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黃從城裡戰事再起後便一直盯着蕭墨遲的梢。他的心思並不複雜,遲健活是不活、堯曲城落入誰人之手都與他毫無干系,只有蕭墨遲的生死纔是需要他所操心的事情。所以遲健等人匆匆離開邊關大營的時候,老黃自然也悄無聲息地跟上了。
邊關大營裡頭的皇上此時一顆心全都在柳細細的身上。柳細細告訴他她是爲着尋找蕭墨遲而來,可不想遇上了亂軍,最後竟撞見了他。
柳細細笑得慘烈,假裝看不見他的一身明黃色,卻口口聲聲依舊喚他爲“傅公子”。
皇上哪裡料得到自己會在這兒重見佳人,她該是剛生下孩子沒多久,消瘦了許多,下巴尖得硌人的眼。他心中不忍,溫柔地說道,“溫儀,朕不該對你說假話。”
柳細細笑得無所謂,眉眼低順,“皇上您是九五至尊,說什麼便是什麼。”
皇上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轉而問道,“孩子出生了?”
柳細細答非所問,“取名叫做蕭瀟,我希望他這一生能活得瀟灑一些。”
皇上笑得有幾分苦澀,“好名字。”後宮佳麗三千,可卻只有眼前這個人才知道自己的所思所想,儘管如此,自己卻始終不能無所顧忌地將她攬入懷中。
柳細細這時衝着皇上笑得分明,“孩子很像蕭公子。”
皇上默不作聲,心裡的一把火卻被點着了。守城的士兵早已被他分出了一撥去尋找蕭墨遲的了。他眼下情緒格外矛盾。頭一趟御駕親征,他的心情緊張不假,但想建功立業的心情卻也急迫,所以不免有急功近利之嫌。好在遲健暗中送了他一份大禮,竟讓月氏士兵臨陣喝得醉醺醺的,加之他身邊的傅柏年與武直都是驍勇善戰之人,所以不費吹灰之力便從月氏人手中重新奪回了堯曲城。皇上只覺得面上倍有光彩,在大營中行走的時候不免也挺直了腰桿。可惜他一進城,蕭墨遲卻是沒了蹤影。那幫在押的月氏人更是一言不發,死活不願透露出蕭墨遲的去向。這讓他怎能不惱火呢?他現在的心結並非侵襲邊關的外敵,而是蕭墨遲,不,現在該稱呼他爲顧則懿了。自己的這個好弟弟搖身一變竟成爲了浮屠宮的少宮主,煽動關外的各個部落一道進攻大慶,他的狼子野心不明而喻。皇上心裡恨恨的,骨關節被捏得咔咔作響,自己一定要將顧則懿碎屍萬段。
柳細細突然在咔咔作響的聲音裡跪下了,噗通一聲,幾乎將滿地的灰塵濺了起來,“皇上,我想求你一件事。”她這幾日在這大營裡早從遲健等人的口中聽說了蕭墨遲便是早年死於火海的皇四子顧則懿。
皇上突然預感到柳細細是想爲蕭墨遲說項,面上的笑容不禁冷了一些,“你說。”
柳細細字字句句地說道,“求你放蕭公子和我的孩子一條活路。”
皇上定定地看着柳細細的淚眼,心裡升騰起了一股醋意,“你爲他求情?”
柳細細垂下頭,“他是細細的夫君。”
皇上心中越發生氣,任由柳細細跪在自己的面前,“夫君?煙花女子當真無情無義,往日你我的情分全都不作數了?”
柳細細淚中帶笑,“你我的情分是傅公子與溫儀的情分,我與蕭公子是細細與蕭公子的情分。”
皇上突然一時沒了話說,只問道,“那你可知道蕭墨遲在哪兒?”
