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越走越偏,從農舍過徑,道路越發的難走,馬車上坐着的人都帶着傷感情緒,秦書寶靠着馬車假眯養神,駕車的人則是忘憂。
一行人走了三天,從繁華到荒野,秦書寶也不曾與這些人熟稔,吃最簡單的飯,喝最原始的山泉,沒有人特意照顧他,也沒有人故意刁難他。
這三天中,秦書寶也想過逃跑,可隱約感覺有人盯着他,便斷了這念頭,只是這番同行,無人搭理,確實無趣的很。
“停車,大家休息下。”
忘憂勒住馬車,讓所有人都休整一下,秦書寶跳下馬車,伸了個懶腰,無憂無慮的樣子,讓身後幾人恨恨按刀。
扎辮女童捧着水囊走向秦書寶,不說話,只是靜靜的看着他,秦書寶微微一笑,接過水囊,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畫寫,自顧自的說:“這個字念‘童’。”
扎辮女童認真觀看,此刻少了幾分敵視,多了幾分好學,衆人也隨他們,已經見怪不怪。
一個字寫完,停留半盞茶時間,秦書寶便自顧自的擦去,女童這次微微焦急,口中輕‘誒’一聲。
“待會我再寫給你看。”
‘童’字筆畫較多,扎辮女童記不住也是情有可原,可秦書寶這般一說,女童立馬轉身,不願看他寫字,不願偷學點滴。
秦書寶還沒落魄到跟一個稚童較勁的地步,無聲一笑,枯枝爲筆,黃土爲宣,不疾不徐的寫下一字。
忘憂已經換成男兒裝束,少了幾分脂粉,更添英武,唯一不變的是袖口隱藏起來的銀鈴,看了一眼秦書寶所寫的字,淡淡的問道:“你很怕死?”
秦書寶用腳戳掉地上所寫,一臉理所當然的說:“難道你不怕?”
忘憂不願多說,提着水囊走向貝龐休養的馬車,秦書寶席地而坐,雙手後撐,仰天一笑。
三水靠舌,言多能活,言少也能活!
活着多好!
如同擦去的‘活’字,正框爲義,斜者爲屈。
又行五日,終見人煙,車上人員如釋重負,歸家心切,竟不休不整,晌午便達。
所有人臉上都帶着笑容,那是歸家後的輕鬆,只有秦書寶這個算不上客人的‘囚徒’雙目亂轉,孤獨而遺世。
山裡的村子算不上富庶,一連排的竹樓排過去,倒是很有異域風情,四散種植的芭蕉垂果累累,綠青的樣子,玲瓏可人。出來迎接的民衆身上彩衣短裙,綁腿繡花,銀質的首飾,叮叮噹噹。
忘憂同衆人將一些食物和物件分發給圍着他們的孩子,孩子們身後站着的大人笑呵呵的望着。
貝龐經過幾天的調養,氣色微微見好,斜靠在馬車上,不去看這番熱鬧景象,忘憂見貝龐下車,便走過去攙扶,貝龐本想掙脫,可莫名的一低頭,便由着忘憂攙扶。
秦書寶見忘憂攙扶着貝龐向村子裡頭走,他便不遠不近的吊着,沒有故作姿態的去幫忙。一路上,村民們對這個外來客投下不少好奇的眼光,但眼神還是溫柔的。
村子中間有一塊大空地,空地四周獨立着一棟竹樓,忘憂便攙扶着貝龐走向那棟竹樓。
走到空地正中,秦書寶掃視四周,莫名苦笑一下,自我調侃說:“希望他們不吃人。”
秦書寶走進竹樓,忘憂和貝龐早已經坐下,竹樓內一名赤腳亂髮的女人,斜插着一根木簪,卷着袖子在一個罐子裡掏着什麼東西。
女子露肌,亦是不潔!
