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酒杯早已倒滿,菜很快就上到了一半,周軍慶慢慢地站了起來。他有太多的話要說,可謂千言萬語涌上心頭。但是,真到了說的時候,他卻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了,只是舉着盛滿酒的杯子,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歡迎周總髮表祝酒辭!”羅東風率先拍拍巴掌,說,“鼓掌!”

大廳裡頓時響起了掌聲和歡呼聲,有人甚至吹起了口哨。

“我的兄弟姐妹們,祝大家春節快樂!”周軍慶酒杯高舉,感慨萬端地說,“對許多人來說,這是第一次在省城過春節,我知道,大家是因爲什麼沒有回到各自的親人身邊,沒能過上一個團圓年,我代表軍慶公司謝謝你們!我敬大家一杯,來,乾杯!”

酒是好酒,茅臺和五糧液。周軍慶一仰脖子將酒喝了下去,所有的人在葉芝鳳的帶領下也紛紛舉杯一飲而盡,只有郭小燕將酒杯放到嘴邊,沾了下又放回到桌子上了。此時此刻,她的心情是錯綜複雜的,更是難以名狀的。事隔這麼多年,她以這種方式重新坐在周軍慶的身邊,是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她在半推半就的狀態下來到這裡,就是想在周軍慶的身邊多坐一會兒,她覺得,只有看到周軍慶,她的心靈纔是安全的。那麼,周軍慶爲什麼要對她這樣呢?她傷害過他,而且這種傷害的災難性後果一直影響到現在,是無論如何也抹不掉的,已經銘心刻骨了。他會不計前嫌,與她重歸於好嗎?

“小燕,來,喝了吧。”周軍慶將郭小燕的酒杯輕輕地端起來,放到她的手上,說,“過年了,喝的是高興酒啊。”

郭小燕接過杯子,什麼都沒想就一口喝乾了,好像她剛纔沒喝就是在等着周軍慶來給她親自端起杯子似的。

“軍慶哥,謝謝你了。”郭小燕放下杯子,眼淚就想往下掉。

實際上,看着郭小燕心神不定又羞愧難當的神色,周軍慶的心裡也是酸酸的,或者說,胸口總像有個什麼東西堵在那兒。他覺得,他答應給綁匪送錢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一個正常的有同情心人的在那種時候都不會袖手旁觀,見死不救,何況他們還曾是一對曾深深相愛的戀人。但是現在,當郭小燕脫離了生命危險,他卻一再向她示好就有些匪夷所思了。是他舊情復發了嗎?她給帶來的傷害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會煙消雲散了嗎?周軍慶思來想去,卻肯定了又自我否定,總是含糊不清,莫衷一是。

“小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周軍慶拍拍郭小燕的手,說,“堅強起來,好嗎?忘記過去吧,重新開始。”

郭小燕點點頭,努力使自己的眼淚停留在眼眶裡。

“小燕姐,聽周總的,高興起來。”葉芝鳳善解人意地說,“我聽周總說,你歌也唱得好,過會兒,我們還等着你獻歌呢。”

趙豔麗就坐在郭小燕的身邊,她好像也感覺到了周軍慶與郭小燕關係的不同尋常,就說:“小燕姐,你一定要唱,我給你鼓掌。”

“好,好好。”郭小燕終於平靜下來,說,“我一定唱,獻給你和葉芝鳳。”

“不對,小燕姐,你應該獻給周總纔對。”葉芝鳳轉身對周軍慶說,“你說呢,周總?”

周軍慶的臉馬上紅了,說:“獻給大家,獻給大家。”

“周總,別不好意思了。”葉芝鳳說,“你就笑納吧。”

周軍慶敬了三杯酒之後,就讓大家隨便喝了,他告訴大家,今晚一定要使勁兒喝,能喝多少喝多少,茅臺和五糧液,管飽。

“周總,我代表我媽媽,我們全家敬您一杯。”趙豔麗站起來,高舉着杯子,淚光閃爍地說,“您不讓說‘謝謝’這兩個字,可是……您的大恩大德,我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啊,周總,您是好人啊,好人一生平安啊。”

趙豔麗說到這裡就說不下去了,淚水也終於像決了堤的河水嘩啦啦地流下來了。她知道,媽媽已經收到了她寄回去的錢,買了藥也買了年貨,弟弟肯定穿上了她寄回去的新衣服,這是爸爸去世後的第一次。她不能不哭,這是因爲,她還沒有學會控制自己的感情。

周軍慶的眼睛也突然紅了,他這才發現,他的感情神經也越來越脆弱了,經不起任何風吹Lang打。在某種程度上,趙豔麗的現在不正是他十幾年前剛來省城時的真實寫照嗎?他常常對自己說,人不能忘了本,他沒有忘本,並時刻銘記着自己是農民的兒子,自己永遠是一名農民工,一定要幫助他能幫助的人。受到別人無私的幫助是幸福的,可是現在,周軍慶突然發現,能無私幫助別人的人更幸福,就像他現在的心情一樣。

“小趙啊,你的心意我領了。”周軍慶抹了下眼角,說,“現在,我想告訴你,你將是我們培訓中心的第一名學員,希望你能學好本領,成爲培訓中心的一面響噹噹的招牌!”

“您放心吧,周總,我不笨。”趙豔麗信心百倍地說。

周軍慶轉身對葉芝鳳說:“來,小葉,未來的培訓中心經理,咱們一起幹杯吧!”

三個人說着,逐一碰杯,然後一飲而盡。

羅東風敬了周軍慶兩杯酒後,就端着杯子要敬葉芝鳳一杯酒,葉芝鳳故作糊塗,瞪眼看着他,說:“爲什麼?羅東風,你爲什麼要敬我?我得敬你纔是,來,我敬你,算爲你接風洗塵,壓壓驚。”

羅東風知道,葉芝鳳這是在明知故問,有意難爲他。在被綁架的這兩天裡,惟一能讓他牽腸掛肚的就是葉芝鳳。他是那麼喜歡她,那麼愛她,可他連她的臉都沒能親一下。他想,他如果就這麼離開了這個世界,他會死不瞑目的。可是,他也知道,葉芝鳳並不怎麼喜歡他,而且還有那個記者馬洪濤在纏着她,無論怎麼與馬洪濤比,他都明顯處於劣勢,他甚至意識到,他的最終一敗塗地只是個時間問題。可是,他不死心啊,不情願就這麼放手。人們常說,愛情面前人人平等,怎麼到了他就不平等了呢?

一杯酒喝了,那神情分明是在賭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