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藍箏和方丹霓相對而坐,五分鐘內,誰都沒說話。
方丹霓掏出一支菸,她燃開打火機,湛藍箏將菸灰缸丟給了鳳曉白。
“扔出去,以後我家裡不許抽菸。”她說。
鳳曉白沒有反駁,帶上菸灰缸離開。
打火機在半空停了停,還是點燃了黑魔鬼。薄荷奶香一縷縷膩人。
“我知道你討厭我。”方丹霓坦率道。
“沒有。我很想無視你的存在。”
方丹霓吸了口煙,“我和程澄都是你的朋友。初中的時候,我們要更好一些。”
“有些事情,我自己不做,但是我並不會干涉別人。我對你的行爲,即便不贊同,但並不影響我承認你還算是我的一個朋友。我們從初中認識,一起學習娛樂,保持聯繫到了現在,這很不容易。”湛藍箏說,“只是做事別太過分了。方丹霓,你能別繼續下賤嗎?”
“賤?就因爲我搶了很多人的男友,尤其是程澄的?” 方丹霓笑道,“那些男的還沒結婚呢,是自由身,怎麼就不能搶了呢?當真是柳下惠,我怎麼勾搭不都沒用嗎?不去罵男的,找我算什麼賬?”
“那你找程澄算賬就更沒道理了。”湛藍箏說,“以前我勸過你,估計你都忘乾淨了。現在我還得勸你,上一代的事情,你不該過多地摻和進去。你家比起我家要好很多,最起碼,程澄不是你爸爸的……嗯,你明白我的意思。至少至少,你爸爸和她媽媽,還沒做出更噁心的事情來。”
方丹霓說:“有人要我不舒服了,我一輩子都要讓那個人不舒服。還有什麼比讓她女兒不舒服,更好的辦法呢?你根本不知道,那些事情被揭開後,我媽媽過得都是什麼日子。我只要一想起來……”
她慢慢吐了一道柔軟的薄荷香,“我媽媽在哪家醫院住着,湛藍,只有你知道。”
湛藍箏說:“程澄怕了你了。可以了,方丹霓,別把自己一輩子都浸泡在仇恨中。那一點都不值得,至少我已經覺得可笑了。”
“只要我自己感覺良好就夠了。”方丹霓又吸了一口煙,她晶亮的脣一鼓,將薄荷香散開在空氣中。
“或許你不相信,我是真的喜歡孫橋了。他比以前每個男人都要好。從我第一次見他。”方丹霓的眼神飛到窗外,“這回是認真的。”
“程澄也是認真的。”湛藍箏說。
“那就沒辦法了。”方丹霓恢復了燦爛的笑容,“走到最後,看看是誰牽着誰的手吧。”
孫橋在屋裡收拾東西的時候,程澄在廚房洗碗。
她把抽屜裡乾淨的碗,一隻一隻都拿出來,然後一隻一隻送到水下去清洗。
使勁地揉搓着,意識已經迷離,恍然石化,站上多久都不知道累。
讓水聲再大一點,應該就能擋住隔壁傳來的收拾東西的聲音了。
咣——
孫橋提着行李站在廚房口。
程澄木木地抱着碗,洗滌靈的泡沫飛到了空中,啪,爆開。
“我走了。”
“……哦。”
孫橋轉身,程澄小心地喊了一聲,“孫橋。”
孫橋說:“怎麼了?”
“你……”程澄遲疑地說,“你搬走了。”
“我很高興你的腦袋還能理解這個。”孫橋道。
程澄沒有黯然地低頭,“那我們呢?”
“什麼我們?”
“我們……我們……”程澄尷尬道,“我們的關係呢?”
孫橋皺了下眉,他打量程澄,似乎不認識她。
“你搬走了,那我們……”程澄盯着孫橋的瞳孔,“我們該怎麼辦?以後如何繼續呢?我們怎麼聯繫……”
孫橋不耐煩道:“你腦子讓門板夾了吧?我搬走和你有什麼關係嗎?”
“你是我男友啊。”程澄說。 шшш ▪тт kдn ▪c o
孫橋說:“我什麼時候成了你的男友了?”
