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悄然爬上枝頭。
打開箱子,往事歷歷在目。這條圍巾,是離家時,如嫣姐姐送得,這隻香包,是當年玉簪繡得,這支瑪瑙釵……心似被狠狠刺了一刀,猝不及防的痛,痛徹心扉。
一滴淚陡然滾落,落在掌上,晶若露珠。溪,我不恨你背棄諾言,舍我而去,我只恨自己癡心不改,至今依對你念念不忘!
縱使一刀兩斷,分道揚鑣,但那些美好的過往,已在心底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欲要連根拔起,恐怕連心也會隨着一起碎裂!
幢幢燭光載人進入夢鄉,回到我們初見時,相知時,相惜時。
願你官場得意,闔家美滿,願你大展宏圖,饒有作爲。如此於我,已可心安。你曾捨命護我,縱使不能一生相守,一生祝福也好。
雞聲報曉,灰濛濛的陰雲依稀泄露一縷亮光,幾個婆子引着一隊人馬氣勢洶洶的闖進久蕪館,直奔而來。我剛要披衣,門就砰的一聲被踢開,一通體華貴的少婦闖進來,厲聲詰問:“柳氏,別來無恙吧?”
揉揉惺忪的雙目,來者是顧硯冰,不,應該叫宗雪霏。
她緩緩走近,繞着我轉了兩圈,趴在我的耳邊輕蔑的笑道:“算你不傻,還記得救你於危難之人,是我!可是你怎能恩將仇報,受了恩澤還勾引我的夫婿?你別忘了,官府之所以徹查姬卿喬一案,是我去揚州翻案,若非我相助,你能逃出一劫嗎?我爲你做了那麼多,你爲什麼還要糾纏林溪?”
您的大恩大德我謹記於心,沒齒難忘。可是我與那鄭林溪已形同陌路不相往來,何談糾纏?
“好一個形同陌路,你自己看!縱使你與他分開,他心裡依舊惦記你,牽掛你,我與他成了親又怎樣,他從來沒有真心愛過我!我堂堂宗府千金,居然遜色於你?”
一宗卷軸悠悠落地,紙上字跡如春風吹入心田——秋來秋去,秋往秋飛,我的心在自責中,煎熬了一個又一個寒冬。光祿池臺,膏粱錦繡,無你爲伴,索然無味。秋妹,你永遠在我心中,不曾忘卻。今生我們緣盡,來世再續前緣,你恨我吧,我纔不會那麼愧疚,你一言不發,更令人愧不自已,是我負了你。
寥寥幾字,道盡心中苦。
溪並非鐵石心腸之流,當初棄我而去,必會自責。可木已成舟,米已成炊,我們都不再是當初的你我,即使你願意,我願意,你家中這位,也不願意。
“你哭了?哦,我明白了,你是感動了!你不就是想要錢嘛?都給你!我費盡心機得到他,還比不上你裝裝可憐,我真不懂,你哪裡好!”
啪的一個耳光甩過來,打得我一個趔趄歪倒在地。
門外人頭攢動,交頸並頭。
宗雪霏,念在你爲卿喬翻案的份兒上,對你一忍再忍,你拴不住林溪的心,不去找他興師問罪,找我何用?我已經將之拱手相讓,你還想怎樣?
“鄭林溪若知是你陰謀佈局害他下獄,又派人去他家胡說八道致使林母枉死,絕不會饒你!”我氣急,終於將此秘密說出口,宗雪霏一愣,衝上來廝打,我一把推開她,失聲吼道:“滾開!”
婆子們見勢,一擁而上你推我搡,我被圍在垓心,寡不敵衆,此時,門外突然闖進一個人,危言正色吼住所有人,宗雪霏一見夫君降臨,立馬變了一副模樣,“林溪,你來的正好,她推我!她推我!快替我教訓她!”
林溪立在門口,一言未發。
淚在我的眼眶中不停打轉,眼看就要滾出來了,我咬緊牙關,決不讓自己流一滴淚!
鄭林溪,今天你若聽從這個妒婦的唆擺動我一下,你就不是個男人!
