙望着北邊,好在沒過多久就看到了牛兒的身影,曼曼這才鬆了口氣,緩緩的迎了過來。牛兒只穿着汗衫,高高的捲起露出結實的手臂,身後揹着一捆柴,滿面笑容的看向她,道:“你出來了?”
曼曼遞過去手巾,道:“我來接你,擦擦汗吧。”
牛兒接過毛巾,隨意的在額頭上抹了抹,便道:“這天,也不怎麼就突然熱起來了,你在家待悶了吧?”
曼曼淺笑道:“還好,雖說天熱,你也不能穿的這麼少,萬一凍着了怎麼得了?”
牛兒不在意的道:“我身子壯着呢,沒事。倒是你,就在院子裡走走便好,跑出來這麼遠不安全。”
兩人一邊說一邊往村子的方向走,就和這村子裡所有的普通夫妻一個樣,平淡、瑣碎卻又透着溫馨。
曼曼一邊走一邊道:“你想吃什麼?”
牛兒呵呵的笑着,說道:“這話是我該問你的。你這肚子是越來越大了,今兒他踢你了沒?”
曼曼點點頭。牛兒對這孩子並不排斥,好像真的當成了他的孩子一樣,經常問曼曼他的狀況。在張大娘的豐富經驗和老道眼神的篤定中,張家人一致把這孩子看成了男孩兒。
曼曼有時還會覺得不好意思,她很少主動提,因此牛兒一問,她便有些窘。
牛兒笑道:“男孩子有勁,淘,你更應該多吃點好的,我今兒在山上弄了個陷阱,沒準明兒能捉兩隻兔子呢,到時候讓娘給你燉兔子肉吃。”
莊戶人家,一年到頭也就是過年能吃上幾口肉,平時除了素還是素。曼曼對肉原本不熱衷的,可是在這嚼了大半年的野菜,此時只不過聽到個“肉”字,竟生出幾分渴望來。
可她偏要逗弄牛兒,便看向他道:“你怎麼就知道一定能逮到兔子?若是沒有,豈不空歡喜一場?”
牛兒撓撓頭,樸實的答道:“今兒沒有,明兒沒有,或許後天就有了呢?大冬天的,山裡沒吃的,兔子肯定會跑出來找食,我就不信一隻逮不着。”
曼曼盯着他認真的笑臉,思索了一陣,笑道:“是這個理,像我這般杞人憂天也沒什麼益處,我真不如你。”
牛兒倒有點受寵若驚,隨即道:“我是男人啊。”
女人不如男人,本來如此,要是她處處都比他強,可讓他怎麼自處呢?
牛兒覺得,就像現在這樣,也挺好的。他能夠和曼曼親近的相處,談笑,哪怕所談論的就是一些瑣碎的不能再瑣碎的事,可能看見她越來越多的笑臉,他所付出的一切辛苦都值得。
他忽然靈機一動,將這一捆柴啪一下摔到地上,拂了拂肩,對曼曼道:“前面不遠就是湖,這會湖面上結冰還不深,咱們過去瞧瞧,沒準還能釣上兩條魚呢。”
曼曼有些猶豫。
牛兒知道她顧忌張大娘,便道:“不過就晚這麼一會兒,娘不會知道的。就算萬一釣不上魚,你也可以散散心,要是累了,我,我揹你走。”
曼曼想,牛兒不會花言巧語,他所言所行,都是最純樸的本心,可越是這樣越是叫人感動。他處處都爲她着想,她還矯情個什麼勁呢?
