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周總,您可是個好人,大好人。”葉芝鳳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周軍慶,說。

葉芝鳳說的是真心話,在軍慶大樓清洗公司,從周軍慶到清洗工都是情同手足的兄弟姐妹,工資都是按時發放的,逢年過節,公司的聚餐聯歡會讓每一個打工者都有了一種家的感覺。周軍慶有句話總會掛在嘴邊,看到你們,我就想起了十年前的我。忘記你們,我就是忘了本。葉芝鳳到公司來,除了開業那幾天爲炒作新聞而披紅掛綠地吊在半空中隨風飄蕩外,周軍慶就再也沒讓她清洗過一次大樓。葉芝鳳聰明伶俐,培訓了三個禮拜就成了辦公室的打字員,現在已經是能獨擋一面的文秘了。

“我是不是好人我不敢說,但是,我從不允許自己昧着良心幹事。”周軍慶自謙地說,“小葉啊,你的那個老鄉叫什麼來着?”

“叫趙豔麗。”葉芝鳳連忙說。

“趙豔麗出了這種事,派出所要罰款,你怎麼不對我說,你麻煩人家馬記者幹什麼?他又不是警察。你不去找馬記者,他能受這份罪嗎?”周軍慶批評道,“多少錢?派出所要罰多少錢?”

葉芝鳳遲疑不決地說:“五千。”

“周總,畢相福一手遮不了天,我一定幫趙豔麗討回公道。”周軍慶不服氣地說。

“趙豔麗她人呢?”周軍慶問。

葉芝鳳說:“還在派出所呢。”

周軍慶也呆過派出所,不過是好多年前他在一家清洗公司打工時發生的事情了。有一天晚上,他和幾個清洗工從斑馬線上過馬路,同行的小呂與闖紅燈的一輛自行車相撞,兩個人同時摔倒了,自行車撞人,小呂是被動的,毫無心理準備,自然摔得重一些,臉上擦去了一塊皮,冒着血絲,疼痛鑽心,而騎車者是慢慢地倒下的,毫髮無損。本來,兩個人爬起來各走各的路也就沒事了,哪怕是騎車人難張金口,不去道歉。鄉下人來到城裡總會不自覺地學會忍氣吞聲,這是因爲,他們知道,這是別人的城市,他們不過是不受歡迎的闖入者。騎車人酒氣熏天,爬起來後就對小呂破口大罵,並大打出手,拳打腳踢。小呂再次倒在地上,嗷嗷直叫,周軍慶實在看不下去了,就去抓騎車者的手臂,希望他住手。騎車者掙脫開周軍慶的手,惡狠狠地給了周軍慶一擊重拳,直打得他頭昏腦脹,眼冒金星。周軍慶的身子晃了下,卻沒有摔倒,他抹了下嘴角,也有鮮血冒出來。

世界上有許多奇怪的事情,有的人見了血就會暈厥過去,有的人見了血卻變得發瘋,就像打了興奮劑一樣。周軍慶顯然屬於後者,他看了眼手掌上的血,然後就不顧一切地衝過去,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騎車人按倒在地,瘋也似的一陣拳腳,那陣勢就像武松醉打西門慶。周軍慶還沒從那小子的身上爬起來,當地派出所的警察就到了。或許是騎車人在痛打小呂的時候就有人撥打了110,而警察趕過來後卻發現騎車人正被打,施暴者成了受害者。周軍慶被帶回了派出所,騎車人的家就離那裡不遠,他們很快託了所裡的熟人,不分青紅皁白地將周軍慶關進了留置室。那也是個冬天,留置室裡漆黑一團,十分地冷,沒有桌凳,他就坐在冰涼的水泥地上,也沒人問話,一天裡會扔進兩次冷饅頭和一瓶子水,除了有人領着他上了幾趟廁所外,他就沒見過什麼人。有時候,他會隱隱約約地聽到他的老鄉低三下四地來問他的情況,都被人生硬地趕出去了。他就這麼被關了一天一夜,然後便被放了。他想找警察講理,我犯了什麼罪?爲什麼關我?又爲什麼把我放了?但是,他只是想想而已,他知道,能這樣出來就已經是謝天謝地燒高香了。

“亂彈琴,這麼冷的天,她還呆在派出所裡……”周軍慶說着撥通了公司財務主管小李的電話,讓他馬上送五千塊錢到市立醫院來。

就在這時候,馬洪濤的部主任老宋等人推門而入了,周軍慶與他們寒喧幾句後就和葉芝鳳一起到院門口等送錢的小李了。

“宋主任,情況怎麼樣?”目送周軍慶和葉芝鳳出了門,馬洪濤迫切地問。

宋主任在病牀前坐下來,就是田總編向馬洪濤表示一定要爲他伸張正義的位置,說:“恢復得怎麼樣了?”

“比昨天好多了。”馬洪濤翻個身,說,“宋主任,我想知道,事情有進展了嗎?”

“唉,小馬啊。”宋主任吞吞吐吐地說。

宋主任的口氣一下子讓馬洪濤的心涼了半截,他作記者已經五六年了,記者被打的事情不了了之的佔多數。但是,那些被打的記者都是栽倒在權貴手裡,是上面的行政干預。他覺得,他的情況有所不同,畢相福民工出身,毫無背景,不過是個暴發戶而已,他能有多大的能耐呼風喚雨,獨霸一方?令馬洪濤沒有想到的是,畢相福也有自己的拿手活逼報社就範。光明廣告公司的法人代表就是畢相福,只不過出頭露面的是他聘用的一個總經理。公司每年爲《水城早報》提供幾百萬的廣告費,是報社歷年的十佳廣告公司之一,並且名列前茅。在報社廣告部的眼裡,光明廣告公司就是上帝,就是衣食父母,沒有廣告的支撐,報社怎麼賴以生存?而畢相福之所以敢在馬洪濤亮明身份後令人對其大打出手,正是由於此。如果當時馬洪濤不暴露自己的身份,畢相福摸不到底細,或許還不至於如此膽大包天,喪心病狂。有奶的是娘,有錢的就是爹,現在,媒體間的竟爭已經是腥風血雨,你死我活,像光明廣告公司這樣有實力的公司是各個報社拉攏團結的對象,早報的廣告部主任對其更是察顏觀色,極力討好。爲了給馬洪濤以儘可能多的心理打擊,畢相福給了報社一天的自由發揮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