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大人果然奇思妙想,雙管齊下一定能水到渠成。”吳立可換上一副笑容可掬的樣子,毫不掩飾“拍馬屁”的意思說道。
“不過話又說回來,如今臨近各地都不景氣,又能開辦什麼項目?而且顯然不能是小項目,大項目的話前前後後籌措繁複,兼顧衆多風險,一時半會還不能立見成效,如何能吸納這些難民安置下來?”袁肅再次問道。
“這件事說難辦也不難辦,說不難辦也得看是誰來辦。”吳立可繞口令似的說道。
“此話怎講?”
“袁大人,其實早幾年咱們臨榆縣以及附近的撫寧縣、盧龍縣都有過大興實業的打算。從前年年中到今年年初,在下與撫寧知縣……哦,是縣長,在下與撫寧縣陶縣長多次會晤,正打算集兩縣之力辦兩個大項目,其一是修建洋河水庫,其二是共同承建南戴河大碼頭和附屬的砂場。”吳立可說話時的表情漸漸顯得一絲不苟起來。
“洋河水庫?南戴河碼頭和砂場?這果然都是大項目,而且功在當代利在千秋。莫非是因爲資金原因而最終不得實施嗎?”袁肅追問道,誠實地說他對這兩個項目很感興趣。不過他印象中倒是記得洋河水庫修建於一九五九年,洋河可是屬於內陸較大的河流,對於一九一二年現階段的工業水平,實在是有一定挑戰性。
“資金確實是一方面,不過因爲是我們兩縣合力,勉勉強強還是能湊夠第一期預算。原本的計劃就是籌一期修一期,五年之內應該可以完工。主要的原因是水庫要引進洋人的水車發電機械,我們先後與法國、花旗國進行交涉,哪裡知道洋人狼子野心,說要由他們負責承建並經營發電廠才肯出讓機械。”吳立可哎聲嘆息的說道。
“之後呢?”
“袁大人您可不知道,我們兩縣籌集的第一期資金是二十萬,法國人承建要三十萬,花旗國人承建要二十九萬。這算個什麼事呀?分明就是坐地起價!不僅如此,還要把發電廠的經營權讓出二十年,二十年吶!洋鬼子就出一個發電的機械,就硬生生的剝削咱們二十年,別說二十九萬、三十萬,除非他們免費承建,否則換做誰都不會答應的。”吳立可越說越有情緒,語氣愈發顯得鏗鏘起來。
“這買賣確實不能做,洋人奇技淫巧自居,就是打算漫天要價來侵害我中國權益。”陳文年表情肅然的附和道。
“那碼頭和砂場呢?”袁肅不動聲色的又問道。
“咱們臨近沿海的地方,採集海砂本來就是一項生計,碼頭亦如是。去年年中時南戴河碼頭倒是建起來了,可是相隔不遠的北戴河多是洋人的教區和僑民居住地,那些洋商爲了保證自己港口碼頭的生意,與所有到山海關港口的船隻簽訂條約,只許去北戴河靠岸,否則一律終止商貿往來。很多外地的貨船就是靠跟洋人做生意來謀生,無奈之下只能跟洋人簽約。好端端的南戴河碼頭硬生生的被擠垮了。”吳立可無奈的搖着頭,唏噓不止的說道。
“洋人當真是欺人太甚。”陳文年咬牙切齒的說道。
“南戴河碼頭到現在還欠幾家銀行幾萬元錢,因爲資金短缺,開辦殺場也成了泡影。”吳立可繼續訴苦的說道。
聽完吳立可的一番話,袁肅心中漸漸明白了對方之前所說的那句話的意思。
臨榆縣和撫寧縣勢單力薄,沒辦法跟洋人作對,雖然地處交通樞紐所在地,可重要的交通線路都被洋人掌握,因而財政上也是十分窘迫。
洋河水庫和南戴河碼頭可以說是民族自力更生的兩個工程,這兩個工程也確確實實利國利民,而且就工程的規模來說也絕不算小。像吳立可所預料的那樣,修建水庫需要五年時間,足以解決一大批就業問題。南戴河碼頭雖然是與北戴河的洋人有競爭,可只要把碼頭做起來了,同樣能夠養活許多人,要知道碼頭衍生出來的周邊產業可是非常之多。
總的來說,這兩個項目都是因爲洋人的干擾所以才告吹。洋人之所以敢如此放肆,全然是不把臨榆縣和撫寧縣的地方官放在眼裡。
而現在,他身爲東直隸護軍使,又是大總統的侄子,背後還與英國人有一份交情,若是由自己盤下這兩個項目來做,必然是能夠辦成此事的。洋人就算再囂張,也不至於明目張膽的干涉中國內政。
他甚至可以通過雷諾森的關係,周旋一下子這兩個項目與北戴河洋商之間的衝突。
這些都不是問題,而唯一的問題是他還沒有偉大到這種程度。
袁肅心裡有一個結,那就是山海關並非他的地盤,此番前來是奉命主持賑災,一旦災情穩定下來自己早晚還是要返回灤州。他把十幾萬的資金投資到臨榆縣,前前後後還要爲這件事與洋人周旋,最終得到好處的卻不是自己!
