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欲曉，清晨的空氣清爽恬淡，雲淡風清。推開窗戶，彷彿每一絲空氣都瀰漫着淡淡的恬靜和芬芳。樹枝上知了清脆的叫聲是那樣的婉轉悅耳，然而，面對這些往昔我所憧憬的恬淡美好，今晨看到這些，心中卻已然添了些許煩心和懊惱。
幾縷明媚的陽光從雕花鏤窗傾灑下來，鏡臺前，迎夏正用紫檀木梳慢慢地爲我梳髮。
“小姐，自從您和殿下回府後，這些日子以來，殿下再沒去看過府上的那些侍妾，對您也是處處照顧，無微不至的，看來好日子就要到了呢……”看向鏡中，只見迎夏抿着嘴，笑吟吟的斜眼瞅着我說道。
“小姐，殿下待小姐真的很好，府上的那些婢女對咱們也不敢有絲毫的怠慢，小姐也要爲自己的以後打算纔是——”
迎夏不過盈盈十六七歲年紀，看着她如今又似打趣又似好言相勸，似笑非笑，一臉精靈頑皮的神情，我也不免無奈地搖了搖頭。
任憑迎夏如何乖巧機靈，可她又如何得知這其中的原委？迎夏只知，自從我們三人回府後，楚煬再也不曾去過府上其他侍妾房中，即便是之前毓妃和司徒空聯手送給楚煬的那個熒兒，也一朝失去了所有的寵愛。相反，我這個自從加入王府，便一直不受楚煬寵愛，有名無實，地位甚是尷尬的王妃卻一朝博得了楚煬的“寵愛”。只要楚煬處理完公事，無事之時便會來到文謹閣。
或許是他明白我的心意。常常我們在房中也只是相對無言。他或是看着一些呈上來的摺子，或是看着書籍。而我則常常常默默地烹着新茶，或是倚在小榻上歇息。互不干擾，卻也清閒自在。
然而，在迎夏或是王府中的那些下人看來，我卻像是打了個漂亮的翻身仗那般，一朝成爲了衆矢之的。
“迎夏，百合蓮子粥怎麼樣了？”幕寶挑起瓔珞穿成的珠簾，徑直穿過淡紫色的紗帳問道。
“呀！我差點忘了！……小姐我現在去幫您端早膳！”像是忽然想起來了什麼似的，迎夏忙把手中的一隻垂着流蘇的珠花簪子輕輕簪在剛剛挽好的髮髻上，旋即大步離開了房間。
“終於走了——”看着迎夏離去的身影，我不禁長長呼出一口氣感慨道。
“怎麼？她又開始當起來說客了？”幕寶走向窗邊栽着一株嬌豔的珍珠梅的盆栽，輕輕執起來剪刀修剪着枝葉輕笑道。
“還說呢，這個迎夏現在倒像是楚煬的丫頭似的，這些日子總是幫他說話，我這耳朵都要長繭子了……”
聞言，幕寶不禁哈哈大笑了起來，無奈地搖了搖頭：“也不能全怪她。別說是迎夏和府上的那些人了，若不是我知道事情的原委，也必定是要勸你的。”幕寶說話時，流蘇搖搖曳曳的，擋住了她的視線。幕寶不禁無奈地哼了一聲，旋即伸出手來，將垂着流蘇的髮簪取下，隨手放在窗臺上，“這髮飾也太麻煩了這！”
見狀，饒是心中還存有幾分不滿和怨氣的我也不免忍俊不禁，站起身來理了理繁複的衣衫，掀開淡紫色的紗帳徑直走向窗臺，隨手拎起水壺來爲花澆水。
一時間，屋內我和幕寶就這樣靜靜地呆着，她修建枝葉，我爲花澆水，彷彿回到了在雲門白家的生活。那時，我放學亦或是放假的時候也常常和幕寶這樣玩鬧。沒有憂愁，沒有煩惱，天大的事情也有爸爸和哥哥擋着。
“筱語，楚煬他真的對你很好——”頓了頓後，幕寶看向我說道。
聞言，我拎着水壺澆水的動作不由戛然而止，看向幕寶，只見她面上全然沒有半分嬉鬧打趣的模樣，眸中充斥着滿滿的關心和愛護。
“我知道……”
“其實，有句話我不知道當不當講。”
“當不當講？我們兩個之間有什麼話是不能說的？”聞言，我不禁覺得好笑，可在下一秒心中卻也隱隱地有幾分擔憂和不解。
這些年來，我和幕寶兩個人之間一向是無話不說，無話不談。不管是什麼事情，也都不會有半分的隱瞞，如今看到幕寶一本正經，面露難色的模樣，我只覺得甚是不解。
“楚煬他，我看的出來，他真的很喜歡你……”幕寶微蹙着眉頭說道。
