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的午後,老黃半敞着衣襟側臥在竹榻之上。自打少爺和東哥西去之後,他這日子便清淨得很,每日咪上一壺老酒,好不自在。這會子半壺酒下肚後,就連窗外的蟬聲聽着也不覺得聒噪了。他微眯着雙眼,看似無精打采,但腦袋裡卻一直在盤算個不停。
少爺被沙盜擄走的消息古鏡川並未特意與他說過,但是古鏡川也無意瞞着魚莊的人,所以一傳十,十傳百,大家也都陸陸續續地知曉了事情的前因後果。魚莊這陣子的魚腸生意並未斷下,但是老黃卻早已注意到了這一段時間以來,來往傳遞消息之人並不是禾之晗。禾之晗的輕功路數老黃閉着眼睛也能聽辨得出來,而這陣子想必禾之晗一定是被古鏡川派出去跟着少爺去了邊關。如此一來,他倒不是十分擔心少爺的安全。禾之晗的武功他心裡有底,護住少爺的安全不成問題。只是,他卻從往來魚莊的朝廷重臣口中聽說皇上並無意再去搭救被沙盜扣押的人質,即使蕭墨遲性命無憂,但一直被沙盜拘着也不是個事兒,還是得想出一招將少爺救出來纔好。
老黃這算盤已經撥了好幾日了,想來想去這腦筋也只能往肅親王的身上動了。這個王爺雖被新帝軟禁在府中的時日已經不短了,但是當年的火爆脾氣卻未能磨平一些,反倒有更勝於從前的趨勢。這些皇親貴戚,哪個不是人精,只怕肅親王一見了蕭墨遲後就已經明瞭了他的身世。憑着肅親王當日與蕭府上下的交情,他若是得知蕭墨遲被困於沙盜的手中,一定不會見死不救。他若是能去找皇上鬧上一鬧,指不定皇上迫於無奈,也就只得下旨去營救蕭墨遲了。只可惜皇上這些日子又把肅親王看緊了一些,想把蕭墨遲被擄的消息遞進去肅親王府中談何容易。
老黃翻個身,雙眼依舊半眯着,心中卻長嘆了一口氣。若是當日少爺能順利與肅親王的女兒定下一門親事,現在所有的難題只怕都可以迎刃而解了。他受命保護蕭墨遲的安全已有十幾個年頭了,這麼些年,只怕無論是遲健還是古鏡川,都沒能看透他的來歷。如今他也已經是遲暮之年了,眼瞅着是半個身子已經躺進棺材裡的人了,他斷不能讓蕭墨遲在這個時候出了差錯。
老黃一躺便躺到了太陽西斜的時辰,好似入定老僧一般。這夏日午後纏着人的燥熱感也終於被晚風吹散了一些。老黃起身,伸了個懶腰,轉進了自己的屋子裡。事不宜遲,少爺的事情定是不能再拖下去了。新帝所打的主意擺明了就是司馬昭之心,讓他不得不警醒。只是這新帝也還是嫩了一些,借刀殺人的手段用得過於明顯了一些,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蕭家明明已經被他料理得乾乾淨淨了,他卻還是這樣忌憚一個不足掛齒的蕭墨遲。
老黃估摸着時間已經相差無幾了,戴上一頂草帽便準備出門。
佟三回來看門有一陣子了,但好在少爺這陣子不在,所以並不十分頭疼,笑嘻嘻地打招呼道,“這光景去哪兒呢?”
老黃晃了晃手中的酒壺,“出去打點酒。”
佟三點點頭。自打大當家的去世後,老黃也不管事了,卻偏偏好上了無事喝幾口酒。
老黃出了魚莊的後門後,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裡七拐八拐了好幾圈。他看似走得毫無章法,但其實卻漸漸地接近了東城。東城的街道一向寬闊無人,甚是安靜。老黃等在了肅親王府的拐角處,這個時辰該是老農往王府裡送菜的點兒了。他打肅親王的主意不是一日兩日了,早已摸清了送菜老農的習慣。果不其然,一名老農挑着一擔新鮮、水靈靈的蔬菜往王府的方向走來了。
老黃輕手輕腳地跟在老農身後,老農渾然不覺,挑着擔子一搖一晃的,韻律感十足。老黃屏住了呼吸,見時機成熟,也不再刻意壓制體內渾厚的真氣,而是引着真氣遊走全身。這真氣如同水流一樣衝出了閘門,使得老黃幾乎凌空懸起。他如鬼魅一般飄到了老農的背後,出手迅疾,直指老農的啞門穴。老農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老黃輕輕鬆鬆便將其拎起扔到了另一條巷子中,自己轉而便擔着蔬菜叩開了肅親王府的後門。
門應聲而開,老黃往下壓了壓自己的帽檐。
看門的一見並不是往日熟悉的菜農,狐疑地問道,“今兒個怎的換了人?”
