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火車拉響了汽笛聲,車輪敲打鐵軌的聲音漸漸拉長了間隙。
坐在火車末端加掛的花車車廂裡,袁肅透過車窗向外望去,北京大前門火車站在嫋嫋水蒸氣後面若隱若現。也就在這時,列車員輕輕敲響了花車的車廂門,站在門外提示火車已經要進站了,希望貴賓們能提前做好下車的準備。
袁肅微微籲出一口氣,心中暗暗的唸叨着: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杜預,打點打點,準備下車。”他將目光從車窗外收了回來,對坐在靠近車廂門口沙發上的副官吩咐了道。
杜預立刻站起身來,與幾名隨員開始收拾行李,將桌面上一應文件該收好的收好。
五天前也就是一月二十九日,灤州接到了北京新華門總統府的電文,電文的格式私人信函,而發件人不是別人正是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袁世凱。袁世凱在這封電文裡通篇都是以長輩的身份在說事,儘管大部分內容都是一些羅哩羅嗦的勉勵之言,可如此突如其來的電報家書實在有太多讓人猜疑的地方。
歸根結底,是因爲中國一年一度傳統佳節春節即將到來,做爲去年剛剛嶄露頭角的袁氏一族子弟,袁世凱當然要進行一番慰問。在這份電文的最後,這位大總統叔父甚至還邀請袁肅進京來過春節。
雖然邀請之言只是一筆帶過,不仔細揣摩的話只當是隨意客套的一句話。但好在袁肅多了一個心思,他深知這封電文肯定不是空穴來風,哪怕自己是袁氏一族的子弟,可畢竟與這位大總統叔父素未謀面,而過去的一年時間裡又從一名軍校學員一躍成爲治理八縣的邊疆大吏,很難沒有樹大招風的嫌疑。
正因爲如此,袁肅很快決定還是要去北京走一趟,他相信這位大總統叔父斷然不會趁着自己進京的時候有什麼企圖,反倒可以趁着這次機會盡可能消除與這位大總統叔父之間的隔閡。於是,他在經過幾天的安排後,回了一封電文到北京,表明自己北上的行程日期。
此次乘坐火車北上出發,他專門吩咐火車站安排一輛花車,並非是要顯擺什麼,而是故意要表現出自己是一個很實際的人。陪同一起北上的除了副官杜預之外,就只有兩名隨員和六名警衛員,儼然是輕裝簡行的姿態。
在火車行駛的這一路上,袁肅心裡盤算了許多與大總統袁世凱見面後的情形,不管怎麼說他都不像讓這次見面有任何紕漏。說到底,他現在依然是北洋核心之外的一個小軍頭罷了,只有得到大總統袁世凱真正的認可,自己才能夠走進北洋集團這個圈子之內。
所以這次會面對於他來說有很重要的意義。
又過了大約十分鐘的時間,火車的行速越來越慢,最後穩穩的停進了站臺。
花車有單獨的專門車門,杜預先一步打開車門,帶着兩名警衛員走到站臺上。袁肅則在另外兩名警衛員陪護下緊隨其後走出車廂,剩下的人則擰着行李走在最後面。
剛剛站到站臺上,就感到撲面而來一陣乾燥的冷空氣,袁肅禁不住把軍大衣的鈕釦扣嚴實,看來京城的天氣還是要稍微冷一些。
在靠近出站口的位置,早已經有一隊總統府的侍從等候多時,領頭的一名身穿西裝的中年人一眼看到花車這邊的情況,當即帶着隊伍快步迎接上前來。
杜預也看到身穿西裝的中年人,他先邁步走了過去。
“敢問可是山海關袁大都督?”西裝中年人用北京腔調客氣的向杜預詢問道。
“正是,我是袁都督的副官杜預,敢問先生是?”杜預煞有其事的又回問道。
“在下是內務部總統府勤務科副科長李彬,特奉大總統之令專程前來迎接袁大都督。”中年人一邊說着,一邊十分有禮貌的欠了欠身。
這時袁肅與其他人走了過來,杜預立刻向李彬做了介紹。李彬又連忙轉過身來向袁肅恭恭敬敬的行禮問好一番。