原來，幕寶想要說的是這個……這些時日以來，我和幕寶把一切都看在眼裡。楚煬對我的好，對幕寶的照拂，我們不是不清楚。即便我們現在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知道凝兒便是我的前世，知道凝兒和楚煬兩情相悅的事實，但楚煬卻也從來沒有逼過我。
他似是在等，在等着有朝一日，我能慢慢地接納他。亦或許，他是覺得來日方長，在等待着取出凝兒神志的那一刻。
“他喜歡的是凝兒啊，不是我。”我輕笑了一聲對幕寶說道。
“可你和凝兒本就是同一個人，你們都是冥界公主的轉世不是嗎？”
“那又如何？”我輕輕放下手中澆花的水壺，旋即看向幕寶，“幕寶，我愛的只有蕭毓軒。況且，我們遲早都是要走的——”
前世之事不可言說。即便前世的我愛上了楚煬，和他兩情相悅，生死契闊，但那畢竟是前世之事。而今世的我，愛的是蕭毓軒。前世之事，哪裡能強加今世？況且，我來此處的目的自始至終便是爲了蕭毓軒，爲了公子徹身上蕭毓軒的魂魄。即便我對這一世公子徹的爲人處世頗有微詞，但不管如何，我愛的，只會是蕭毓軒。
聞言，幕寶不免頷首點了點頭，旋即也放下手中的剪刀，拉着我走向小榻上扶我坐下。
“我知道，這一點是永遠不會改變的。可是，名義上，你現在是楚煬的王妃，雖然楚煬對你很是體貼照顧，但以他的性情，肯定是要等着你愛上他，亦或是等着凝兒的神志從碧湖湖底取出的那一刻。而那個時候，當凝兒的神志和你的記憶重疊在一起，你前世的記憶便會接踵而至。”
幕寶看向南方的天際，旋即注視着我的眼睛，輕嘆一聲幽幽道：“你會想起來，你在前世和楚煬相愛的過往，那是二十多年的回憶和多年的情愛。那個時候，你便再也不會是那個之前一心一意愛着蕭毓軒的白筱語了……”
再也不會是之前的那個一心一意愛着蕭毓軒的白筱語了……幕寶的這句話不斷在我耳畔迴響起來。這句話針氈一般不斷刺痛我的心靈——那是我一直不敢去想，也不敢細細琢磨的事情。
其實自始至終，我心裡一直很清楚碧湖湖底封存着的番天印對我來說究竟意味着什麼——前世的回憶有如潮水般接踵而至。
我不願去想，也不敢去想，那一刻我會是如何，便變成什麼模樣。
凝兒的身世和成長，在西侯幽谷，泗水之處常見的水邊地帶和楚煬快樂的往昔。他們的相識相愛，生離死別……一切都是那樣的陌生和熟悉。
多次在幻境中看到的片段不住在腦海中上演。睡夢中，楚煬在她生辰之際送給她的漫天流螢，還有凝兒夢寐以求的，他們兩個人的家……一切都是那樣的真實。彷彿不是我親眼所見，而是我親身經歷的那般……甚至，有多少片段和回憶在腦海中輪番上演……自從那日觸碰到番天印，這些時日以來便愈發明顯，有的時候我甚至都會覺得，凝兒的記憶在慢慢的和我的記憶重疊在一起，我們在慢慢變成一個人，或者說，她在一點一滴的把我吞噬……
而更可怕的是，我對楚煬的態度也在不知不覺中發生着變化，有的時候，我甚至會將自己看成凝兒，甚至有一次，差點脫口而出“師兄”二字！
“其實……我總覺得公子徹和楚煬，他們兩個人有點怪。”幕寶皺了皺眉頭，忽然冷不丁的說道，打斷了我的思緒。
“什麼意思？”聽到幕寶的話，我不禁覺得滿腹疑問。
“雖然公子徹長得和蕭毓軒一模一樣，可是你不覺得公子徹的性情，和蕭毓軒大不相同嗎？蕭毓軒雖然貴爲冥殿的少主，有時候處理事情狠厲決然，但他卻絕對不會濫殺無辜。可你想想，我們那日偷偷跟蹤他們，公子徹身側橫着的那些屍體。拜月主持的祭祀大典，西沅的血流成河，還有在焚天煉獄看到的那些景象……”
一時間，種種畫面不住浮現在腦海中。血腥，殺戮，殘忍……那些片段不住在腦海中閃現，即便隔了這麼久，可每當我想起來所看到的那些屍體，身子還是會不免打個冷顫。
“哪怕公子徹口口聲聲說他是爲了你，不，是爲了凝兒。”幕寶搖了搖頭，旋即接着補充道：“即便他吸食那些元氣是爲了凝兒的神志所需，可那也未免太殘忍了些。更何況，他所犯下的殺戮，已經遠遠超過了救人的範圍不是嗎？這一點你也應該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