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西墜,霞光綿延。
初夏傍晚的空氣褪去白日燥熱,穿堂風過十分舒爽宜人,曹家的喬遷家宴就擺在天井中。
權氏端出最後一道菜擺上,便招呼衆人落座吃飯。
楊家和曹家人口簡單,也沒那些高門大戶的死規矩,講究什麼男女分桌食不言,加之正是高興熱鬧的時候,便只架了張大圓桌,衆人圍坐在一起。
王朝馬航幾個衙役坐在右側下首,王超擡出特意買的好酒笑道,“嬸子,這是我們哥幾個湊份子買的好酒!上回您喝了說好,馬航心細記下了。這回老大正式把您接過來了,衙裡弟兄之前沒少偏您好吃好喝的,特意買來孝敬您。您可得跟我們多喝幾杯。”
之前權氏暫住在蘇州妹妹妹夫家,掛心曹卓一個人住在縣衙差房,每個月總會來青山鎮住上幾天,打點曹卓吃用。
一來二去,和縣衙上下,尤其是曹卓的直系手下十分熟稔。
權氏笑着應下,順勢就在王朝身邊坐下,熱情的招呼他們吃菜。
楊家這頭習慣使然,楊彩芽便坐到了圓桌左側的首位,身邊依次是吳氏、柳氏、翠花,末端的白叔正和衙役並肩而坐,方便招待。
上首主位權氏靠着王超坐了,等曹卓拿着酒杯轉出廚房,便只剩下楊彩芽身邊一個空位。
柳氏招呼得格外熱情,“守約,快快快,趕緊坐下吃飯。”
曹卓看了眼坐“錯”椅子的權氏,見她專心和王超幾個說話,再看柳氏一副恨不得按着他坐下的模樣,心中覺得好笑,又升起股說不清的異樣暖意,便也不多說,分好酒杯落座楊彩芽身側。
玉娘一見楊彩芽就粘着不放,這會兒正窩在楊彩芽懷裡吃着糊糊,撅着嘴含着勺子,黑溜溜大眼轉向一旁曹卓,忽閃忽閃看了半晌,忽然咿呀一聲笑起來,揮舞着小肥手就去抓曹卓,似乎對這個陌生的大哥哥十分好奇。
曹卓怕磕碰到玉娘,忙順着她的力道,微微傾斜身子,任由她拽着自己的袖子。
對面馬航就大笑道,“白叔家的閨女真是天生慧眼!人人都說我們老大神龍見首不見尾,就這樣還傳出個美男子的名聲,不知道多少小媳婦大姑娘盼着能見上我們老大一面。小玉娘小小年紀,真有眼光!”
衆人一陣哈哈大笑,王超馬航爲首的幾個衙役,更是七嘴八舌的品評起曹卓哪個“愛慕者”漂亮,哪個有戲
。
楊彩芽伸手戳了戳玉孃的小肉臉:小丫頭果然有眼光,一抓就抓了個最帥的。
玉娘就咯咯的笑,小手抓着曹卓不放,仰着頭咿咿呀呀跟楊彩芽“說話”,手舞足蹈的口水橫流。
楊彩芽看得心都要化了,哄着吃一口糊糊,低頭親一口玉娘,親去她嘴角殘渣順便佔便宜,姐妹倆自己“玩”的不亦樂乎。
曹卓看得心頭一陣陣發熱,嘴角止不住上揚,左手吃酒,右手夾菜,夾三次有兩次筷子都拐到了楊彩芽碗裡。
這頭角落楊彩芽喂玉娘,曹卓“喂”楊彩芽,動作自然而然,默契得很。
權氏瞥見,樂呵呵連喝了幾杯酒,吳氏和柳氏忙殷情的調換菜碟,不忘招呼王超幾個,“都別客氣,換着吃,多吃幾樣。要是哪道吃得好的,跟嬸子說一聲,待會兒再給你們加,吃不完帶回家去。”
王超幾個點頭,愣愣看着曹卓,只差沒齊齊揉眼睛:這個笑容沒停過,對楊家人熱情周到的人,真是他們老大麼?他們老大對着縣令大人都是不苟言笑的!
王超看了眼天邊,確定太陽還是東昇西落,才忍下驚訝,衝同僚使了個眼色,對楊家人的態度愈加恭敬客氣。
“吳嬸子,柳嬸子,白叔,我們敬您們一杯。”王超帶着衙役舉杯,豪爽笑道,“原來就覺得我們有緣,沒想到您家和我們老大原本就是舊鄰!往後有什麼事用得上我們的,只管去縣衙找我們。”
喝過一輪,王超又說起幫着尋人的事,白叔忙隨便編了個理由只說不用找了。
權氏和曹卓心領神會,沒有多話。
王超應下,忽然眼睛一亮,猛拍大腿哎喲一聲,“吳嬸子,柳嬸子,白叔!這十里八鄉的人家您們比我們熟,您們幫着看看,哪家有好姑娘的,介紹給我們老大唄!”
馬航幾人聽完一愣,隨即連聲附和。
吳氏和柳氏滿口飯菜險些噴出三尺遠,嗆得直咳嗽,白叔見她們這樣卻誤會了,忙推脫道,“這事權姐做主,哪兒有我們外人插手的份兒。”
權氏面色古怪的點頭,忙給吳氏和柳氏倒水。
王超幾個還要再說,曹卓擡眼默然看過去,右側下首頓時一片安靜,只剩碗筷輕碰的聲響。
面癱的威懾力還挺大!
