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幽,慘然的照在這一片密林之上。空蕩地山林裡,似乎正有着某種不知名的飛鳥,在不遠處,衝着月色下的三人啼叫。那叫聲淒厲,似乎也在向三人,訴說着什麼悲傷的故事一般。
只聽那蔣氏的聲音,從不遠處飄蕩而來,空靈且悽婉:“這口井,在這烏月鎮外,已經不知道荒蕪了多少年了,我嫁給我相公那年,它在這裡。我離開相公,離開鎮子,去復仇那年,它也在這裡。如今我終於想通,絕了復仇的心思,回到了這裡,這口井,它還在這裡等我。但,我相公,卻再也回不來了,你們說,可笑不可笑?”
沒有人覺得可笑,除了蔣氏自己。她呵呵的笑出了聲來。柳辰劍和黃吟雪二人,就這麼靜靜地站在一旁,看着她笑。
二人只覺得,此刻,她笑的是那樣的開心,那樣純粹,那樣的、可悲。
如果一個人,能笑到讓自己悲傷,那麼,這個人,註定有一個悲傷的故事,恰恰,蔣氏,就是這麼一個,有着悲傷故事的人。
笑了片刻,她收起了笑聲,淡淡地望了望柳辰劍二人,輕啓朱脣,道:“相傳,這口離魂井,有着能堪破前世今生的神奇力量。每年月圓之夜後的第七日,子夜十分,心意虔誠的人,只要順着這井口,望下去。就能夠望見,自己的前世、今生。”
皺了皺眉,她嘆了口氣,繼續自顧自地低聲輕語道:“可是,今夜,已經是第七日子時了,我卻什麼都沒有看到。沒有看到自己的前世與今生,也沒有看到我相公,他的前世與今生。”
說完,她幽幽地擡起頭,一雙眸子,緊緊地向着柳辰劍望去,輕聲問道:“你說,是不是我心不夠誠呢?”
飛過樹林,寒意忽盛。
樹梢枝頭,仍有細風吹過,彷彿沙沙作響。
望着眼前地,這一雙幽寂的眸子,柳辰劍心內突然一陣茫然,不由自主地,便往前踏出了一步。
“少年,你是否,也想要看一看,這井中的風景?”她悽婉地聲音,幽幽地傳來,聲音清冷,如霜、似雪。
聽了此話,柳辰劍便如丟失了魂魄一般,鬼使神差地,竟輕輕地點了下頭。
那蔣氏面色上,無悲無喜,只是伸出了那,如蔥玉般白皙的手指,輕輕地指了指,她腳邊的那口蒼涼地枯井,口中道:“那,你便來瞧一瞧罷!”
月光,照在柳辰劍地身上,如煙,如夢。
靈魂深處,似乎正有着一些,不屬於自己的記憶,正在掙扎着,破繭而出。
“玄瀟子,你一介凡人,也敢妄想成仙?”
“玄瀟子,狂妄之輩,竟敢逆天而行!你這一界,已不可能再有人,能位列仙班,死了這條心吧!”
“今有紫陽界玄瀟子,觸怒天規,特降下滅世神雷,打散其魂魄,千年內不得轉世投胎!”
隱隱地,柳辰劍彷彿聽到了,自己的內心深處,正有着什麼聲音,在模模糊糊地,爲自己傳達着某些信息,這訊息,時而模糊不清,時而又令人身臨其境。
一步,兩步,柳辰劍的身軀,愈來愈靠近那橫恆在一片雜草從中的古井。心內一個聲音,彷彿正在不斷地催促、慫恿着他:“看吧!快看吧!”
“辰哥哥!”一聲驚呼,從身後傳來,黃吟雪閃身而出,疾速向着柳辰劍的方向奔去,口中急道:“不能看!”
