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就按這上策安排。”“李亞溥停頓了一下,說道:“興義堂與湖南、湖北、廣東的江湖幫派少有聯繫,雖然亮明身份,也會有些照顧,但要他們辦大事的話,恐怕不可靠。”
陳文強想了想,說道:“儘量聯絡一下吧,也不是辦什麼大事,探聽些消息也就夠了。對了,堂中最近可收了什麼象樣的弟子,今晚帶他們來,我見上一見。”
“倒是有幾個象是可造之才。”李亞溥笑了起來,說道:“只是怕不託底,還要你來甄選一下,方可放心使用。”
“正好帶他們隨我歷練一番。”陳文強笑了笑,說道:“我要接手粵漢鐵路,在修建時定然麻煩多多,便看各人的能力,我要藉此提拔一些兄弟。”
“這樣最好,讓弟兄們更忠心地追隨。”李亞溥又想起件事情,說道:“查理宋找過你好幾回,不知道有什麼事情。”
“隨他去吧!”陳文強搖了搖頭,他不想與查理宋見面,估計見面就是爭吵辯論,現在卻是完全沒有必要的。
“不見也好。”李亞溥淡淡地說道:“這個查理宋在抵美運動最高漲的時候被美國駐上海領事館請去,談的什麼不知道,但事隔一個月後,他便去了美國,引來了很多罵聲。”
陳文強想了想,猜測着說道:“這兩件事情可能沒聯繫,只是巧合而已。算了,這事不關咱們,我也不想管。”
李亞溥偷偷瞅了陳文強一眼,試探着說道:“現在呢,你不僅是大哥,是富豪。還是官身,有些事情就算心中不願,也不要讓人抓住把柄纔是。”
嗯?陳文強愣了一下,轉過頭疑惑地看着李亞溥,剛想探悉其話中的深意,李亞溥已經緩緩開口。
“做長輩的再有不是。小輩也得做出個樣子,起碼在表面上讓人無可指摘。老爺子呢,我已經派人養了起來,吃喝不愁,三頓有酒,他也知道錯了,很老實,你就不要老記恨了。”
陳文強轉過頭,哼了一聲。雖然心中對這個父親毫無感情,甚至是怨恨,但李亞溥這麼做也無可指責,甚至是替他消除了很多麻煩。
“小喜是個好孩子。”李亞溥見陳文強沒有發火,淡淡地笑道:“她來央求我,把老太太的墳遷到上海。我已經派人辦妥了,遷到萬國墓園,讓孩子就近有個祭掃之地。”
嗯。陳文強應了一聲,臉色稍霽。依舊是沉默不語。說到底,他不是那個阿發,對這些事情太過忽略了。是愧疚嗎,有一點吧,更多的是感動感激,對小喜的感動。對李亞溥的感激。
…………
雨在外面噼啪地下着,粉筆在黑板上偶爾發出刺耳的聲音。
小喜坐在前面第三排的座位上,她的頭髮總是整齊地梳成兩根辮子,原來是小辮,現在是漆黑髮亮的大辮子。課堂上。每當羅遜小姐提問時,她就舉起手來踊躍回答;她也從不忘記家庭作業,現在她的成績已經是名列前茅了。
“我要去英國的寄宿學校上學了。”旁邊的女生悄悄地對小喜說道:“全英國最高級的女子學校。”
小喜微不可聞地皺了皺眉,羅遜小姐正眯起近視眼望着全班,一邊用手帕擦着她那副大眼鏡。
“我很快也要去的,那有什麼稀奇?”另一個女生微微轉頭,辮子甩了一下。
“哪所學校,什麼時候?”
