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墨遲一路瘋瘋癲癲地往京城西郊跑去。他一口氣跑到了城外的老樹下,一路上都不帶喘口氣的。及至此時,蕭墨遲才察覺到了自己雙腿發酸,幾乎站不直,得須扶住了老樹才站得穩當。
宛央書信中未言其他,只說老地方相見。蕭墨遲一見書信,心焦得很,自然匆匆忙忙地往城外跑。
蕭墨遲癡心地等在老樹下。時辰一晃眼的功夫便過去了,可這蕭墨遲空着肚子卻只覺得沒多久。
城外人來人往,馬車如織。蕭墨遲則目不轉睛地盯住了城門方向。一輛馬車應聲停下之後,錦繡好似做賊一般緊張兮兮地請蕭墨遲上前。
宛央未曾下車,隔着車簾問道,“蕭墨遲,那一晚在關外,你說的話可還算數?”
蕭墨遲點點頭,後又覺得宛央興許看不分明,便忙說道,“自然”。
宛央猶有幾分不放心,“你當真不要自己的前途?”
蕭墨遲苦笑,“我去掙這前途原就是爲了你。”
宛央淚如雨下,“那帶我走。”
蕭墨遲愣了一下。
坐在馬車中的錦繡聽得這句話登時被嚇住了,忘記該作何反應。
宛央低聲說道,“中秋之夜,你在此處等我。”話音剛落,錦繡便忙吩咐小太監速速趕車回宮。此時在皇上和太后眼皮子底下偷偷出宮本就是鋌而走險,所以無論這一趟出宮爲着什麼,眼下最爲重要的還是要速速回宮纔好。
蕭墨遲站在原處靜靜地目送着馬車離去。他費了一番功夫這才理清了宛央的話。
“那帶我走。”
簡單而有力的四個字,蕭墨遲卻是直到此刻才確切地理解了。他的心裡好似嘭地一下炸開了一朵絢爛的煙花。他早已被欣喜衝昏了頭,當然察覺不到這四個字中潛伏着的重重危險,只覺得這四個字無疑是世間最爲動聽的字眼。
“中秋之夜,你在此處等我。”
蕭墨遲激動得手心微微出汗。他知道,中秋之夜,他必將風雨無阻。
東哥在一邊聽得分明,心有餘悸地勸道,“少爺,那一位畢竟不是平常人,這事還是要再想想。”
蕭墨遲擺擺手,面上的喜色稍稍淡了一些。他心裡倒不是再周旋着那一位不同尋常的身份,令他覺得難辦的則是傅容與宛央的婚約。於他而言,宛央是他想攜手共度一生的人,傅容卻也是他這一生的摯友。無論是誰,他都不想放棄。
思量來,思量去,蕭墨遲也沒能想出什麼好法子。他嘆口氣,自言自語道,“重色輕友便重色輕友吧,左不過先去傅府負荊請罪一趟。”
主意打定了之後,蕭墨遲便一路往城東的方向去了。
東哥面色凝重地跟在蕭墨遲的身後,不知自己當不當勸一勸少爺。途經魚莊的時候,東哥上前一步說道,“少爺,我便不跟着你去了,我先回魚莊去。”
蕭墨遲無任何異議,點點頭。
東哥此時三步並作兩步地往後院去尋老黃。他急需找個人來商量商量這件事。他原先想將這事兒如實告訴二當家的,但是一想起二當家的手段,東哥只覺得心頭髮毛。也罷,還是先和老黃商量商量也好,若是商議不出什麼好計策再去尋二當家的也不遲。
“黃伯……”東哥的聲音很是急促。
老黃的心本一直揪着,這時見了東哥,也忙上前問道,“少爺可是見着了那一位?”
東哥點點頭,爾後說道,“那一位……求少爺帶她離開。”
老黃的面色猛地塌了下來,“少爺怎麼說?”