那一刻瞬間,柳辰劍的身子,彷彿微微怔了一下,靜立在不遠處,默默注視着他的那個青衣女子,臉色也微微一變。
但隨後,他還是看了下去。
就那麼,深深地,看了下去。
風聲忽止,萬籟俱寂。
下一刻,柳辰劍的眼眸之中,像是突然有一團熊熊烈焰,就這麼在他的眼眶之中,灼燒而起!
“修道巔峰!長生不老!我玄瀟子,總有一天,要堪破這其中的奧秘!”
“今日,我玄瀟子,便創立這一門派,日後,凡我門中人,必不可再受這天道輪迴的限制!至於門派的名字?就叫玄瀟天閣吧!”
“洛冰!你不能死!你說過,要陪着我一輩子的!”
“啊!命若天定,我玄瀟子,便破了這個天!”
“失敗了?我還是失敗了?不!我不會輸的!你們能封印我千年、萬年。但千萬年後,我,依然是我!我命!由我!不由天!”
“轟!”一團柔和的黃芒,自柳辰劍的胸口掛着的玉佩中,猛然躥出,將柳辰劍迷失地心神,漸漸地從那迷離的夢境中,拉了回來。
彷彿只是一個瞬間,又彷彿已經過去了億萬年之久,柳辰劍猛然驚醒,迷茫地睜開了雙目,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竟已是滿身大汗,就像是,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戰一般,此時竟是累的,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他不知道,剛纔在自己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也不知道,在自己的夢裡,究竟看到了什麼。
他只是隱約地記住了一句話,那便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直到此時,黃吟雪才終於跑到他的身邊,看他虛弱欲倒,便一把將他扶住,關切的問道:“辰哥哥,你沒事吧?”
艱難的轉過臉,柳辰劍望着黃吟雪,擺了擺手,沒有回答。
“少年,你在那井裡,看到了什麼嗎?”不知何時,那蔣氏已經無聲無息地,站在了兩人的身後,彷彿是迫不及待地,開口問道。
柳辰劍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仍舊沒有開口,只是輕輕地搖了下頭。
“連你,也沒能看到什麼嗎?”蔣氏低聲的自語了一聲,目光中那濃濃地失望之色,卻是怎麼也掩飾不住的。
頓了頓,她又失落地呢喃道:“如此看來,相公他,果然是死了,連魂魄,也是無法召回了……”
黃吟雪看柳辰劍累的不輕,雖不知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料想,定是和這神秘地蔣氏有關。
想到這裡,黃吟雪不禁怒瞪了一眼失魂落魄地蔣氏,喝問道:“冤魂!你究竟對辰哥哥做了什麼?”
“冤魂?”月影下,那青衣女子的身影,彷彿微微地顫動了一下,隨後,她便笑了,幽森冰冷地聲音傳來:“原來,你們都將我當成了冤魂了!也對,反正烏月鎮上的每個人,都想我死,也許,在他們心裡,我早就已經是個死人了吧?”
聽了此言,柳辰劍和黃吟雪大驚,忙問道:“莫非,你沒有死?你是活人?”
那蔣氏悽然一笑,道:“死與活,有什麼區別?有的人,雖說死了,但卻能活在他人地心底裡,而有的人,雖活在這世上,但心卻早已死了!便如我今日這般,連我自己,亦不知道,自己算是活着,還是已經死了……”
月光,輕柔地淌在她,慘白似雪的面上,寒風輕拂,月影一陣恍惚,令人看不清她如今的表情。
柳辰劍思索着她方纔所說的話,只覺得心中沒來由一痛,開口向她問道:“你是否有什麼苦衷?”