“什麼事啊,珍妮?”羅遜小姐用輕快的,象男人一樣的聲音問道:“你有什麼要說的嗎?”她戴好了眼鏡,用手把眼鏡推到鼻樑上。
“沒,沒什麼。”女生趕忙低下頭去看書。
羅遜小姐轉向黑板,開始寫字,粉筆在她手中嘰嘰作響,不時折斷。
小喜想笑,又忍住,只是安慰地向投來目光的女生點了點頭。
最後一節課結束了,小喜走出教室,撐開傘,和同學們邊走邊聊着天。雨似乎下得更大了,咚咚地敲在繃緊的傘面上。
“小喜,你學習那麼好,不準備去英國讀書嗎?”起了洋名字珍妮的女生好奇地問着,“你哥哥那麼厲害,那麼有錢,你應該去問問。”
小喜沉默了一下,有些黯然地說道:“他總是很忙,有時到上海都不回家,等我知道的時候,他又去了別的地方。不過,他應該是有安排的。”
“我希望你去英國,和我去同一所學校。”珍妮很是期待。
“那你告訴我學校的名字,我好向我哥說。”小喜笑着點了點頭。
“那,那得回家問問。”珍妮顯然也不清楚那個所謂最好的學校叫什麼。
走出校門,小喜習慣性地望向馬車停的地方,那是專門接送她和小志上學放學的,有車伕,有保鏢。回到家裡,還有老四姐和阿蓮在照顧他們。
嗯?馬車不在,卻停着另一輛樣式不同的。在愣怔間,車門開了,一個熟悉的面孔出現了,笑着向她招手。
車輪在溼淋林的路上哧哧碾過,車廂內,小喜抱着陳文強的胳膊,笑得歡快,說得高興。
“都是大姑娘了,得穩重啊!”陳文強呵呵笑着,說道:“我和校長談了談,嗯,不錯,學習優秀,品質也優秀。對了,小志怎麼樣?”
“啊,小志啊,他也挺好,學習不錯。”小喜匆忙間撒了個謊。
陳文強審視着妹妹,翻了翻眼睛,哼了一聲,無奈地說道:“算了,沒長那個學習的腦袋,不是睜眼瞎就行了。”
“那個,小志雖然學習不太好,可也算過得去。”小喜囁嚅着替弟弟辯解,“只要不學壞,以後能幹的職業也有啊,有哥哥在,總會給他安排的,是吧?”
嘿嘿。陳文強苦笑着搖了搖頭,說道:“我忙得很,家裡呢,你這個做姐姐的,也要多督促他,別慣着他。這回我——”
“好不容易團聚。就放過小志這一回吧!”小喜央求道:“以後我好好管他,還不行嗎?”
陳文強無奈地點了點頭,伸手擦了擦車窗的水汽,望着沿途的風景。
房舍依舊,但在陳文強眼中卻有些頹敗的氣息,估計是在崖州呆的時間長了,那藍天、大海、沙灘等等,都給人一種恬適遼闊的感覺。
“哥——”小喜輕輕喚了一聲,緩緩說道:“愛琳去美國了。”
陳文強轉過頭。眨了眨眼睛,想起來了,查理宋的大女兒,他點了點頭,說道:“留學呀,嗯,查理還是對美國情有獨鍾呀!”
“我的同學珍妮要去英國讀書了,嗯。明年就走。”
陳文強這回注意到了,盯着小喜的眼睛。半晌抿嘴笑道:“你也想去外國見見世面,這沒有問題。你學的是英語,那最方便的便是英、美兩國了。嗯,你怎麼想呢?”
“我聽哥的。”小喜抿嘴微笑,說道:“誰的見識也沒哥強,你說哪個國家好呢?”
陳文強想了想。說道:“老實說,我不喜歡英國,美國呢,將就吧!其實我很想讓你去德國,只是這語言問題——”
“德語很難學嗎?”小喜鄭重地問道。
“肯努力的話。沒有什麼難學的。”陳文強沉吟了一下,說道:“這樣,等德華大學明年開辦起來,應該有個預科班,你去學上一兩年,然後就去德國留學。畢業後,你再在歐美走一圈,各個國家都看看,那才叫長見識呢!”
“哥安排的,我就照着做,肯定不會錯的。”小喜笑得開心,轉而又埋怨道:“哥,看報紙說崖州那麼好,那麼美,你也不帶我們去看看。”
“廣告只能信一半。”陳文強笑了起來,說道:“也好,等你和小志放假了,我就安排人,送你們去那裡玩兒,順便在那裡過個年。”
“四姨也去。”
“當然。”
“六姨和小囡也去。”
“也沒問題。”
“阿蓮呢?”