東哥一臉無奈的表情,“咱們少爺的脾氣難道你還不知道嗎?”
老黃這時不再答話,許久後才問道,“什麼時候?”
東哥回道,“中秋之夜。現在該怎麼辦纔好呢?”
老黃默不作聲。中秋之夜,宮中依照慣例會擺中秋宴,到那時,必定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公主挑了那一日出逃倒不失爲一個好辦法。可眼下最重要的問題是,他該如何阻止這兩人。
老黃示意東哥去向古鏡川說明此事。無論古鏡川留在蕭墨遲的身邊安的是什麼心,但是目前看來,古鏡川也並不希望蕭墨遲再與公主有牽連。當然,他也不可將阻止二人之事全交在古鏡川的手上,自己還是得想個萬全的法子纔是。
古鏡川此時正在賬房裡對賬,他先前才飛鴿傳書給禾之晗,讓他這幾日警醒一些,看牢了蕭墨遲。
敲門聲此時突兀地響起。
古鏡川聽到敲門聲後才察覺到竟有人來了。他心中懊喪無比,自己現在竟這樣不警惕,武功也是隱隱有倒退的跡象。往日只憑足音他便可判斷來人是誰,可今日這敲門聲傳進耳後才知道外頭來了人。
古鏡川搖搖頭,只覺得心亂如麻。練武之人最忌的便是心不淨,可現在他的心裡卻是滿坑滿谷的蕭墨遲,生怕他一個不留神闖出彌天大禍。他愣了了片刻後才讓來人進來,竟是東哥。古鏡川心中納罕,這東哥平日裡見了自己就和老鼠見了貓一樣,今日怎會主動來尋自己?
東哥也不等古鏡川開口詢問便如實說道,“那一位約少爺中秋夜……中秋夜……”東哥的話不知怎的突然說不下去了。“私奔”這兩個字眼並不光彩,東哥不願將它們用在少爺的身上。
古鏡川一聽這話,手上一使勁,握着的特貢狼毫筆再遭攔腰折斷的厄運。可一向鑽在錢眼裡的古鏡川此時竟顧不上這支重新修補過的狼毫筆,只瞪大了眼睛盯緊了東哥,“你再說一遍。”
東哥見古鏡川這一副要將自己生吞活剝的表情,頓時嚇得瑟瑟發抖,話卡在嗓子眼裡,愣是出不來。
古鏡川氣急,又問道,“他人呢?”
東哥顫顫巍巍地答道,“說是要去傅府。”
古鏡川飛身掠出書房,書房的兩扇木門被他的真氣衝撞得搖搖晃晃。可古鏡川這才衝到了走廊之上,便又收住了身形。離中秋還有兩日,他現在衝去傅府把蕭墨遲揪回來也是無濟於事,自己有何法子斷了他的念想呢?
難不成要告訴那個呆子,他心心念唸的公主其實是他的妹妹?
古鏡川冷笑,只怕那個呆子會覺得這不過是自己編出來哄他的瞎話罷了。更何況,那一日,尚在襁褓中的蕭墨遲被交到他的手上時,他便被告誡道,這一生,蕭墨遲無需知道自己從何處來。他豈可違背那個人呢?可他又該拿蕭墨遲怎麼辦呢?