老黃啞着嗓音說道,“我是他親戚,他今兒個不舒服,我代他走一遭。”
看門的半信半疑地看着老黃。
陳琛等在一邊,倒並不刁難老黃。他的劍插在腰間,過來翻檢着蔬菜,查看可有異樣。老黃趁着他檢查蔬菜,伺機打量了一下週圍。旁邊站着幾個中年婦人,看樣子是準備待陳琛檢查完蔬菜後拿去後廚。
老黃佝僂着揹走上前,正欲假裝內急詢問府中的茅廁在何處時,不想卻有另一個人走了過來。
那幾個婦人紛紛行禮道,“魏管家好。”
那人輕輕地點點頭。來人正是肅親王府的管家魏舒行。
老黃從帽檐下偷偷瞧了一眼,這人便是那日跟着肅親王去魚莊的書生。這下可好辦了。他原是想假裝內急,借上茅廁的機會在府裡亂闖一闖看可有機會遇上王爺或是鬧出些動靜來引起王爺的注意,再趁機將蕭墨遲的遭遇抖出來。但既然這人來了,他也不必再花這番心思了。
老黃立在原地,正琢磨着如何可口時,那人卻徑直朝着老黃走來了。他盯着老黃看了一陣子,才問道,“你是?”
老黃埋身便拜,“他身子不舒服,我代他走一趟。”
魏舒行也不多問,淡淡地點點頭,“今兒個該結工錢了,便由你交給他吧。”
老黃點點頭,搓了搓雙手,“哎哎,您儘管吩咐。”
魏舒行將一袋銀子塞到老黃手中。老黃掂了掂,沉甸甸的。
魏舒行轉而又說道,“一共是二十兩文銀,你可以點上一點。”
老黃擺擺手,“王府辦事豈有不放心的道理?”
魏舒行也不多說,正欲離開,老黃卻抓緊了機會,裝作好奇的樣子的問道,“管家爺,聽說你家的姑爺在這個關外被抓住了,回來了沒?”
魏舒行停住了腳步,先看了一眼陳琛後才皺着眉頭問道,“姑爺?哪來的姑爺?”
老黃一張笑臉湊近了,“蕭氏魚莊的少東家啊,王爺不是屬意他做女婿麼?全京城的人可都知道了。”
魏舒行聞言,臉色大變,問道,“你打哪兒聽來的消息?”
老黃見狀,也裝出一副害怕的樣子,戰戰兢兢地說道,“小老兒我整天遊街竄巷,無意間聽來的,說是府上的姑爺被強盜綁去了。”
魏舒行又問道,“你還知道些什麼?”
老黃搖搖頭,一臉驚惶。
魏舒行見他不似作假,也不再逼迫他,自行離開了。一旁的陳琛耳朵豎起來了,但依舊慢條斯理地檢查完了蔬菜後,他這才拍拍雙手往前院走去了。他心中有數,只怕不一會兒肅親王主僕二人便會來纏着自己給皇上呈上一封密函去問個究竟了。陳琛作假對蕭墨遲這人心中深感疑惑,無論是皇上還是肅親王,對這人都關注得出了格。再加之多年未曾謀面的古鏡川竟在他的身邊,讓他不由得又多了一分心眼。只是他心中生疑歸生疑,卻沒有心思去打聽一番。他一向只辦主子交代的事情,主子不交代的事情,他知道也當不知道。
老黃見目的已經達到,一身輕鬆地出了王府的後院門。那老農還在僻靜的巷子裡昏睡着,老黃將銀子塞在了他懷中,又把擔子擱在了他的身邊,依舊七拐八拐地繞出了東城。
月亮清清冷冷地懸在空中的時候,老黃回到了魚莊,輕叩着後院門。
佟三打開門後,一見是老黃,正欲打招呼,一股濃重的酒味撲鼻而來。佟三忙捂住了鼻子,“老黃,你這是喝了多少?”
老黃咧嘴嘻嘻地笑着,晃了晃手中的酒壺,“這還有一壺呢?咱倆要不要再來點兒。”
佟三禁不住這漫天的酒味兒,忙推搡着老黃回房,“你還是趕緊去歇上一歇。這酒味大得光聞上一聞便已經醉了。”
老黃也不再堅持,東搖西晃地回了房。
佟三隻無奈地搖搖頭看着他的背影。這老黃的酒癮真是一日大似一日了。
古鏡川忙了整整一天了,此時恰好經過,見佟三一臉無可奈何的表情,便隨口問道,“少爺又不在府中,你爲何這般表情?”話音剛落,佟三還未來得及回答,古鏡川自己心中先嘆上了氣。禾之晗雖說依舊暗地裡跟着蕭墨遲,但是皇上一日不下旨去救人,蕭墨遲便得繼續在賊窩裡待着。他從小到大幾時受過這樣的委屈?古鏡川竟有些心疼上了,但是他卻萬萬不能明目張膽地將蕭墨遲救出來,否則便是親手將他送上了黃泉路。
佟三一聽古鏡川說起少爺,忙關切地問道,“少爺可有消息了?”少爺被強盜綁去有一陣子了,但始終不見有任何新消息傳來。魚莊上下本一直懸着的心竟好似都落下了。畢竟,這主心骨二當家的每日裡還是照舊過着日子,並無過多的憂色。
古鏡川搖搖頭。
佟三嘆口氣,“哎,這老黃也真是的。往日裡就屬他和東哥與少爺最親厚,現在少爺和東哥都被強盜扣住了,他卻整日裡醉得糊里糊塗。我估計也是心裡難受,爲少爺擔着驚受着怕,這才……”
這番話古鏡川入了耳卻並未入腦,只淡淡地點點頭便離開了。魚莊和錢莊還有一大攤子的事需要他來打理,何守財在邊關的生意也已經有了些許起色,他可不能鬆懈下來。至於蕭墨遲,也只能盼着他吉人自有天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