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皇上率領京城守備軍御駕親征後,京城便宛若空城一樣。傅德昱朝中要務與守城事宜兼顧,經常是忙得腳不沾地。而傷勢並未痊癒的錢世忠與端木恩自然也是忙得團團轉。
太后從皇上一離開京城便日日去佛堂唸經祈福,映秋有時會去,有時則守在未央宮裡,在心裡盼着能再與遲健見上一面,可卻又有些害怕。離開浮屠宮前,遲健的話句句言猶在耳,那樣冷漠、那樣疏離,甚至於那封休書裡也未曾有過半分情意。這個男人爲何能對自己無情至此?他明明知道自己當日背叛小姐不過是想求瓏妃救得他一命,他的確是如自己所盼望的順利活下來了,但從此一雙眼睛裡也結上了寒冰,尤其是面對自己,那冰霜更是經年不化。
他就這樣恨自己嗎?
遲健啊遲健,若是池雲初心中只有蕭嬰嬰,那遲健的心裡總該有一點自己的位置纔對。映秋一這樣想,越發愁眉不展了,倚在軟榻之上徑自發着呆。
皇上離開京城後,傅淑儀這才覺得這座恢弘富麗的關雎宮不再那麼壓抑了。很多次傅淑儀都狠心地希望那個人戰死沙場,從此陰陽相隔,不再相見,可每每她一這麼想,她的心便不爭氣地絞痛了起來。那個人辜負了自己的一腔深情,可到最後,自己卻還是有些捨不得他。
孽緣!
傅淑儀長嘆一口氣,無論那個人是死是活,眼下無疑是自己奪走顧琮的最佳時機了。可僅憑她一個人的力量想不着痕跡地做成這件事還是有些難。傅淑儀想到了傅容,他現在領命率御林軍鎮守皇宮,若是能得到他的助力,這件事定然會事半功倍。
是夜,傅淑儀只帶了晴雪一個人前往御林軍的值班營房。傅淑儀撿了條無人的小路走着,一路上,傅淑儀一直心事重重。傅容早已知道了皇上在自己的飯菜裡下了藏紅花,而她也確定,只要自己開口求助,傅容即使不願意,也不會棄自己於不顧。可是這件事若能辦成,傅家往後有了顧琮這個依仗,該不會重蹈蕭家的覆轍;可若是辦不成,傅家只怕現在就會家破人亡。那個人好歹也是她的枕邊人,不過就是手起刀落的事,他曾經辦過蕭家,再辦一個傅家只怕會更加嫺熟。一想到這兒,傅淑儀又打起了退堂鼓。此事若是不把傅容拖進來,即使事情敗露,興許傅容、傅家還有存活的機會。可若不把傅容拖進來,只憑她自己卻又辦不成。
去還是不去?傅淑儀起了疑心。她正徘徊不定的時候,突然一個陌生的聲音傳來了,“微臣參見傅淑儀,淑儀千歲千歲千千歲。”
這個陌生的男人聲音讓傅淑儀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她定睛一看,是端木恩。她微微一笑,示意端木恩起身。她與端木恩也算是舊相識,往日她還未嫁進宮中的時候,逢年過節端木恩總是備了薄禮送到府上,父親一直頗賞識他,總是會留下他一道吃頓便飯。
傅淑儀突然說道,“好久不見。”
端木恩愣了愣。他原是受傅德昱之命來找傅容商議調動御林軍之事,現在雖是非常時期,但他仍舊多存了個心眼,挑了條終年無人的小路,可誰曾想仍是遇到了宮中女眷呢?他原想避開,但這小路本就狹窄,他避無可避。後來他一瞧這女眷不是旁人,正是傅淑儀。他一直把傅德昱當做自己的老師,想來上前與傅淑儀打聲招呼也不算逾矩,可他沒料得到傅淑儀會開口對他說一句“好久不見”。以前他去傅府的時候,傅德昱從不把端木恩當外人,但是傅淑儀彼時畢竟是未出閣的姑娘,兩人雖常常見面,卻也鮮少能搭上話。
端木恩站着一動不動。
傅淑儀回過神後這才發現自己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怪不得端木恩始終不接話。她也不轉身走開,淡淡地說道,“深夜入宮,端木侍郎所爲何事?”
端木恩回道,“奉老師之令前來找傅容傅公子商議調遣御林軍一事。”端木恩自然不會把傅淑儀當外人,於是並不避諱地稱呼傅德昱爲老師。
傅淑儀點點頭,她自己本就猶疑不定,加之傅容有公務在身,今晚不如便算了。她正欲讓出一條道來,不知怎的突然說道,“端木侍郎逢年過節仍會去探望父親大人嗎?”
端木恩點點頭。
傅淑儀心中微動,試探着問道,“倘若有一天傅家落得了蕭家的下場,你……”
端木恩忽的一下擡起頭,堅定地說道,“不會的。”他的語氣令人不容置疑。
傅淑儀心中感動,但語氣中卻滿是疲倦,“皇上的防範之心與日俱增,當年的蕭家,現在的傅家,只怕誰都不能笑到最後。”
端木恩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微臣蒙受老師之恩多年,有微臣一日,定當竭盡全力保老師一家上下平安無虞。”
傅淑儀也不扶他起身。他的這份心意雖然令傅淑儀感動萬分,但是傅淑儀卻還是決定拖他下水。自己捨不得傅容,生怕一事未成反倒害苦了傅容和傅家,而眼前這個端木恩卻是個絕佳的人選。他對父親忠心耿耿,或許他會願意助自己一臂之力。
傅淑儀不容端木恩起身,自己也噗通一聲跪下了。身邊的晴雪一見此情此景嚇得變了臉色,壓低了聲音問道,“小姐,你這是做什麼?”