柳細細坦然地答道,“不知。”
皇上語帶譏諷,“他是你的丈夫,大難臨頭,卻撇下你獨自離開了。”
柳細細辯駁道,“蕭公子待細細恩重如山。”
皇上不願再與柳細細多言,一甩袖子準備離開。柳細細卻跪着挪動了幾步,一把抱住了皇上的雙腿。
“這兒只有柳溫儀,沒有柳細細。”
皇上的心突然軟了,轉過身蹲下來抱住了柳細細。他輕輕地擦去了柳細細的淚珠,柳細細則趁勢吻上了他的雙脣。
皇上自從出征以來便未近女色,此時當然禁不住柳細細的撩撥,三下五除二地褪去了衣衫自與柳細細享那顛鸞倒鳳之樂。
皇上累極,興盡之後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柳細細卻是紅着雙眼窸窸窣窣地穿上衣服,堂而皇之地離開了邊關大營。
慶軍中也有不少人識得這面若桃花的女子便是名動京城的柳細細,可這軍中出現女人本就是件不合規矩的事,但皇上的事兒又有誰敢站出來指摘呢?於是大家看見了也都只當看不見,而此時見到柳細細公然離開邊關大營,自然更不會有人上前阻攔。
皇上醒過來時頭痛不已,見身邊空落落的,心裡不由得也空了一塊。被子與牀單上的褶皺皺得好看極了,可一想到這些東西曾經包裹住的軀體此時不見了蹤影,皇上的心裡便不爽快。他披上衣服走出去,武直迎面走來,他脫口問道,“可有蕭墨遲的下落?”
武直低下頭答道,“還沒有。”
皇上微微側過頭問道,“那古鏡川呢?”
武直仍舊搖搖頭。
皇上揉着太陽穴,頓了一下才問道,“她人呢?”
武直細想了下才敢確定皇上所問之人便是柳細細,他答得謹慎,“離開了。”
皇上點點頭,也並不下令去讓人尋找柳細細。這事兒便揭過不提了。月到中庭,皇上亮着一盞孤燈獨坐着,與柳細細的纏綿繾綣就好似一場夢一樣。現在夢醒了,伊人便沒了蹤影。皇上卻也沒有勇氣再派人去尋找柳細細,她所想的事兒,自己一樁、一件都不能答應,不能將她帶入宮中常伴自己左右,更不能饒過她的夫君和孩子的一條性命,所以他不敢再面對柳細細,更枉論面對柳溫儀呢?
客棧裡頭,蕭墨遲睡了一陣子終於醒了過來,咚的一下從牀上坐起來,喊道,“柳姑娘……”
宛央被嚇了一跳,驚醒了。蕭瀟早被她哄得睡着了放在軟榻上,她擔心蕭墨遲,於是便未曾離開。這時蕭墨遲的一聲驚呼嚇醒了她,可她一睜開雙眼,單大夫身邊的那個小廝卻已經圍到牀前了,關切地問道,“蕭……你還好吧?”
宛央大概也是累了,睡得沉,着實不知道這人是何時進來的。一見到這人如此關切的表情,宛央便越發肯定了這人就是阿蘅。她的心裡吃味不已,上前也圍到了蕭墨遲的身邊,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口。
蕭墨遲看着宛央說道,“阿蘅,我們這是在哪兒?”
宛央還沒來得及說話,身邊的人便急着答道,“在客棧裡頭。”
蕭墨遲狐疑地看了一眼這人,說道,“你是那個大夫身邊的隨從,你怎麼會在這兒?”
這人被蕭墨遲的一席話問得面紅耳赤,宛央瞧着她的臉色變了又變,心裡又覺得她怪可憐的,說道,“我請她過來幫忙一道照料你的。”
男扮女裝的阿蘅充滿感激地看了一眼宛央,宛央卻只當看不見。
蕭墨遲“哦”了一聲,“多謝。”一轉頭,他又對着宛央說道,“遲老頭兒呢?他當真不管柳姑娘了,那可是蕭瀟的娘啊!”
