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日,霽月破曉,驛站內人聲鼎沸。
捧着叔父的家書,我驚喜若狂,一別兩地,物是人非,上次通信,依是侯府歲月,一去萬里,依有親情長在!
驀秋,兩年來你音信全無,叔父多方打聽,驚聞柳寵姬已被處死。
聞此消息,嬸母與如嫣,連泣三天三夜不止,叔父更懊悔自己將家族之仇賦予你一人肩上。
好在上天眷顧,你絕處逢生,併入大漠重生。你天性聰慧,然心癡意軟,總爲外物左右,不能斬釘截鐵,剛毅果決。叔父教你百般,你只愛吟風弄月,從不習兵法武器,叔父早有擔憂,你會爲情所困。
然情乃人之大欲,叔父不忍心泯滅你的天性,更不捨強迫你習武弄術,故隨你所行。
如今你步入沙場,修身習武,叔父深感告慰。只望你抓住機遇,投筆從戎,勿要再爲兒女情長所累,斬斷情絲,割情舍愛,倚劍行走,笑傲蒼穹!叔父修翾字。
字裡行間,叔父的拳拳關懷之情滿溢!
事發突然,我無暇報信,獨自亡命天涯,後來又被迫押解上路,發配邊疆。這期間發生的一切,一言難盡,只苦了嬸母與姐姐,傷心憂懼!
雅居內,隱隱飄出樂聲,玉階不會奏樂,彈琴的是誰?
窗下,一男子臨風聽蟬,洞天秋曉,風露霏霏,胸容雲夢,檀香金猊。
是來鴻纓。
“你善彈琴?”我不由得驚呼。
“琴棋書畫,乃君子必習,吾以君子自居,豈會遜於琴技?”他誇誇其談,奏完一曲《四面楚歌》,又奏一曲《十面埋伏》,曲調激揚,金戈鐵馬,氣勢磅礴,排山倒海。
聽琴之人,宛如置身於戰鬥,聲動天地,屋瓦飛墜,人馬羣吼,氣吞山河。
俄頃,他竟又奏起……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
這首《野有死麕》乃男女幽會之作,此時只有我與他,他奏此曲,意在何指?
我匆匆起身,反被其喝住:“咦,爲何急着走?”
“靡靡之音,不足爲聽!”
他朗朗大笑,“此乃先古時期流傳的情歌,我不過演奏一下,怎成靡靡之音?是不是你心懷不軌,所以胡思亂想,自作多情?”
你!我甩袖而去,氣得不輕,明明是你演奏情歌在前,竟反過來揶揄?
滿天星辰。
侍兒送來一盒桂花糕,內有一張字條,“晝時多有冒犯,容俠女海量汪涵,今夜星光璀璨,邀君蜜蘿坡賞星。”
蜜蘿坡,乃柳影花陰之地,在高昌,是極富盛名的善男信女定情之處。
邀我去那兒,意在何爲?
我的心立馬被澆上一盆冷水,說不定又跟白天一樣,拿我取樂呢!打死也不去,去了等於自取屈辱!
雅闔幽簾起,春深花絮飛,若無他栽培,我依是窮途末路,焉有今日?他想取笑就隨他去,何必爲了自己可憐的自尊心拒師於千里之外?
風月昭昭。
蜜蘿坡上,人煙靜無。人呢?
回首,來五子緩緩而來,“等很久了?我夜觀星象,推算今夜有流星雨,故約你來。”
此時萬籟沉寂,何來流星雨?
未幾,一顆顆流星劃過天穹,鳧趨如火,風馳電往,是流星雨!
只一瞬的光陰,千萬顆流星自西邊紛至沓來,如潮鳴電掣,似奔逸絕塵,恰躡影追風,好美,好美!
星光下,他的神色不再冷肅,宛如鄰家的哥哥,笑聲清脆,爽朗豪邁,我們好似不是身在蠻荒,而是在江南,在水鄉,在詩情畫意之處,賞瓊花飛舞,榴花籬落。
或許不必擁入懷中,春宵一度,纔算擁有,心有靈犀,並肩作戰,也算情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