程澄的腦子幾乎要炸開了,“你……你……你不是……你親過……”
“白癡。”孫橋道,“我親過你,喜歡你,救過你,背過你,就一定是你的男友?那大概是你們這裡的低級白癡們的邏輯。我今天要告訴你,本世子從不認這些莫名其妙的稱呼,交往啊,關係啊,談朋友啊,還有BF,GF什麼的,連帶的那些責任義務,也都別拿來要求本世子。”
他鄙視地抖抖肩,“你是我的女人了。但我不是你的什麼。記清楚。無論我做了什麼,都和你無關,你只要安心當好我的女人就可以了。我讓你過來就過來,讓你離開就離開。”
“你混蛋!”程澄將手裡的碗丟過去,孫橋側頭,碗在牆上陣亡。
“滾!” 程澄氣紅了臉,洗滌靈灑了她一身,她揮舞着黏糊糊的手,“一點都不懂得尊重的傢伙!我瞎了眼睛!”
孫橋提起行李,“白癡,你是壞了腦袋。”
就此離開。
唯一的好處:
沖淡了離別的傷感。
這週五的下午,十一個人,亂七八糟地擠了三輛車,各懷着心事奔赴山區度假村——湛藍箏,鳳曉白,江宜月,程澄,孫橋,方丹霓,賈文靜,羅敬開,卓非,戴翔,容采薇。
這回來的人,格外全。孫橋搬走後,賈文靜曾小心地問她還要不要邀請孫橋和方丹霓,程澄很乾脆地說:“都請來吧!有什麼可怕的!我倒要看看能如何!”
“這就對了。”賈文靜誇獎道,“就是要讓自己活得風風光光,坦坦蕩蕩的,才能氣到對方。”
湛藍箏對孫橋和程澄的事情保留看法,她私底下對程澄說:“永遠都別忘記,孫橋是廣平王府的世子爺。你想用不到一年的時間改造一個冷血的大男子主義者?呵呵。”
“曉白還是皇帝呢!地位比他高多了!”程澄憤怒地嚼着餅乾。
湛藍箏嗤笑,“我修理他的時候,沒讓你們看到罷了。”
“那你教教我啊!”
“因人而異了。極品那樣的,我沒興趣,也就開不出合適的方子來。”湛藍箏揮揮手,抱起了那隻玉匣子,“這玩意我研究過了,得在特定日子打開才行,查了一下,這週六的晚上。看來我得把這個帶過去了。”
“反正也不佔地。要不我幫你拿着?”鳳曉白一面收拾小件行李,一面道。
“不用!這可是我奶奶留下的寶貝。”湛藍箏頗爲自豪地摟緊了小玉匣子,“誰都不許碰哦。”
“真好奇裡面是什麼。”程澄繼續和餅乾鬥氣,湛藍箏盯着小匣子,“其實我也很想知道,但又有點害怕啊。總覺得不會是好玩的東西。”
“如果會攪亂你的旅遊心情,還是慎重。”鳳曉白好心地建議,湛藍箏搖頭,“和我姑母有關的。我不能再拖下去了。”
賈文靜給找的這家旅館,在深山裡,往北是個滑雪場,往南是寺廟,往東是民俗村,中間有修好的公路相連,定點班車,遊人也不少。雖然抵達的時候已經黃昏,但滑雪場那邊還有不少滑雪的人不肯離開;寺廟的青煙嫋嫋散入餘暉,隱約暮靄鐘聲飄蕩;成羣的羊和騾馬,慢吞吞地往民俗村落那邊去了。
但是這些,都不是他們的終點。
車子又在山路上轉了幾轉,路開始陡,前方也愈發暗黑,能感覺到隨着太陽收攏了最後的光彩,冰涼逐漸鑽入骨子。青山轉做淡黑,層層化開。猛地,就跳出了一個亮點,好似竄出來的獸。
“到了。”鳳曉白看着前面的車——賈文靜帶路,她已經停下了。
坐這輛車的湛藍箏,江宜月和程澄都走下去活動手腳——在她們後面,由戴翔開的車子也停了,容采薇,卓非和羅敬開都走下來。
“我去前臺聯繫!你們先拿好行李等一下!”賈文靜揮揮手,一溜小跑就進了這棟磚木結構的旅館——三層高,一層只有門廳亮着燈,往上兩層的房間約有十來個,但亮燈的不過三四。院子倒十分大,砌着青磚的圈子裡頭,種了些普通的花草植物。沿着磚石小路,兩邊各豎起三根杆子,掛着繪了公子才人的白紙皮燈籠,撲撲的火苗子正在裡面竄着。十分古意,但終究照射面積不大,四周依然是濃重的漆黑,稍遠些就看不清路了,只能瞅着重山的輪廓,黑黝黝中又騰起一圈圈的冷霧,一層蒙一層,沒有了邊際。
程澄搓了搓通紅的手,“湛藍,這裡不會有鬼吧?”
