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裡嗎?是這裡嗎?”湛藍箏問,“是在主路上還是要下到輔路?周圍有河經過嗎?一點標誌性建築都沒有?要繞過轉盤嗎?”
程澄茫然,“深更半夜,我困了就睡了,根本就沒看窗外……我不知道老姐走的到底是哪條路……”
“那你是怎麼回來的?!”湛藍箏吼她一嗓子,程澄委屈道:“我傻了,在樓前坐到了天亮,然後我想起來孫橋要我回家……我,我根本辨不清方向,暈頭轉向就出來,伸手就打了輛車,說出你家地址,我就一頭栽倒在後車座上了……最後還是司機師傅喊我下車……我我我……我當時腦子裡都是白的……什麼都沒注意到,我就知道那樓區是繞着公園走的。”
湛藍箏立刻說:“出租車的小票呢?給我看看。”
程澄說:“……還得要票啊?…………”
刷——!
湛藍箏關了車窗,程澄不敢再開口了。
唔……湛藍生氣了。
湛藍箏的確很怒,忙了一宿,回來想補覺都不行。馬不停蹄地繞城,已經兜了好幾個圈子了,從二環開始轉,一圈一圈轉到了六環上……
她看了看一臉疲憊的鳳曉白,冷冷地說:“都困成這樣了,就別在主路上開了,找死吶?剩下的三個人也一起over了,還挺河蟹啊。得了,先回吧。”
“可是……”鳳曉白還想再努力一下,他瞪大眼睛讓自己保持清醒,“要不要再試試,或許程澄就能想起來。”
“想不起來就是想不起來,回家!”湛藍箏不耐煩道,鳳曉白也不再發言。恰好手機響了,湛藍箏接後只說“我不方便,老地方見,你這就過去,我找你有點急事兒。”
然後她讓鳳曉白把車往學校開,鳳曉白一路沉默,直到湛藍箏推門的時候,他終於說:“丁小剪?”
“嗯。”湛藍箏一隻腳都伸了出去,鳳曉白道:“你做什麼去?”
“查清楚他們在哪裡失蹤的。剪子人脈廣,地方熟,好打聽也好派人。”
“我也去。”
“不用,你和程澄回去歇着吧。”湛藍箏淡淡道,“不都挺困的嗎,回吧。”
“你和丁小剪也累了一宿。”鳳曉白溫和道,“湛藍,以前我在戰場上,爲了突圍,經常連着幾宿不睡,我禁得住。”
湛藍箏說:“以前你在戰場上,做出的就是領兵的將軍舒舒服服留在大後方,讓一堆小卒子們先去替你探路的決策?”
鳳曉白怔了。他說:“你覺得我應該丟下你,和他們一起過去?或者至少留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在家?而不是去冒險?湛藍,我只是以爲老姐和孫橋都跟着,不會有事。倒是你,萬一又喝多了……”
“我能有什麼事兒?!”湛藍箏冷笑道,“我都說了你該睡就睡去,不用管我了,我和丁小剪都安排好了,天亮回來。結果我回來了,想喝杯熱牛奶,好好休息,面對的卻是你一宿沒睡,整個一殘軍之將,跑回來一個一問三不知,那腦袋搖得撥浪鼓一樣的傢伙,然後一大堆人都不見了,連月亮都讓你們給弄丟了!整個就是全軍覆沒,鳳曉白,您這個決策做的可真是妙極了啊。卓非小羅和戴翔都失蹤了,你們要麼就安心等警方的結果,要麼就等我回來再說,集體看現場?沒事閒的吃飽了撐的!不被那第八棟樓給吸走,也能讓夜路鬼給嚇死!”
她頭也不回地走出車門,程澄追出來道:“湛藍,你生氣了?”
“我謝謝你了,沒勁生氣了。”
“你別生曉白的氣好嗎?”程澄緊張地說,“生我的氣好吧,別跟曉白髮火。曉白一宿沒睡都是爲了等你,他擔心你有事。”
湛藍箏笑道:“我只是不清楚幾位的大腦是怎樣一個構造。三更半夜險惡之地,你們跑去湊什麼熱鬧?分開行動幹什麼?他鳳曉白腦子進水非在家等我?等我有個頭用啊!我倒寧願他跟過去,最起碼我相信他還有帶着路線圖逃回來的能耐!”