端木恩也受了驚,卻又不敢起身扶起傅淑儀,只得惶恐地問道,“淑儀這是做什麼?”
傅淑儀重重地磕了一個頭,“端木侍郎,我需要一個孩子,穩住自己的地位,保全傅家上下。”
端木恩狐疑地看着傅淑儀,並不說話。
傅淑儀繼續說道,“可是我每日的膳食裡卻都是藏紅花。”
端木恩大吃一驚,“淑儀可曾回稟過皇上?”
傅淑儀慘笑,“下藏紅花的正是皇上與太后。”
端木恩的眼眸突然變冷了。
傅淑儀定定地看着端木恩,一字一頓地說道,“我需要一個孩子。”
晴雪聽到此處也不由自主地朝着端木恩跪下了。
端木恩會意,但有些猶疑,問道,“淑儀想讓我怎樣幫你?”
傅淑儀答道,“趁着皇上不在京中,我需要掩人耳目地將顧琮弄到手中。”
端木恩聽到此話像是一點兒也不震驚,反倒是晴雪,被傅淑儀的話嚇了一跳,但她也還是老老實實地跪着。端木恩若有所思地問道,“怎麼弄?”
傅淑儀答道,“設計害死蕙貴人,並假託她之手把顧琮交給我撫養。”
端木恩沉默了一會兒後緩慢地點點頭,“好,這陣子我會經常出入皇宮,待我想出萬全的計策,自會與淑儀你聯繫。”
傅淑儀沒料到端木恩竟會答應得這麼輕易,又有些愣住了,她喃喃地問道,“你就這樣答應了?”
端木恩並不掩飾自己的想法,“皇上既然不想讓淑儀有孩子想來就是怕日後有朝一日需要修理傅家的時候會有拖累,他既然不想有,那便一定要給他一個。”
傅淑儀呆呆地跪着,反倒是端木恩站了起來,“淑儀儘管放心,我早就下定了決心要與傅家同生共死。”
傅淑儀的眼眸溼潤了,和盤托出了自己的想法,“若事情敗露,我只希望不會拖累傅家。”
端木恩笑了,“自然。若有可能,我會一力承擔此事。”
傅淑儀沒再說話。端木恩卻行了一禮離開了。
晴雪這時扶起了傅淑儀,“小姐,當真要鋌而走險走這一步棋嗎?”
傅淑儀笑得淡然,望着端木恩離開的方向,“現在不鋌而走險,誰知道日後又會有什麼禍患呢?”
晴雪沒再吭聲。兩人默默地回了關雎宮。
端木恩叩開了傅容屋子的門,傅容正秉燭夜書,他看着傅容燭火下的側影,突然又想起了傅淑儀,興許她原是打算來找傅容商議此事的,可半路上卻遇到了自己,不知怎的對着自己說出了心中的全盤想法。傅淑儀看來早已習慣了宮中的傾軋生活,捨不得讓自己的家人爲自己冒險,於是毫不猶豫地把自己拖下了水。可是無論事成與否,他卻都甘心情願地成爲傅家的炮灰。當年還是太學生的時候,他便總是會聽人說起傅德昱橫掃敵寇的光輝事蹟,後來他有幸成爲了傅德昱的下屬,得到了傅尚書的提拔和悉心栽培。士爲知己者死,無論這事兒能不能成,他都要爲傅家和傅淑儀拼盡全力試上一試。
“傅統領。”端木恩收回飄走的神思朝着傅容行了一禮。
傅容忙得頭昏腦漲,擱下筆問道,“可是尚書那邊有何命令?”傅家家教甚嚴,所以傅容從不在旁人面前稱呼傅德昱爲父親。 ωwш✿ ttKan✿ co
端木恩將手中的卷軸交給了傅容,“如今京城、皇宮全靠着御林軍鎮守,尚書大人覺得若是讓御林軍累壞了,這京城便再無人可守了,所以擬出了這份輪值書,讓我送來給傅統領你過目一下。”
傅容接過了卷軸,纔看了一眼就呆住了,“這……尚書大人未免太大膽了,倘若這時有敵軍來襲,豈不是……”
端木恩解釋道,“尚書大人的意思是眼下定是場持久戰,而且大人料定了浮屠宮那羣賊匪定會攻擊京城,若此時就將御林軍拖垮了,到匪賊來襲那日,京城便難以爲繼了。”
傅容沉默了,父親的意思他自然明白,可父親竟大膽地將守城的士兵減去了一半,以保證御林軍可以充分休息。這讓傅容左右爲難,撤走一半守軍不是他所想,可讓御林軍累極也不是他想看見的,但眼下他一時又想不出好辦法來,只得先依着父親的意思去辦了。
端木恩又與傅容細細商談了一番守軍如何安排後才準備離開。傅容起身將端木恩送到了營房門前,“辛苦端木侍郎了。”
端木恩對着傅容作了一揖,“職責所在,哪裡辛苦?”他突然話鋒一轉問道,“傅統領近日可見過淑儀?”
傅容呆了,不知道端木恩爲什麼會沒頭沒腦地問起長姐。他呆呆地搖搖頭,“怎麼了?”
端木恩笑笑,只回道,“她是個好姐姐。”不容傅容再多說一句話,端木恩就起身告辭離開了。
傅容看着端木恩離去的背影只覺得莫名其妙,但手頭上的公務積壓得如山,他也並未多想便又忙着去處理公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