湛藍箏說:“都別亂跑啊。我要是知道老姐把客棧找到山裡來,嗯……”
“有什麼不妥嗎?”江宜月擔心地問。
湛藍箏說:“山裡的非人族比較多。”
四周寂靜。
咔嗒,那是方丹霓的打火機在響,她悠悠然點了煙,滿不在乎地往孫橋身邊靠了靠,程澄一步跨過去,有意無意地撞開她。
“非人族?” 羅敬開豎起耳朵,“老大,我們這次出來,就是爲了壓驚的。”
“去農村還會碰到狼啊蛇的呢。”湛藍箏無所謂道,“只要不亂跑就沒事了。以前山裡有很多山猱,後來絕跡了。但是還有不少修煉成人體的妖怪。鬼倒是不多,因爲山區太大,外來鬼認不清路。反正黑烏鴉囑咐過我,夜裡進西山,要格外收斂些。少講妖鬼的故事,不許玩招魂的遊戲,否則死了白搭。”
肅靜。
目光齊刷刷,都看向湛藍箏的身後。地上的影子逐漸伸長,湛藍箏知道自己背後有人。
她倒也不怕,回頭只見暗夜中立着一個龐然大物,一張毛皮大帽,遮擋半張臉,厚實的手套和靴子,好似山野裡的樵夫牧民——如果拿把斧頭或者一根馬鞭的話。
“車子要停到後院去。”這結實的男子扯開了嗓門,頭頂那隻燈籠,被他的聲波震到打晃,“我是這兒的管理員,車子不能停門口。”
他見大家都不可思議地盯着他,才補充道。
“這都是你們的人?”一個女子的聲音,柔柔弱弱地響起,然後是賈文靜的爽朗,“是啊。一共十一個人,房裡能再架一張牀嗎?不想讓誰落單。”
“沒問題。”那女子的腳下套着一雙毛絨的雪花拖鞋,裹着長款白色風衣,裡面好像是雪青色的衣裙——看上去像是一個普通的居家女子。
她舉起燈籠,火光照着清秀的臉龐,“老張,你先讓這幾位客人把車停到後院去。其他人跟我過來領鑰匙。都吃過飯了嗎?”
“趕路急,就怕夜深了還到不了。”賈文靜說,“她是這裡的老闆。”她又補充介紹道。
“歡迎大家。” 女子微笑,她伸長胳膊,讓燈籠照射的面積更大些,給大家指明道路,“我們這兒雖然小,位置偏,但是安全又幹淨,就是交通不太方便,幸好來這裡的人,都是開了車的。”
“來這兒的人多嗎?”賈文靜熱絡地打聽着。
“除了你們十一個人,還有兩個結伴出遊的男學生,正在餐廳吃飯;一個單獨旅行的男人,早上去民俗村了,這會兒還沒回來;還有五六個和你們一樣結伴而來的遊客,剛從滑雪場回來,在客房沒下來。餐廳剛開飯,你們放了行李後就下來吧。”
女老闆又道,“我叫薛吟。有什麼需要,就打電話到前臺找我。這兒也不大,我忙得過來。”
一行人默默地到了大廳——的確很小,一張櫃檯,幾組沙發和盆景,暖氣燒得不是很好,也沒看到立櫃空調,幸好擁進了他們這麼多人,把門關緊,一會兒也就暖了起來。薛吟正拿着他們的身份證進行登記確認,再發放房門鑰匙。
她拿過湛藍箏的身份證的時候,停了一下。
“湛?”
她擡起頭,湛藍箏笑容不變,“有什麼問題嗎?”
薛吟和氣地笑道:“很少見,就覺得挺新鮮的。”
“我還真不覺得。”湛藍箏冷冷道——她剛剛把陰陽鏡,放回到包裡去,壓住了顫抖不休的羅盤針。
身邊的江宜月推推她,提醒她別這樣不禮貌,湛藍箏沒去理會,薛老闆娘愣了一下,“對不起啊。我只是個開店的。好,祝你們玩得開心。”
湛藍箏看着她,慢慢點點頭。江宜月接過鑰匙要拉她上樓——鳳曉白被安排去和孫橋住。轉到三層的房門前,湛藍箏說:“一會兒得告訴大家,晚上別在旅館亂跑。”
江宜月的心咯噔一下,“怎麼了?”
“嘖。聽她給自己起的名字,還真是不忘本。”湛藍箏將門打開,把行李都丟到牀上去,隨後拉開了窗簾。
江宜月覺得自己眼花了,因爲湛藍箏拉開窗簾的瞬間,她覺得好像有一道淡白的影子,刷地飛了過去。
“湛藍!”她緊張地跟過去,握住對方的手肘,湛藍箏卻若無其事道:“你看月亮,果然下雪了。”
大片的雪花,急速彈落着,窗玻璃發出了咯咯的聲音。
江宜月想,剛剛那個,難道只是飛過的雪?