古鏡川左右爲難,頹喪地捶了一拳廊柱。他沒有驅動內力,一拳下去,只覺得右手疼得厲害。此時的他不是那個神乎其神的大內高手,也不是蕭氏魚莊的二當家的,而只是古鏡川,是卸下了一切不相干身份的古鏡川,是盼着蕭墨遲一生平安喜樂的古鏡川。
古鏡川突然又咬緊了牙關,中秋那一夜,他就算是綁也得把蕭墨遲綁在自己的腰帶上。他絕不會眼睜睜地看着蕭墨遲去送死。
老黃那一廂也行色匆匆地離開了魚莊。中秋就在眼下了,他壓根兒沒有時間耽擱。畢竟古鏡川這人他一直看不透,不知道究竟可信與否,所以他得自己確保蕭墨遲不會真的越過雷池一步。他的主意轉了一個周天,還是轉到了肅親王的身上。如今,也只有肅親王還可以指望了。
天才擦黑,老黃便一提氣飛身閃進了肅親王府。這幾日皇上對肅親王府又鬆懈了些,府外的御林軍也都一併撤走了,這倒恰恰給了老黃難得的好機會。但是老黃也還記着肅親王的身邊還有一個陳琛,所以也並未放鬆警惕。
老黃身形敏捷、悄無聲息地在肅親王府中跳躍着。他不甚熟悉肅親王府的佈局,還得自己慢慢找尋肅親王的所在。
老黃貓着腰伏在屋頂,與這黑暗化成了一團。他四下看了看府內的亮燈處,着實猜不出肅親王會在何處,也只得一處一處地去搜尋。所幸的是,才第二處,老黃便從揭開的屋瓦中見到了肅親王。也虧得他武功高強,纔沒有驚動肅親王身邊的陳琛。
老黃一手提着屋瓦,一手從腰間捻出了一根針。這只是一枚普普通通的銀針,但是在老黃的手中卻是不一般。陳琛此時正在靜坐,肅親王則與他曾有過一面之緣的王府管家對弈。
此時再不出手,更待何時。老黃輕輕地捻動着銀針,指尖遊走的內力施壓在了銀針之上,使得銀針嗖地一下飛了出去,沒入了陳琛的肌膚。陳琛也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便撲通一聲倒下了。
老黃很滿意自己的這一針,沒想到許久未曾施針,自己的準勁兒竟是分毫不差。
陳琛這一倒地卻是驚着了肅親王與魏舒行。兩人起身打量着四周,一臉的警惕和狐疑。但是兩人並未聲張。自從皇上下令關肅親王的禁閉後,這府內的人虛虛實實,沒人能知道究竟誰纔是真心待肅親王,誰又是皇上安下的眼線。
老黃此時從屋頂一個飛旋落地。
魏舒行瞅着此人只覺得面熟卻又記不起自己在何處見過此人。
肅親王以眼神示意魏舒行去查探一下陳琛,自己則不卑不亢地問道,“來者何人?”
老黃也無意再隱瞞自己的身份,恭恭敬敬地作了個揖,“在下黃晟清。”
肅親王頓了頓,呢喃着這個名字,“黃晟清?黃晟清……”他只覺得這個名字格外耳熟,但左想右想卻總是想不明白。
老黃朝着陳琛努了努嘴。
肅親王頓時恍然大悟,魏舒行卻還是一副摸不着腦袋的模樣。
肅親王問道,“還以爲你跟着先帝走了呢……你來是做什麼?”
老黃徑直說道,“蕭墨遲要與長樂公主私奔,望王爺阻止。”
肅親王眉頭皺緊了,“你……”
老黃見事到如此,便說道,“椒房殿大火之後,老奴便受命一直跟在四皇子的後頭,護他平安。”
肅親王與魏舒行自然明白這人口中的四皇子是何人,但是兩人並不接話,全都默不作聲。
魏舒行此時也終於記起了自己在何處見過此人,想來那一次他也是混進府來通風報信,想借王爺之手救蕭墨遲一命。
肅親王苦笑,“原來那個呆小子心心念唸的人竟是宛央那姑娘。”
話音剛落,肅親王暢快地大笑了起來,可他的心底卻是越笑越苦澀了。上一代的恩恩怨怨,最後卻要報應在這一代人的身上。這讓他如何不難過?
老黃此時深深地拜伏了下去,“請肅親王救四皇子一命。”
肅親王不置可否,反問道,“當初我那自以爲聰明的哥哥將你安排到他身邊的時候可曾想過會發生今天的事?”
老黃並不直起身,依舊彎着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