阿卓智力如常後,好像越來越不呆萌了!
楊彩芽想着面露鬱悶,心念一轉又開心起來:做不成呆萌忠犬,就培養成霸氣忠犬好了。
見楊彩芽一會兒蹙眉沉思,一會兒展眉暗笑,曹卓只覺得脊背升起股寒意,默默盛了碗熱湯,三兩口喝了個一乾二淨
。
酒過三巡,已是月朗星明,玉娘窩在楊彩芽胸前睡得小臉紅撲撲的,衆人輕手輕腳撤下飯桌,移步進上房廳內。
明天都要當差,王超幾人吃過茶略坐一會兒就起身告辭。
權氏和曹卓今天才到,忙亂了一天再高興也累了,吳氏幾個幫着洗碗打掃過,便攔下要往外送的權氏和曹卓。
柳氏擺擺手,“拐個彎就到了還送什麼?我們是不像守約會功夫,否則西牆一翻就是自個兒家,幾步路都省的走了。”
衆人悶聲大笑,權氏便也不再客氣,看着衆人離開帶上門,這才折身準備洗漱歇息。
楊家上房燈火熄滅,東廂房東間還亮着一點燭光。
白叔倒了洗腳水進屋,見柳氏拍着熟睡的玉娘發呆,不由笑着低聲道,“想什麼呢?平常喝了酒不是倒頭就睡?今天倒精神。”
“想曹家的事。權姐以前老說什麼緣法天定,這回我是真信了。”柳氏難得沒跟白叔回嘴,語氣頗爲感慨。
三家人兜兜轉轉,最後仍是做到一處。
他們和楊彩芽三人就不用說了,和曹家再見,冥冥中關係就更近了幾分。
再有曹卓,誰能想到傻病也能好。
否則就是王朝馬航親口說縣尉大人姓曹名卓,他們也是萬萬不會想到是同一個人的。
如今他們楊家脫胎換骨,曹家又何嘗不是柳暗花明。
白叔想到這裡默然點點頭,躺到玉娘另一側,有一下沒一下跟着拍玉娘,笑道,“如今曹家有了官身,權姐還是老樣子。那爲人處事的做派一點沒變。我看着,對我們倒似比以前更親近。”
他們爲何會來這裡,又怎麼就成了一家人,權氏只聽不問,仍舊態度溫和言談有度。
他們沒細解釋,權氏也不胡亂深問打探。
這樣的人來往起來,即舒心又放心。
柳氏深有同感的點頭,至於對他們越來越親近,一是三家情分不同尋常鄰里,二是權氏和她還有吳氏達成了共識。
想到三人在廚房裡嘀咕的話,柳氏嘴一咧,笑得見牙不見眼。
上房東次間裡,楊彩芽靠在牀頭,藉着透進窗內的銀白月光,看着膝上打開的首飾匣子,亦是笑得眉頭舒展。
小小木匣子塞得滿滿當當,裡頭全是曹卓往年送她的小禮物。
有山風湖邊採來製成的乾花,有和大郎一起撿來做成書籤的楓葉,還有山風湖底摸來的鵝卵石,顏色形狀各異,因爲時常拿出來把玩摩挲,表面十分光滑亮潔
。
零碎小禮物下壓着兩人互通的書信,還有曹卓看書時覺得喜歡,摘抄下來的好幾十張詩句短文。
小匣子的隔層,則放着剛取下的黃楊木海棠木簪。
楊彩芽一樣樣翻看,心湖泛起一圈圈漣漪。
這個匣子她一直近身收着,除了木簪,其他東西卻鮮少拿出來看。
不敢翻看,是怕自己壓抑不住對曹卓的想念和擔憂。
不願翻看,是怕自己對不確定的未來沒有把握,過於沉湎過去點滴,反而導致越記掛越容易往壞處想。
如今再無顧忌。
那個讓她可以不必壓抑自己真實情緒,無需遮掩謀劃的人再次回到了她身邊。
楊彩芽想到這裡,舒展眉眼染上柔和神色,輕輕釦上首飾匣子,轉身將匣子重新收進牀頭小櫃裡。
隔層裡除了匣子,還靜靜躺着個荷包,裡頭裝的是那枚橡果印章。
看着荷包,不由聯想到沈練和……曹意曦。
楊彩芽有片刻愣神:守約是曹意曦的字。權氏卻拿來給阿卓用,代替了曹意曦取的“長生”二字,這其中意義……
思緒被窗戶上傳來的輕叩聲打斷。
窗戶吱呀一聲打開,曹卓側身避開窗扇,含笑目光直直落在倚靠在窗邊的嬌俏人兒身上。
兩人這是第幾次夜半相會?
同樣的場景從官裡村轉到京城,最後定格在青山村村尾。
畫面轉換跨越年歲光陰,地點時間不同,人還是那個人。
楊彩芽揚起花瓣舒捲似的柔美淺笑,語氣帶着打趣,“會功夫果然省事,翻個西牆就到了。”
這是拿柳氏方纔說的話揶揄曹卓。
“確實,要是有機會見到之前的住戶,我一定好好謝謝他們。”曹卓挑眉,答得坦然,“多謝他們借你們家的西牆起房子,否則我還得多翻一道牆頭。”楊彩芽一噎,又好氣又好笑,嘟囔一句,“阿卓,你這油腔滑調都是跟誰學的?”曹卓無聲大笑,視線不經意掃過屋內地面,不由一頓,隨即眉頭微蹙的看了楊彩芽一眼,翻窗躍進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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