程澄低下頭,“對不起。我真的傻了,孫橋,孫橋也不見了,我真的懵了,我只是記得他最後的樣子……我怕我看不到他了……就什麼都不記得了……我真的記不清是怎麼拐來拐去就到地方了,我就記得環形的樓宇……嗯對,晚上會有夜班車經過那裡……”
“唯一慶幸的就是你還記得我家在哪兒。”湛藍箏冷冰冰道,“回去吧。你倆都別管這事兒了。”
“那你……”程澄不甘心地揪住湛藍箏,湛藍箏甩開說:“我去和大腦構造正常的人對話,這樣還能輕鬆些。”
江宜月醒來的時候,已是傍晚了。
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睡了這麼久,只是睜開眼了,人就回到冷漠的現實中。
失落和絕望,還是不可抑制地爬上了心頭。她努力回憶着昨晚那場夢幻,拼命否認那不過只是一場海市蜃樓。
呆望了一會兒天花板,鍾錦端着牛奶杯,推門走了進來。
江宜月怔住了,終於明白自己進入了怎樣一個離奇的境遇。
“鍾先生?”她猛地坐起來,先小心看了一眼身子——衣衫完好。
鍾錦微笑,“我不是那種人。”
“對不起。”
“沒事,正常的心理。”
“我是怎麼就……”
鍾錦說:“你暈倒在馬路邊,我剛好開車經過,就送你去了醫院。醫生說是勞累過度,而且有一點心理因素。讓你平和心態,放輕鬆一些。我安排你在這個單人病房休息一會兒。”
江宜月有些窘迫,掀開被子下地,尋找着手提包,“對不起,我得趕緊走了。我朋友會着急的。醫療費,我會還您……”
“不行。”鍾錦輕聲說,他阻住了江宜月急切的行動,“醫生說你至少得臥牀休息二十四小時,現在剛過一半時間。”
“我回家休息就好了。太謝謝您了。”江宜月拿起風衣,鍾錦說:“可以給個面子,把牛奶喝了嗎?我剛給熱好的。”
江宜月躊躇再三,鍾錦苦笑,找了一隻紙杯,倒了一點,自己先喝了下去,“喏,真的只是牛奶而已。”
江宜月這才勉勉強強地接過來,一點一點抿着,如同喝中藥一樣。鍾錦小心地問道:“不好喝?是不是你愛喝甜的?”
“不。我不喜歡喝甜的。”江宜月淡淡道,“我只是不太習慣這種……就是不太習慣讓別人幫我做事。”
鍾錦沉默了一會兒,他看江宜月慢慢地喝了一半,“不習慣別人對你好?”
江宜月笑了一下,“沒。”
“那就是不太習慣異性對你好?”
江宜月將杯子放到牀頭櫃上,找出錢包對鍾錦說:“我用了多少醫藥費?”
鍾錦低低地說:“對不起,我剛纔那句話過分了。”
“我必須得走了,我朋友會很着急。”
“她們也許不會着急。”鍾錦指着包裡的手機說,“我沒發現那上面有來電或者詢問的短信。”
江宜月握緊了錢包,昂着頭不去看手機。
鍾錦和緩地說:“估計你家人會着急吧。是和家裡人一起住嗎?那我送你回家。回你父母家嗎?”
“不用。”江宜月拒絕,“我能照顧好自己,不需要別人了。”
鍾錦說:“你爲什麼不願意接受人家的好意呢?我又不算是陌生人,說起來你還是我的救命恩人,現在照顧你也是應該的。唯一會讓你感到不方便的,大概就是我是個異性吧。但我不是那種人。”
“我知道您很君子,有女友,還是湛藍的朋友。”江宜月禮貌道,“我只是最近找工作比較煩人,心情不大好,請您見諒。”
“需要我幫忙嗎?我開了一家公司。”
“不用。”
“那我幫忙介紹一些和你的專業吻合的職業呢?”
“真的不用。”江宜月開始不耐煩了,她穿上風衣,一隻手握住了門柄,“抱歉我先走了。醫藥費我到時候通過湛藍的朋友還給您好嗎?”
鍾錦說了什麼,她不清楚,突如其來的迷糊中,只看到鍾錦的身影越來越近,一臉關切和憐憫,他伸出胳膊,然後自己墜入並不無助的黑暗中。
湛垚踢門進來,鍾錦抱着江宜月及時閃開,“阿垚,你就不能文雅點嗎?”