“這個……”江宜月望着窗外——外面已經鋪上了一層白,“天氣預報倒是沒說,幸好我們趕在落雪前到地方了。不過下雪有什麼蹊蹺嗎?”
“沒事。”湛藍箏將窗簾攏好,“先下去吃飯吧。
”
餐廳也不大,橘色電燈照得暖洋洋,音箱裡還放着一些老曲子。幾張圓桌,三兩放置。靠裡的一張,兩個大學生模樣的青年已經快吃完了;稍近一些的,三男兩女五個人圍坐在一起,熱饅頭剛給端上來。
他們這邊的人最全,程澄和賈文靜一進來就哀嚎着沒帶厚衣服;方丹霓和容采薇住在一起,她倆都趁短短的放行李時間,換了厚靴子;卓非,戴翔和羅敬開都帶了手套;只孫橋和鳳曉白,還是來時那身行頭,這突如其來的雪,不會讓這兩位感到寒冷。
飯菜十分簡單,三葷三素,量很足,米飯饅頭熱湯都不差。江宜月倒是躊躇一會兒,見湛藍箏先動了筷子,才放下心去吃。
“居然下雪了。”程澄還是止不住地嘟囔,“早知道就多帶一件長袖了。”
“不就兩天麼。要不我把我衣服借給你好了。”賈文靜批評她,“明天咱們去民俗村轉轉,下午滑雪好不好?”
“先去寺廟拜拜吧。”羅敬開積極提議,他一直看着湛藍箏的臉色,“不是說到了一個新地界,要先求求神拜拜佛麼。”
“拜託啊小羅,咱們還沒跨出地界呢。何況就玩兩天而已。”方丹霓嗔他一句,又向孫橋微笑,“你說呢?孫橋?我不是很想去寺廟,煙火太薰眼睛了。”
“你那菸頭還薰了我的眼睛呢!”程澄將筷子拍得很響,倒把剛想取個饅頭的容采薇嚇了一跳,趕快縮回手不敢觸了程澄的黴頭。
方丹霓笑道:“那按照各自意願,分頭行動好吧?不想聞煙味的——”她做了一個吐煙氣的口型,“——就走開一些。”
程澄抓住一隻盤子,湛藍箏擡頭道:“別掀了魚香肉絲,就那麼一道還能吃的菜。把海帶給我拍出去,看着就倒胃口。”
賈文靜趁機按住程澄的手腕,湛藍箏將魚香肉絲挪到自己前面,“集體行動,別分開亂走,搞不好讓雪人給抓走活剝了呢。”
筷子聲都停了。
“你說啥?”羅敬開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裡好像不是雪山吧?”賈文靜好心地補充。
“雖然下雪了吧。”程澄的注意力也被挪走了。
湛藍箏心裡害怕程澄會把唯一能吃的魚香肉絲給掀了,只顧着拼命往嘴裡塞菜,一時半刻還來不及說清楚,聽得啪一下,電燈忽然滅了,音樂聲也停了。
餐廳的衆人尚未騷動,門口柔和地起了一圈光亮。
薛吟提了好幾只白紙燈籠,穿了襲雪青色的深衣,慢慢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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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的太大,電路出了點問題,我讓老張去檢修。”她柔和地向每位客人鞠躬——拖鞋上的那兩朵繡上去的大雪花,在裙襬下一冒一冒的。
她將燈籠一桌桌掛好,微弱的燭光照得大家的臉上,都起了一層明暗不清的淡紅。
“老闆娘!”另一桌有個男子叫了一聲,“你東西掉了。”
薛吟急急返回,從那位男子手中接過什物——湛藍箏踢了鳳曉白一腳,他立刻看去,隨後道:“是半塊雕刻成雪花型的玉佩。”
那桌人似乎也對這半塊玉佩很感興趣,薛吟就笑說:“我不過是從附近的民俗村買來的,當時那個攤主,還唬我說,這半塊玉佩,有一個故事呢。”
她停了停,“正好下雪了,也真是個巧合吧。不如我給大家講個故事?”
大家紛紛說好,湛藍箏這桌的羅敬開也湊熱鬧起鬨,薛吟將手中的燈籠吹熄了,輕輕說:“那可要安靜地聽啊,要不然會發生不好的事情。因爲現在外面正下着雪,而我要給大家講的,就是一個,雪人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