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比村長家詭異的安靜,清冷了幾年的張寡婦家卻是門庭若市。
不管是曾買過張寡婦家牲畜的,還是早前和張寡婦家關係較近的李氏族人,少不得要上門假恭賀真打探一番。
張寡婦行事做派毫無異樣,有人上門就好茶好吃的招待着,進進出出的人見探究不到有用的消息,拐出張寡婦家難免交頭接耳。
七月驕陽下,青山村嗡嗡議論聲熱火朝天。
等到了李村長家辦喜事的正日子,天色剛大亮,就有準備下田進林地幹活的村民三三兩兩湊在一起,或冷嘲熱諷,或似笑非笑的說起今晚即將舉行的婚禮。
有那年長的婦人扛着鋤頭呸了一聲,說起村長家剛放出的話,“說什麼親事訂的急,是爲了給大病的村長沖喜,我呸,娶個寡婦進門做續絃沖喜?真當別人都是傻的?!那李二郎是個什麼鬥雞走狗的德行,還以爲村裡人都不知道不成?也就村長自家人當他是個寶!說不得打不得!老大不小的還沒個正經樣子,這下紙包不住火了吧?!這樣把人娶進門,也不嫌惡心人!”
親事是和村長病倒的消息一起傳出來的,村裡風言風語傳得不成樣了,才放出沖喜的說法,簡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湊在一起的人聞言心照不宣的哈哈大笑
。
又有那眼尖的咦了一聲,指向村口的方向驚呼道,“那不是曹縣尉?”
就見村口緩緩走來一道身着青色官服的挺俊身影,後頭跟着個穿着青灰差服的衙役——正是曹卓和馬航。
曹卓偏頭和馬航說了幾句什麼,馬航抱手領命,大步走向村尾,不過片刻就領着白叔和李長貴往村長家走去。
曹卓腳步一拐進了自家門,須臾小權氏帶着車伕,簇擁着權氏和柳氏,匯合長貴媳婦、李長貴的兩個兒子兒媳孫子,呼啦啦一大片人也腳步匆匆的走向村長家。
正在觀望的衆人先是一愣,隨即就見村長大道上有人打鑼高喊道,“縣衙有文書下來!各家當家的手上活計先放一放!村長要開祠堂!”
開祠堂不是和族中事務有關,就是和村中大事有關,既然是縣衙有文書下來,必定是和村中大事有關。
吆喝聲響徹在朝霞籠罩的青山村上空,滿村譁然。
湊熱鬧的,當家作主的都丟了手中活計,一窩蜂往祠堂趕去。
本就熱鬧的青山村,這一天更是喧闐震天。
嗡嗡議論聲早已轉了風向,誰還記得傍晚的村長家婚禮,都在猜測和打探祠堂裡的情況。
唯獨大門虛掩的楊家和曹家,安靜得不合時宜。
曹家西廂房內,許巧兒咬斷線頭,剛將給權氏做的最後一件小衣疊好收起,就聽西牆小門吱呀一聲打開,天井內傳來一陣腳步踏踏聲。
直起身透過窗戶看過去,就見曹卓背對西廂房而站,正半低着頭聽門邊楊彩芽說着什麼,隨即伸手接過楊彩芽懷中玉娘,楊彩芽甩了甩手臂,掩袖笑了起來,眉眼彎彎的低語幾句,站在小門邊卻是沒動。
明亮晨光灑在曹家天井內,襯得曹卓高大背影挺拔中透着柔柔光暈,更襯得他對面而站的楊彩芽身形玲瓏,說不出的嬌俏柔和。
許巧兒似被晨光晃了眼,有些慌亂的垂下眼眸,遮去眼中翻涌的情緒。
緊閉的西廂房緩緩打開,許巧兒倚門而立,楊彩芽瞥見她的身影低語一頓,臉上笑容微斂,微微點頭算打過招呼。
許巧兒連日慘白的臉上牽起僵硬的笑,剛出聲打完招呼,就見曹卓轉過身來,面色冷然看向自己。
趴在曹卓肩頭的玉娘見院內多了個人,含着小拳頭咿咿呀呀的“說”起話來。
站在小門邊的三人似自成一方天地,許巧兒臉色更頹敗了幾分,面對着曹卓冷然面色不由瑟縮,垂着眼胡亂說了一句“我進屋整理箱籠了”,便急急轉身進屋,重新帶上了門。
背影頗有些落荒而逃的狼狽和驚懼
。
曹卓眉梢眼角都沒動一下。
楊彩芽卻是眉角微挑,暗暗搖頭,招呼道,“那你在書房等我,我拿了東西就過去找你。”
曹卓點點頭,抱着玉娘自去書房。
須臾楊彩芽提着繡藍折身返回,進了曹卓書房拉了張椅子坐在門邊,一面理着膝上繡藍,一面撿起放在上頭的一個荷包丟給曹卓,隨口問道,“小權氏和許巧兒明天就走?我看她們母女倆這兩天倒是老實,村長家傳出喜訊後,就關在西廂房整理箱籠,只出了一趟門去鎮上買帶回家的手信特產。”
荷包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玉娘扭着身子仰頭張大小嘴好奇看着。
曹卓已經從搖椅中直起身來,探手穩穩接住荷包,長指挑開荷包,頭也不擡的答道,“事情辦完了,她們不走還賴在我家做什麼?我看小權氏剛纔那樣子,這兩天和柳嬸嬸倒似冰釋前嫌的樣子?”