表面上來看這屬於道德的考量,但實際上這其中還有能力與功利的影響。
一方面沒有這種高度硬要做這樣的事,只會是打腫臉充胖子;另外一方面是中國很快陷入兵荒馬亂的局勢,不是你吃他,就是他吃你,現實是不容許存在這份道德心。
不過,在一番沉思之後,袁肅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我明白吳大人的意思了,這件事若是讓我來辦,我倒是有七八分的把握。我在灤州那邊與洋人還有幾分交情,約出來大家四四六六說清楚,未必不能成事。然而我手頭上也只有這十一萬的資金,再者其中還有一部分已經購買了糧食,更何況也不能把所有資金都拿來辦項目,要知道難民們現在只盼着有一口飯吃,無論如何還是要做好賑濟工作。”
袁肅在說話時故意顯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更兼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給人的感覺就彷佛是百分之一百可以吃定洋人。
“若袁大人真能重新主持這兩個大項目,我臨榆縣與撫寧縣大可再進行一次籌資,必定能助袁大人一臂之力。在下保守的估計,單單洋河水庫的工程足以解決一萬難民的安置,而南戴河碼頭和砂場只要形成產業的規模,一樣能夠保證數千人有飯碗。”吳立可有幾分激動的說道,對於他來說這兩個項目絕不是政績也不是緩解災民問題這麼簡單。
正如袁肅所說的那樣,洋河水庫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單單水力發電一項就能給兩個縣城帶來巨大的生產力,生產力提高了,稅收也就提高了,順便從中還能謀取不小的紅利。更別說水庫提供的灌溉、供水、漁業所帶來的衆多利益。
袁肅嘴角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遠的笑容,語氣欣然而輕鬆的說道:“是嗎?你們兩縣能在多久時間裡籌集這麼龐大的資金?”
吳立可盤算了一下,繼而說道:“若是有袁大人出面,快則半個月,慢則一個月,最最遲也遲不過兩個月。關鍵是官辦商營,只要把經營權放出去,這麼大的工程,其中的利益誰都清楚,足以引來許多商號的投資。”
袁肅緩緩的點了點頭,漸漸換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不疾不徐的說道:“你說的很有道理,而且我對這兩個項目的的確確很感興趣。重要的是這兩個項目不僅利國利民,還能解決眼前難民的困境。這樣吧,今晚你找幾個行業內的熟人來,我們詳細討論一下。”
吳立可眼睛頓時冒出金光,難掩興奮的連忙應道:“哎呀呀,袁大人真是我們臨榆縣的救星呀。好,好,在下一定安排好今晚的會面。”
一旁的陳文年總覺得這件事情大有不對勁,本欲開口說話,不過卻被袁肅遞來一個眼色,只好欲言又止。
吳立可察覺到袁肅對陳文年使眼色,心頭不由自主生出一股疑惑。不過這些事他又不方便明說,只能暫時埋在心裡。頓了頓之後,他臉上依舊掛着笑容問道:“那麼,袁大人若沒有其他吩咐,在下這就告辭先去準備準備?”