宛央自己見過柳細細的決絕,所以覺得遲健的做法並無甚不妥,但偏偏蕭墨遲卻是個死心眼兒的,不讓他自己親自見一面柳細細,這事兒只怕沒完。
遲健此時正與三當家的、禾之晗聚在一起商議進攻京城一事。柳細細剛用信鴿給他遞來了消息,說事情進行得很是順利。遲健不由得很是振奮,捏着柳細細的字條說道,“三當家的,就這幾日,你緊趕着離開堯曲城,前去與易旻會和。你熟悉京城與皇宮的佈局,攻城、宮變這兩樁事非你莫屬。我與少宮主殿後,待你們有把握攻下京城之時我們便入京。”
三當家的唯遲健馬首是瞻,自然毫無異議。過了片刻,他才問道,“那古鏡川怎麼辦?”
遲健說道,“有禾之晗在,多半也沒事兒。更何況,他也不一定能找着我。”
三當家的面色上仍有些擔憂,提醒道,“皇上也一定會千方百計地要了蕭墨遲的性命。”
遲健沉着臉色,“我不會讓他有這個機會的。”
蕭墨遲這時衣冠不整地衝出客房嚷了起來,“遲健,遲健……你給我出來。”
遲健鐵青着臉色出來了,“你醒了?”
蕭墨遲衝到他跟前,“你竟真的撇下了柳姑娘,你……你……你……”
遲健這時湊到蕭墨遲的身邊耳語道,“我什麼?你以爲我不知道蕭瀟並非你的親生兒子。”
蕭墨遲瞪大了眼睛看着遲健,無話可說。遲健打從小時候便一直護着自己,生怕自己傷着,而現在柳細細她嫁給了自己,所生的孩子卻並非自己的親生兒子,想來遲健一定不能接受這事兒,也難怪遲健會撇下柳細細不再理會。可他不能,他萬萬不會丟下柳細細不管,眼下既然不能指望遲健,自然只能靠自己了。
就在這時,客棧的屋頂響聲震耳,幾片青瓦轟然落地,衆人正慌亂地避開瓦片的時候,凌厲的鷹爪直指遲健的喉頭。三當家的眼尖,衝上去一掌震開了鷹爪。而禾之晗則風一樣地捲住遲健跳離了瓦片掉落的地方。
衆人驚魂甫定,這時纔看明白了是古鏡川。
只有蕭墨遲興高采烈地迎了上去,“錢簍子,你沒事兒?”
古鏡川點點頭,一雙眼睛並不離開遲健。
遲健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塵,很是警醒地問道,“你既已爲慶軍做內應,難道還需要我的項上人頭來博利益?又或是,我的人頭還不夠?”
古鏡川並未收回一身殺氣,所以三當家的也不離開古鏡川的身邊,他淡淡一笑,“練武之人自然有練武之人的義氣。你的人頭也就夠了。”
遲健一聽這話放下心來,知道古鏡川並未引來慶軍,否則三當家與禾之晗的身手再不凡也難逃出生天。
遲健笑笑,“你也真是厲害,藏在這兒竟也能被你找着。”
古鏡川不做聲,他原先找遲健一行人的時候從未把這個客棧放在心上。這是自己先前曾經投宿過的客棧,遲健那樣謹慎的人怎會繞回來住在這兒呢!可沒想到的是,當他找尋遲健等人的時候發現柳細細離開了大營,而她竟吹響了一枚鴿哨,古鏡川想起了之前柳細細曾與遲健單獨相談過許久,於是他直覺柳細細是要與遲健聯絡。於是他卯足了力氣才堪堪地跟上了信鴿,最後信鴿飛入了這一片地帶便不見了蹤影。這一圈兒古鏡川早就找過了,這時再細細地一打量才發現竟遺漏了自己原來投宿的客棧。他一開始也並不肯定自己的猜測,直到聽見了蕭墨遲的一聲大喊,這才毫不遲疑地破瓦而入,果真瞧見了遲健,於是果斷地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