湛垚笑嘻嘻道:“你以爲都跟你似的,泡妞還玩得那麼斯文。要是我,直接就說——”
他指着鍾錦懷裡昏迷的江宜月,一本正經地說道:“喂,妞!爺看上你了,爺要用一輩子的時間換你一輩子的時間,你說好不好?不好?不好也得好!”
鍾錦不理睬湛垚,只細心地把江宜月放回到牀上,替她脫下外套,掛回衣架。湛垚一直在旁邊觀望,這個時候道:“玩安眠藥,真有你的。你小子怎麼沒被放倒?”
“那麼一點藥量,我?哼。”鍾錦搖搖頭,“她真的應該好好休息一下了。阿垚你也知道,從蜃中被強行帶回清醒,心靈上的傷害會有多大……”
“那你就讓她也跟着進去唄。”湛垚皮笑肉不笑道,“說起來,她是我姐的摯友,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她是‘敵方’的人,是你算計和迫害的目標之一,對吧?”
鍾錦說:“不包括她。”
“小傢伙。”湛垚冷下了聲音,“赫莞爾待你不錯。雖然我沒見過她,但是你自己不也承認這一點嗎?”
“你知道我不喜歡赫莞爾的。”鍾錦溫和地說,“歉意不等於喜歡啊。”
湛垚一步上前,豪不客氣地揪住鍾錦道:“看來我又得警告你了啊。別成爲一個和我老子,我爺爺一樣的人!愛着一個,抱着另一個,佔盡便宜,還一副自己受了天大委屈的虛僞德性!”
“如果不得已呢?” 鍾錦安靜地看着湛垚,“阿垚,男女交往並不一定要走向婚姻,我沒有給赫莞爾承諾,我接近她的原因你清楚,而且我未婚。”
湛垚鬆開他,“姓宗的,你會讓我很失望的。”
“抱歉。” 鍾錦認真地說,“我只有你一個朋友,但卻無法讓你滿意。”
湛垚不在乎地笑道:“你依然是我朋友。我只是希望你能注意一下。感情是一把雙刃劍,我怕有朝一日,你聰明一世,卻毀在了這一關上。而且我姐姐在湛家還能長成一個正常人,而不是像我其他弟妹那樣從來不屑於交個朋友,像江宜月,赫莞爾這樣的,功不可沒。”
鍾錦注視着江宜月的睡顏,“她家裡怎麼回事?”
“我聽我姐提過一次,老爸先找外遇,老媽立刻效仿,然後帶着各自的第三者巡迴示威,互掐猛打,雙方都不養她了,把她丟給爺爺奶奶,她爺爺奶奶也心煩啊,該享福的時候還得伺候孫女,呵呵,那一套寄人籬下的東西,你懂啊。”
“有父母,和沒有一樣。”鍾錦低聲說,他握住江宜月的手,感到還是那麼冷,似乎怎麼用心去呵護,都暖不起來。
“但我們都隱藏着,努力讓自己活。”
“嗯?”
湛垚沒聽清楚,鍾錦立刻笑道:“沒事。你的好姐姐,最近挺忙的。”
“丁小剪那個人,我知道。我姐高中時候折騰出的事情,一多半都是與丁小剪合作的。”湛垚若有所思道,“我姐鬧事,頂多是高速路上的汽車級別,若是和丁小剪扯上了,就跟坐飛機一樣了。我通過沈珺能大致摸出丁小剪這次做的是什麼生意。要不要對她下手,什麼時候把事情丟給條子,你來定。另外……小傢伙,你玩角色扮演,一次次把天外居的行動泄露給我大伯,是什麼意思?”
“天外居敗露的話,湛明儒一定會以此爲藉口,廢了湛藍箏,扶湛歆愛上位。湛藍箏身邊有鳳曉白,身後有無涯,即便被廢,生命也絕對不會有礙。”鍾錦道,“這樣湛藍箏就可以名正言順地離開湛家。接下來我們對湛家下手,你就沒有顧忌了。阿垚,我也是爲你着想啊。”
湛垚微笑,“對,老姐啊,你自己不走,老弟我就只好逼你離開了,這也是爲你好啊。”
鍾錦默默地看了得意的湛垚一眼,靜靜地別過了臉。
湛藍箏和丁小剪將車子停在路旁的時候,剛剛十點多鐘,不過這片小區的周邊還是如這季節一般,早已冷清起來。湛藍箏對丁小剪千叮嚀萬囑咐,只有一箇中心——
“無論發生什麼,不許離開車,不要四處張望,看到奇怪的建築或景象,立刻閉眼。一個小時後,如果我不回來,開車直接去我家求助。”
“哪個家?”