袁肅頷首道:“那就先這樣。”
吳立可正要轉身離去時,袁肅忽然招了招手,又補充的詢問道:“哦,對了,我一直有一個私人問題想要請教吳大人。”
吳立可笑呵呵的說道:“請袁大人示下。”
袁肅好整以暇的說道:“你與山海關鎮守吳大人同宗,不知道你們二人可否是本家?”
吳立可笑道:“哪裡哪裡,在下已經在臨榆縣任上有十五年之久,吳大人是八年前才調任山海關總兵。袁大人聽我二人的口音也應該知道不是本家了。”
袁肅深意的笑道:“原來如此,這樣也好。那麼,我就不送吳大人了。”
起初吳立可並沒有把袁肅最後的詢問放在心上,只當是閒聊家常話罷了。不過當他走出行營大門時,心頭猛然浮起了一絲絲的涼意。
他意思到重點不在袁肅的問話,而是在於臨走之前袁肅一句看似不經意的客氣話。他分明記得袁肅說了一句“這樣也好”,自己與吳承祿不是本家,這又有什麼可“好”的地方?
適才整個談話的過程中,袁肅時不時都會閃現出令人費解的表情和情緒。回想起來這次談話確實有很多詭異的地方,其一是袁肅爲什麼這麼爽快就答應重新主持兩大項目?其二是賑濟款的問題,對方卻沒有請吳承祿來參與商議,好歹山海關鎮守使纔是本地最高軍政長官。
當然,最奇怪的還是袁肅最後那句話,就好像他與吳承祿有什麼仇恨似的!
在打道回府的路上,吳立可坐在轎子裡一直心神不寧,他對袁肅最後那句話的第一反應,那就是袁肅似乎是要對付吳承祿一般。可是這僅僅是猜測,單憑這些模棱兩可的細節,任誰都無法猜出確切的情況。然而不管怎麼說,這件事終歸在他心裡留下了惦記。
與此同時,在吳立可離開之後,陳文年猶豫了一陣,隨即還是找到袁肅問道:“大人,難道你真要把這筆籌集上來的款項用來投資洋河水庫和南戴河碼頭?”
袁肅早先就看出陳文年心有芥蒂,他沒有急着回答對方的話,反而問道:“公臺兄,難道你覺得這兩個大工程不算好事嗎?”
“既能利國利民,也能解決不少難民的生存問題,這確實是好事。只是……”陳文年沒有多想什麼,直接的說道。
“只是這裡不是我們的地盤,我們花這麼多的心思財力,最終是爲他人做嫁衣,對嗎?”袁肅沒等陳文年把話說完,接過話來先一步說道。
“唉,沒錯,正是如此。袁大人你或許會怪我私心過重,可您也要弄清楚,上面派您來負責賑濟已經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緣由,現在居然還要給當地的縣府做好事,若僅僅是一些小工程也就罷了,偏偏還是這麼龐大的工程,我們圖個什麼呀?”陳文年深沉的說道。
“你說的沒錯,一點都沒錯。人都是自私的,我也不例外。現在困在關口的難民是需要我們來體恤,我也願意把這筆錢全部投在賑濟上來。但如果能在幫助這些難民的同時,也能幫助我們自己,這豈不是兩全其美?”袁肅語氣很平靜的說道,他的臉色就彷佛在慢慢展開一項計劃或者一個陰謀似的。
“大人,你前面的話我明白,後面的話我也明白,但前面和後面放在一起,我卻不太明白。”陳文年擰着眉頭,一臉疑惑的說道。
“事實上我根本不在乎這十一萬的賑災款怎麼用,用來投資也無不可。所有的問題無非就是我們無利可圖,既然我們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只要我們能夠解決這個問題,一切不都是迎刃而解了嗎?”袁肅很冷靜的說道。
“大人,你莫不是……”陳文年頓時恍然,嘆聲說道。
“有機可乘,自然要當機立斷!”袁肅的語氣露出幾分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