“真是有勞李先生接待,感激不盡。”袁肅溫文爾雅的道謝一聲。
“哪裡哪裡,分內之事,不足掛齒。袁都督一路辛苦了,還請這邊出站,外面已經有專車恭候。”李彬笑着說道,隨即招呼前來迎接的侍從上前去提行李。
一行人就這樣出了火車站,北京連日下了好幾場鵝毛大雪,整個京城銀裝素裹,大前門車站前的小廣場上人來人往,舊式京城的氛圍躍然紙上。就在出站口不遠處的空地上,停着五輛黑色的小轎車,車頭插着五色共和旗,一看就是總統府的專車。
如今這個年代在中國小洋車並不算普及,袁肅甚至記得曹錕在擔任直隸督軍時期,整個天津的小轎車加起來還不到二十輛,而曹錕任職直隸督軍那還是七八年之後。由此不難推測,即便是現下的北京,小洋車也應該是一個稀奇的玩意。
好在袁肅等人在灤州時都見過這種轎車,不至於在這個時候丟人現眼什麼的。
上了轎車,車隊往京城內駛去。一路上映入眼簾的皆是古色古香的舊京城模樣,四合院、有大有小的衚衕、青磚堆砌的弄堂,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這個古都歷史的見證者。隨着車隊開進城內繁華街道,偶爾還能看到其他小轎車駛過,即便是臨近新春佳節,大街小巷裡還是人羣熙熙攘攘。有洋人、有中國人、也假洋人。
從大前門到新華門總統府這段路不算擁擠,可車隊依然行了快一個鐘頭纔到達目的地,不得不感慨北京這座古城是多麼的龐大。
新華門已經算是靠近北京城西的位置,也就是在這附近有各式各樣的政府機構。之前的一路上袁肅所目睹最多的,無非是京城百姓張燈結綵準備過年,而到了這裡時卻很輕易的便能發現到處充斥着濃郁的政治色彩。五色共和旗、條幅、標語,尤其是在路過前財政學堂樓舍時,整棟樓舍上都打着“慶祝臨時參議院喬遷”、“熱烈祝賀國會大選順利結束”等等諸如此類的彩色橫幅。
車隊繞到新華門西邊的南苑大門進入總統府,陪坐在副駕駛席上的李彬看到袁肅還在張望後方已經過去的標語,於是笑着說道:“上個月月底國會選舉已經結束了,從去年十一月份直到現在,要說京城最大的新聞莫過於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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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肅沉思的點了點頭,他自然知道國會選舉對北洋政府的衝擊,而隨後發生的一系列事件正是此次選舉帶來的後遺症。他嘆了一口氣,故作深意的說道:“如此看來,大總統爲國會選舉之事憂心甚重呀。”
李彬從副駕駛席上回過頭來看了袁肅一眼,猶豫了一下之後,他語氣沉重的說道:“袁都督所言不差,確實如此。南方諸政治勢力一直在叫囂着所謂政黨政治,還推出什麼修改過後的新《臨時約法》,妄圖以內閣代替大總統行使國家大權。大總統這些時日最擔心的就是國會選舉,畢竟國家共和了,南北也調和了,有些形式上的東西還是要顧全的。唉,可惜啊,總有一些人不顧大局……”
袁肅從李彬身上看到的,是南北不同地域的政治矛盾,在北方人來看南方是不顧大局,在南方人來看北方是不肯開明政治。歸根結底是對權力掌握的爭鬥,只是彼此雙方各有不同,北方手握軍權和外交法統地位,南方則有國內絕大部分進步人士的擁戴。可以說南北各有缺漏和優勢,倘若雙方能夠志誠合作,近代中國很快就能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