做人不要太壓抑了吧。橫豎已經出來了,便在這轉轉也好。
當下曼曼便朝着牛兒笑笑,痛痛快快的應了一聲:“好。”
湖水已經結冰了,只不過沒有隆冬時那麼厚。阿牛不過抱了幾塊石頭,很快就把冰砸破了一個大洞。
曼曼就在一邊瞧着,一邊問牛兒:“沒有魚餌,拿什麼來捉魚啊。”
牛兒卻已經卷起了褲腿,道:“我下水去捉。”
“什麼?”曼曼嚇了一跳,道:“不行。這會雖是初冬,今天雖然很暖和,但也不是盛夏時節,你莽莽撞撞的下水怎麼受得了?我不要什麼魚了,你別下去。”
牛兒卻根本不聽她的,老實人擰起來那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他已經脫了鞋子,正試探着水有多深。曼曼眼睜睜的看他面不改色的把腿往水裡探,還輕鬆的說着:“水一點都不涼,真的……”
曼曼氣壞了,她走過來一把就揪住了牛兒的衣領,喝道:“不許下水,我不管水涼不涼,總之我說不許就不許,你快上來。”
牛兒卻一點都不生氣,伸手捏住了曼曼的手腕,安撫的道:“曼曼,你別鬧,真的不涼,我一會兒就上來了。”
曼曼氣的眼圈都紅了,道:“你再不聽,我,我就生氣了。你捉的魚我也不會吃……”
牛兒從沒見過曼曼跟他發脾氣。兩人名義上的夫妻做了四個多月,僅僅是相敬如賓的感覺,因此曼曼頭一次朝他發作小脾氣,越發堅定了他要替曼曼做什麼的決心。
可他卻不想這麼快就屈服,因爲今天似乎是頭一次曼曼主動接近他。她的小手又軟又滑,無意識的貼着他的脖頸,他覺得那裡的血液奔涌的相當快。他很留戀自己手裡柔滑的手腕,真的很想輕柔的撫摸上幾下。可他不敢,他怕曼曼意識過來又避之不及的躲開。
她對他,總是存了幾分的戒備。牛兒不是太懂,但他無數的次的猜想過,一定是自己遠遠比不上曼曼前面的那個男人,所以她才很難接受自己。
牛兒攥着曼曼的手腕,一迭聲的道:“你別生氣,對你和孩子都不好,你別亂動,萬一摔到水裡可不是鬧着玩的。曼曼,你先鬆開我……”
他的力道比曼曼的可大多了,就是曼曼鬆開他,她也逃不到哪兒去。
曼曼卻只顧着急了:“我不鬆,你快點上來啊。你到底聽到我說的話了沒有?別再抓魚了,快點上來。”曼曼的聲音裡已經帶了哭音。她真的很怕,那種不祥的心慌感越來越強烈了,她甚至悲觀的想,會不會牛兒因爲抓魚掉進了水裡就再也上不來了?會不會他受了風寒就會一病不起了?總之凡是有風險的事,她絕對不會讓他做。
牛兒見曼曼真的生氣了,不敢再同她鬧,忙從水裡抽出雙腿,道:“你別哭啊,我不捉就是了,你——”他站起身,正看見曼曼眼角的淚光。
想着曼曼是在關心他,牛兒慚愧不已,忙表態道:“我聽你的,你說不捉就不捉。”大不了把她送回家,他自己再悄悄出來就是。
曼曼鬆開手,避讓到一邊,鎮定下來道:“幾條魚而已,吃不吃有什麼要緊?我也沒嬌慣到這個地步,總之你不許揹着我來這冒險,否則我再也不理你了。”
他以爲他眼裡的算計她沒看到?要是他敢不聽話,她就真的再不理他了。
牛兒呵呵笑着,穿好了鞋,放下了褲腿,道:“行,我不來,我不揹着你來。都怪我,家裡太窮了,想讓你吃頓你想吃的都不能……”
曼曼輕聲道:“我說過了,我不嫌你窮。”
牛兒心底有些憤憤的不甘:“可是讓你跟着我吃苦受窮,我都嫌棄我自己。”
曼曼止住了他,道:“你不懂,沒有什麼比人更重要,我情願就這麼窮着。阿牛哥,你是個好人,這樣我就很知足了。”
牛兒一時沒說話,他有些茫然的望着曼曼,喃喃道:“是嗎?可是,可是……你爲什麼離我總是那麼遠?”可就算他是個好人,曼曼也不願意接受他。他往前跨了一步,離曼曼幾乎沒有了距離,他一低頭,就能親到曼曼的額頭:“曼曼,我,我想……”
曼曼下意識的退後了兩步,擡頭謹慎的望着他,那幽黑的眸子裡有一種排斥的氣息。她不受控制的紅了耳根,低聲道:“阿牛哥,你別說了。”
因爲四下無人,只有他們兩個,也因爲剛纔牛兒察覺到了曼曼不是她所表現的那樣冷漠,對他也不是完全的無動於衷,所以他燃起了希望和勇氣。他大聲道:“曼曼,我不想做你說的好人,我想跟你做真正的夫妻。”
真正的夫妻……啊,可她現在是孕婦,他還會生出那樣的念頭?這,是不行的,不可以的,也是不對的。
曼曼垂下頭,牛兒看不到她的表情,可她耳垂後面的紅暈消失了,許久許久,牛兒才聽到曼曼低低的聲音:“以,以後,會,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