蔣氏幽幽地嘆了口氣,倚着井沿,緩緩地坐了下去,道:“我不是冤魂,但卻活的和冤魂差不多。”
聞聽此言,黃吟雪和柳辰劍二人,不由得都鬆了口氣,只要不是那傳說中能勾魂攝魄的鬼物,便不會使他倆如此的忌憚。
只是黃吟雪卻絲毫沒有放下戒心,一手攙扶着柳辰劍,一隻手中,仍暗暗捏着法訣,只要一見到這蔣氏有對二人不好的舉動,便能隨時做出反擊。
見二人仍舊不信,那蔣氏低嘆一聲道:“其實,我此次回來,不過是想要見我夫君最後一面而已。卻不想,竟被鎮上的居民當做了冤魂,還找來了你們這兩個會法術的年輕人,來收服我。看來,這個鎮子上的居民,還在恨我……”
柳辰劍聽她言語之中,似乎有頗多幽憤之情,不由好奇地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聽你的意思,反倒是整個鎮子都在害你一般。你究竟做過什麼,令整個鎮子的居民,都如此怕你?”
蔣氏眉頭緊皺,似乎是猶豫了許久,這才終於開口道:“這一切,其實都是因爲,我,並非人族,而是一隻妖,兔妖。”
“沙沙、沙沙”地風聲,將枝頭的樹影吹得一陣晃動,就在這一片,有着淡淡薄霧的密林中,柳辰劍和黃吟雪二人,靜靜地聽着那蔣氏,講出了她的故事。
“自從七百年前,人族和妖族的一場大戰之後,我們妖族戰敗,大部分被驅逐出了紫陽大陸,流放在了幻暝界。但這紫陽大陸,浩瀚無邊,妖族數量何其之多?就算人族實力再強大,也不可能將所有的妖族都流放。”
說到這裡,她的目光,若有若無地,向着黃吟雪的身上,瞟了一眼。而後她才繼續道:“我的族羣,便是那衆多潛藏在紫陽大陸中,妖族的一支,名爲青玉靈兔。”
嘆了口氣,蔣氏接着道:“自我出生後,便就跟着父母,日日過着東躲西藏,顛沛流離地生活。我們居無定所,往往最多在一處地方躲藏數月,便要舉族搬遷,因爲我們怕,怕被你們人族發現。因爲,在紫陽大陸上,所有那些被人族發現的妖族,下場都很悲慘。所以我們不得不躲。”
柳辰劍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有人和他說這些故事,他不解地問道:“我們人族,爲何要對你們趕盡殺絕?”
這次蔣氏還沒有說話,黃吟雪倒是搶先答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強者不仁,以弱者爲芻狗。這,是恆古不變的道理。今時今日,人族強盛,妖族凋零,人族自然要對妖族趕盡殺絕,卻哪裡還有什麼爲什麼?若說有,至多便也不過是一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罷了!”
蔣氏再次,深深地看了黃吟雪一眼,低頭嘆道:“不錯,便是這個道理了。就這樣,我們族羣在這紫陽大陸顛沛流離了七百多年,躲過了無數次修道之人的追殺,憑藉的,並不是高強的妖力。而是一種天賦,一種能變化人型的天賦。這種天賦,整個妖族中,只有兩個族羣纔會。其他妖族,則必須要凝結出妖丹之後,經歷一次雷劫,生還者,才能掌握化形之術。”
說道這裡,她似乎是回想起了什麼痛苦地經歷一般,皺眉咬牙道:“然而,終於有一天,厄運還是降臨了!一個實力絕倫地修道人,發現了我們族羣的棲息之地,然後……”
說道此處,她的眼眶中,已經噙滿了淚水,含淚忍痛接着道:“然後,在一場惡戰後,我們青玉靈兔一族,除我之外,盡皆喪生。只有我一人從那無邊的火海之中,逃了出來。”
說到這裡,她輕輕地將面上的輕紗取下,柳辰劍和黃吟雪二人,藉着月光看去,只見這蔣氏,原本應該是一副,傾國傾城的面容。
可是,那原本應該白皙無暇的肌膚,卻自那瓊鼻子之下,盡是被烈火灼燒之後,所留下的傷疤,那巨大地傷疤,從她的嘴脣處,一直延伸到了脖頸之下。
這種容貌上的巨大反差,令她的容貌看上去,猙獰可怖。