“湛家。你也去過一次的。”
丁小剪笑眯眯道:“這麼危險?”
“我不確定。現在還不到午夜,所以也不應該……”她戴着陰陽鏡審視了一週,“這裡的氣場有點不對。”羅盤針伸向了環形小區的西南角,湛藍箏靜默了好一會兒,“越來越不對了,這恐怕不是普通的蜃。大家是一個一個進去的,沒有同時看到的……蜃,絕對沒有這樣巧妙的手段。我估計有高級的生命在裡面操縱,是什麼現在也說不清,這就沒定數了。剪子,我要走了。”
“88。” 丁小剪若無其事地看雜誌,“你死了的話,我會記得燒紙錢,每年上市的新書我也會買幾本給你送過去。所以,放心去吧。”
湛藍箏扭頭就走,MD,早就知道死女人是這副冷漠德性了。
丁小剪翻了會兒雜誌,車裡又點不透氣,她搖着手柄,將車窗一一打開,窗外的小區就撞到了眼簾中。丁小剪瞥了一眼,心想還有半個小時呢,慢慢等吧。
就是這一眼,她看到了一棟樓。
湛藍箏說過,遇到奇怪的建築,景象,閉眼。
但是任何人在一開始,都不會把一棟普通而無辜的建築,貼上“奇怪”的標籤。
所以丁小剪沒有挪開視線,她停留的時間並不多,只有三秒。
然後她就再也移不開自己的目光了。
奶白色,椰黃色,三層平鋪的小樓,綠油油的草坪,卵石甬道。
孤兒院。
丁小剪的手搭在了門把上,猛地又剎住。
不對。
孤兒院不在這裡。
絕對不在這裡。
閉眼。
她平緩了一會兒呼吸,感到應該沒事了。這才慢慢睜開眼睛,後視鏡中,湛藍箏走過來
,開始拉門。
“這麼快?”丁小剪在車裡問道,湛藍箏專心地拉着門,就是拉不動,丁小剪笑罵着“白癡”,伸手去推,這才發現門把手似乎真的出了問題。
她解開安全帶,離開車子,打算從外面開門。
然而湛藍箏不在了。
丁小剪本能地向湛藍箏來的那個方向,看了一眼。
一張模糊到了極點的臉,依稀能感覺,這是一個女子,她的手上,拿着一條藍色的圍巾,還有一隻可愛的絨球。
丁小剪就這樣淪陷了。
她是誰?
院長說,哦,那是她的圍巾啊,那天她送你來的時候,你的小手,緊緊地抓着不放,她就對你微笑,解下來,送給了你。你還喊了聲媽呢,那大概是你說的第一個字吧。然後就開始學說話……
她是我媽媽嗎?
不是。她和身邊的男子,衣着華貴講究,氣質不俗,絕對不會生養不起你啊。而且你長得和他們確實不像。他們說,你是被遺棄在了醫院的門口。丁小剪,是她取的名字。她反反覆覆地說,希望你,平平安安。
她不是我親媽媽,可是我喊了她一聲媽,對吧?
那也許是我來到這個人世間,第一次的說話。
藍色的圍巾,裹在手上,模糊的笑意,還有額頭上是誰落下的輕吻?
那份溫暖,告訴我,她到底是誰?
丁小剪對於淚水,感到震驚,但她還是滿不在乎地跑了過去,女子模糊的臉,看不清,都看不清,埋在記憶深處的那個人。
你到底是誰?
近了,近了,又近了。
藍色的圍巾,我還留着,它真的很溫暖。在我被孤獨和絕望圍攏的時候,只要用它籠着雙手,就會感到母親一樣的溫暖。
我長大了,這一次,我一定要看清——
你的樣子。
飛蛾撲火,只因值得。
湛藍箏站在空無一人的車旁。
她的臉色,如夜間的寒冰。
給鳳曉白打了一個電話。
“曉白,不要辯駁。我就在現場,地址我已經發給你了。記得,凌晨一點,如果我沒給你回電話,就把電話打給我父親。告訴他,我已經進入了由樓女所控制的蜃樓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