荷包打開,落入掌間的是楊彩芽給曹卓新刻的閒章——曹長生印改成了曹守約印,先前雕着山風綠葉的底圖,也換成了江南隨處可見槐樹葉和水鄉波紋。
曹卓嘴角微勾,垂眸默然摩挲着印章圖紋。
楊彩芽聞言微微笑起來。
小權氏事情辦的漂亮,也不知是將功贖罪找回幾分底氣,還是忽然開了竅,自從村長家傳出“喜訊”後,逮着機會就湊在權氏和柳氏跟前,不住口的含沙射影的排揎起張寡婦來。
她雖知道好歹,沒透露張寡婦一事的內情,但話裡話外捎帶着村中那些不好聽的猜測,直將張寡婦和李二郎罵了個狗血淋頭。
權氏本就是不喜村長做派,柳氏對張寡婦又有心結,見小權氏這副“同仇敵愾”的樣子,又見她們母女要走這幾天乖覺殷情的很,態度上也漸漸軟了下來。
方纔一聽要開祠堂,小權氏更是叫上自家車伕,護着權氏和柳氏一起去看熱鬧。
這小權氏心裡彎彎繞繞也不少,還不知這會兒在祠堂,對着李村長又要趁機折騰些什麼事出來。
想到這裡,楊彩芽拿起做到一半的針線,偏頭問道,“你不去祠堂看看?”
“我不過露個臉,有馬航拿着文書鎮場子,委任的事不會有波折。”曹卓語氣篤定,轉口問道,“我怎麼聽着小權氏晚上還要代表我家去村長家喝喜酒?柳嬸嬸去不去?那李二郎……就這麼處置他,你真的甘心?”
怎麼不甘心。
張寡婦比李二郎大了三歲,又是頂着村裡流言蜚語進得門,不說其他的,恐怕村長婆娘這個做婆婆的是最氣悶的那個,以後婆媳鬥法,就夠村長家鬧騰的了。
那張寡婦二話不說就反過來幫着小權氏拿下李二郎,可見心裡也是有盤算的,以前做李二郎的情/婦是一回事,現在進門做了正經媳婦是另一回事,又有前頭留下的繼女,李二郎的房頭不說雞飛狗跳,不安生是肯定的
。
惡人自有惡人磨,讓這對心思惡毒的狗男女關起門來窩裡鬥去,省得髒了他們的手。
再者村長家名聲已壞,李二郎有罪證在曹卓手中以後翻不出花樣來不說,村長多了里正和保長鉗制,以後恐怕都再難硬氣起來。
所謂因禍得福,以後楊家和曹家這兩戶外來戶,總算能心無旁騖的過自己的日子了。
楊彩芽邊想邊笑道,“我看小權氏晚上不是去喝喜酒的,是去落井下石的。二嬸什麼脾氣你也知道,她就算不知內情,有機會踩那個她本就不喜歡的張寡婦兩腳,又有村裡那些風言風語在前,那還不得兩眼放光摩拳擦掌?”
想到柳氏罵人的那一套功夫,曹卓忍不住悶聲笑起來。
玉娘仰着茸茸的小腦袋左看一眼楊彩芽,右看一眼曹卓,似乎不明白他們怎麼說着說着笑起來,咬着手指砸吧着嘴好像十分困惑,小臉茫然片刻,張着手就去抓曹卓手中的印章,咿咿呀呀的就着曹卓的手,就要拿印章往自己小肥手上蓋。
她做印章時是帶着玉孃的,難道是看她演示過印章的用法記了下來,這會兒看到印章就要學着蓋章?
小傢伙好聰明!
楊彩芽忍俊不禁笑起來。
曹卓反應過來,忙放輕力道捏着印章往玉娘嫩嫩的小手掌戳,玉娘就咯咯脆笑起來,使勁奪過曹卓手裡印章,支起身子踩在曹卓膝上,張手就往曹卓臉上蓋。
曹卓忙虛託着玉娘晃晃悠悠的小身子,配合着低下頭來,見玉娘蓋章成功又跳又叫玩的興奮開心,不由跟着哈哈大笑起來。
身下搖椅隨着他一聳一聳的肩頭微晃,玉娘咿呀一身撲到曹卓懷中,舉着印章笑得清脆響亮。
曹卓會是個好父親吧!
對着大郎和玉娘都有着無盡的耐心,憐愛而溫柔。
念頭掠過,楊彩芽微愣,耳根莫名的發熱,忙掩飾什麼似的低下頭去,專心擺弄手中針線。
書房門邊的晨光落在她的側影上,清淺光暈映得她微彎後勁的線條柔美瑩白。曹卓擡眼瞥見,心頭一悸,心思微轉——李二郎這事也許是個契機,他心中不無後怕,與其放着她在身邊不時要面對些無法掌控的未知境況,不如儘快……有些事,他也應該要着手佈置起來,加快步調了。這麼想着,不由偏頭看向書房內滿牆書籍,鳳眸微微眯起,神色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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