爲了成全你們,我將你母親的死因隱瞞至今,生怕你一時衝動與之決裂,今天你若動我一下,我勢必將這個秘密吼出來,三人一起同歸於盡!宗雪霏跋扈無禮無關緊要,只要你還殘存一絲良知,就不該縱容其胡鬧!
“你們還愣着幹嘛,快送夫人回府!”林溪揮手命人將宗雪霏架出去,喧囂了一早的久蕪館,終恢復了平靜。
我跌坐在冰冷的地上,任人指指點點。腮幫子還火辣辣的疼,宗雪霏這一巴掌,差點將我的皮相劃破。我將她帶來的銀子嘩啦一聲潑出去,怒喊道:“留着你這幾個臭錢再去收買幾個小人爲你作惡!”
佟金花轟走所有人,將我封閉在房裡,釘死了所有門窗。我坐在冰冷的牆角,哭瞎了眼睛。
“敢去跟人家千金小姐爭,活該被羞辱!”
“金花婆婆已經下令,等她一死就擡出去埋了,這種賤人,死不足惜!”
門外,又聚滿了罵聲,我衝到門邊,歇斯底里的大喊,幾人猶如見了夜叉,抱頭鼠竄,自此不論誰在外面叫罵,都遭怒懟,不久,就再無人敢來了。
當東而西,當啄而飛,隨飛隨啄,羣雌粥粥。
原以爲離了囚牢即是天堂,誰知處處地獄,一日爲奴,一日水深火熱。
我摸黑翻到那隻硃色小木盒,打開它,宛如開啓一段塵封的記憶。
這裡面的他暖若三九晨光,甜若林中之蜜,眼波橫秀,一心向我,我好想回到那年在虛無谷的時光,我與之,共賞清風明月,山澗野鬆,共聽森間鳥語,觀中經文。那個揹着我穿過荒山野嶺,溪石河谷的少年,終究是去了!
燭光漸漸熹弱,我捻開信封,一封封,將歲月的溫情盡數焚燬。
火光閃現在眼簾,悽美如歌。
我將衣帶解下掛在樑上,看到腳尖的灰燼與地上的淚珠,緩緩閉上了雙眸。
這一次,不需任何人費神,我自己,爲你而生,爲你而亡。
或許這纔是最美的結局與最好的死因。
林溪。
彼岸的曼珠沙華妖豔似火,河邊一塊三生石,刻着世人的姻緣輪迴,我摸着石上文字,追尋與溪的三世情緣。
前世,溪是舜帝,妻娥皇女英;今生他考取功名,妻宗雪霏;來世,他求仙問道,駕鶴而去,終生孑然一身。生生世世,我與之,相遇、相知、永不相婚。如此,又何必相遇?
前世,我是部落門前的一樹梨花,冰魂雪魄,瑩若瓊蕤,默默守護,不發一語;來世,我化作繁星,高掛雲端,俯瞰衆生,悲憫紅塵;不論幾世,我們都有緣,無分。
惶慄驚起,靈姒正伏在胸口嚎啕大哭,“姐姐,你爲何那麼傻,爲了一個無情人,白白斷送自己的性命,值得嗎!”
還是那間房,還是那個久蕪館,我竟沒死。
“我怕你想不開,半夜來瞧瞧,幸好你房裡還有一點星光,能看清裡面的人懸樑,你爲何那麼傻!”
我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我的一片真心,都被錯付了。我好恨!
她的淚珠一滴滴濺在我身,“那是他的損失,你又何必爲那冷血之人輕尋短見,他若對你一往情深,你爲之殉情也罷了,他不過是貪慕榮華之徒,你又何必爲他作踐自己,他不配你至死不渝!”
是啊,一廂情願,是虧本,是血本無歸!
陰空,滔滔怒風將烏雲撕得四分五裂,取法乎上,僅得其中。取法乎中,僅得其下。取法乎下,無所得矣!
甘爲女奴,自然受盡屈辱,一無所得!
大夢方醒,靈姒還在一邊抽抽搭搭,“我一個人撞不開門,只好去找芙蓉一起撞,她抱你下來時沒堵住糞門陰下,差點撒了最後一口氣!我差她去找倚翠了,天亮估計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