“隨便,想去都可以。”
“那——”小喜垂下眼瞼,聲音低了下去,訥訥地說不出口了。
陳文強知道妹妹想說的是誰,臉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哼了一聲,把臉轉向窗外。
“哥——”小喜張了張嘴巴,用蚊子般的聲音說道:“他好歹是咱爹呀,再說,他也改了,不那麼嗜酒了。以前也是窮,他心裡煩,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可現在你那麼有名氣,要是讓人知道了這事,也不好呀!”
陳文強嘆了口氣,想通融一下,可又想起他不顧兒女,還竟然搶兒女們吃飯活命的錢去喝酒,不禁又怒火上撞,狠狠瞪了小喜一眼。
小喜嚇得不敢再說,咬緊了嘴脣,手也鬆開了,有些瑟縮地向車廂裡躲了躲。
沉默,只聽見外面馬蹄聲響,陳文強吐出一口長氣,想緩和下氣氛,車廂頂傳來兩下敲擊,緊接着是馮大義的聲音,“大哥,有輛馬車一直在後面跟着,從學校開始的。”
陳文強皺了皺眉,伸手入兜,想掏出手槍檢查一下,又看了小喜一眼,打消了這個念頭。
“停車。”陳文強發出了命令,伸手拿過雨傘,囑咐小喜,“呆在車裡,我下去看看。”
“哥——沒事吧?”小喜擔心地看着陳文強。
“沒事兒,可能是朋友想打個招呼!”陳文強笑了笑,推開車門,撐開傘,走了出去。
雨點打在傘面上啪啪作響,陳文強一手舉傘,一手揣兜,馮大義穿着雨衣跳下車廂,在他前方站立保護,兩人冷冷地望着駛過來的馬車。
馬車減速,車窗一拉,查理宋的臉露了出來,向着陳文強似笑非笑地點頭。
………….
“愛琳說看到你接小喜,我還以爲她看錯了。”查理宋邀陳文強坐上馬車,苦笑着搖了搖頭,“想見你可真不容易,剛聽說你回了上海,轉天就又去了青島。等着你從青島回來吧,你又去了漢口。”
“勞碌命啊,不比查理兄自在。”陳文強勉強笑了笑,衝着對面坐着的慶琳、美琳點了點頭。
“幹成不少大事,勞碌也值得。”查理宋停頓了一下,說道:“這次在上海呆多長時間?方便的話,咱們擇日敘談?”
“就今天吧!”陳文強沉吟了一下,說道:“日程安排得很緊,要是讓我定日子,還真難。一起到我家裡坐坐,吃頓便飯,你想說什麼,我也差不多知道。估計又是一番爭吵,然後各行各路。”
“我找你可不是爲了吵架。”查理宋無奈地笑了笑,說道:“確實是有事相求,請你援手的。”
“爲北辰籌資,準備起事?”陳文強歪頭看着查理宋,從表情上似乎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不禁一攤手,說道:“起事必敗,這資啊,不籌也罷。查理兄不惜揹負罵名赴美,怕也是爲了此事吧?如果查理兄訂了美國貨,那就不用擔心,這抵美運動很快就要結束了。廣州呢,可能會延後一兩個月,這對查理兄的生意也影響不大。”
查理宋有些愕然,盯着陳文強好半晌,才皺着眉頭說道:“尚未起事,你怎能輕言斷其失敗?如果能籌款百萬——”
“百萬,千萬也不濟事。”陳文強擺了擺手,笑着點了點對面的女孩,說道:“咱倆說得這麼直白,不會教壞小孩子吧?”
查理宋翻了翻眼睛,心說:你一上來就沒避諱,現在又想起來了。
“陳叔叔,你說爲何錢不濟事,難道錢不重要嗎?”慶琳突然開口問道。
查理宋看着陳文強探詢的目光,無奈地指了指車廂頂,“車伕很可靠,而且這裡說話外面是聽不到的。”
“這個設計有問題。”陳文強搖了搖頭,對此不表滿意,停頓了半晌,才緩緩說道:“錢對於革命很重要,但光有錢還是不夠的。對此,我不深說,只說查理兄口中的百萬能幹多少事情。就以起事隊伍是三千人爲例,每人一杆快槍、五十發子彈,就三十萬不止;每人每天需要三毛錢做伙食,伙食費用日支出超千元;若是依靠會黨,你還要支出軍餉,否則誰給你打仗賣命?這死了人要撫卹吧,立了功要獎賞吧,後續槍枝彈藥得補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