可眼前這女人不僅赤足,還挽袖,這等行徑,若放到汴梁城中,少不了浸豬籠的懲罰。秦書寶心中感嘆夷民開放,卻被眼前所景嚇到。
小拇指蓋大小的螞蟻被那女人從罐子裡掏出,烏壓壓的一片,足以讓人毛骨悚然,可那女人絲毫不懼,將所有螞蟻都抖落進藥罐中,叮叮噹噹的將其碾碎,混合着幾種草藥糊成一團。
做完這些,那女人又伸手進掏出螞蟻的罐子,抓出幾隻個頭較大的,然後讓躺在竹蓆上的男人掀開上衣。
那女人看準位置,便將手上的大螞蟻按到男人患處,秦書寶明顯看見那人頭上的冷汗,而咬住人的螞蟻被那女人揪下身子,任由那螞蟻頭死死咬住。
一隻螞蟻便讓人冷汗直流,十隻呢?
秦書寶看着在竹蓆上打滾的男人,心頭暗驚,這簡直就是在進行一場酷刑!
醫生角色的女人沒有理會滿地打滾的男人,反倒是端起那一團漿糊的東西,手勢多變,口中念着秦書寶聽不懂的言語,等一切都結束後,那女人便將那團東西餵給那男人吃。
說來奇怪,那男人一吃下這團東西,整個人立刻輕鬆起來,臉色漸漸紅潤,想要神采奕奕,也只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半柱香後,那男人滿心感謝的離開,忘憂這纔對那女子問好:“乸鹺(nacuo)娘,身體還好嗎?”
取名很怪異的乸鹺直接跳過忘憂的問候,伸手去撥弄貝龐的傷口,看到貝龐的反應後,心中瞭然的去一旁擺弄草藥。
忘憂和貝龐好像已經習慣乸鹺的舉動,並沒有不滿的情緒,秦書寶則好奇的看着發生的一切。
“把這些草藥敷到傷口上,過幾天就能夠幹活了。”
“你會說話?”
秦書寶一句話便將所有目光都集中到身上,看到忘憂和貝龐不善的眼神,秦書寶微微低頭。乸鹺娘微微一笑,沒有理會秦書寶的無理。
其實這也不能怪秦書寶這般驚訝,只是在一異族中聽到字正腔圓的漢話,任誰都會吃驚的。
忘憂同乸鹺娘述說這些時日的事情,說着說着,眼淚便如斷線的珠子落下來,而秦書寶一則認爲是冷血殺手的貝龐也紅起了雙眼。
秦書寶不禁唏噓感慨一句,卻換來貝龐冷冷的威脅:“敢再說一句,小心你的狗命!”
秦書寶冷着臉哼了一句,高聲大念:“易姨悒悒,依議詣夷醫。醫疑胰疫,遺意易姨倚椅,以異儀移姨胰,弋異蟻一億,胰液溢,蟻殪,胰以醫。易胰怡怡,貽醫一夷衣。醫衣夷衣,怡怡奕奕。噫!以蟻醫胰,異矣!以夷衣貽夷醫亦宜矣!”
貝龐聽秦書寶唸完,只覺得耳中煩躁,而他這個兔崽子敢不將他放在眼裡,心中火氣一翻騰,揚手便要使飛刀。
“貝龐!”
乸鹺娘厲聲一喝,貝龐便如同見了貓的耗子,負氣扭頭,忘憂還未醒過來,以一音通篇貫述,又切合實際,這等思緒又是何等驚豔?
乸鹺娘喝住貝龐後,轉頭對秦書寶問道:“小子,你是誰?”
“秦聖”
乸鹺娘眼神深處閃過一絲明悟,指着忘憂和貝龐說:“是敵還是友?”
“不願爲敵。”
乸鹺娘微微點頭,不願多問,便叫忘憂帶貝龐回去,秦書寶自然沒有留下的理由。
幾人離開,乸鹺娘頭頂落下一隻青翅螳螂,詭異的是這隻螳螂多生一對彎刀,乸鹺娘用手輕輕觸碰頭頂的螳螂,任由它咬破手指。
待四刀螳螂變成粉紅色後,乸鹺娘才移開手指,揮手讓它離開,她望着空闊的廣場輕聲說:“希望你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